冷颜凤主:夫君,请俯首

一零二 紫篁山上雪无痕

一零二 紫篁山上雪无痕

紫篁山上杳无人迹,唯有满山篁竹伴着茫茫白雪,千古寂绝。车子到得山腰,无法再往前走。雪亲王挑开车帘,望着大雪覆盖的竹林,轻声叹道:“我死后,只想埋在此处——”

像是对他的回应一般,倏然吹过一阵轻风,漫山篁竹发出簌簌瑟瑟的声音,摇落一地积雪。忽然从他身边传来无力的咳嗽声,一路未曾醒来的雪晴然此时竟有了动静。雪亲王忙放下车帘,往端木槿怀中附过身去:“莲儿,可醒了?”

雪晴然微微睁开眼,耳畔弦音尽断,只剩车外隐约的竹叶摇动之声。

“父亲……这是哪里……”

“你身体虚弱,受不得冰莲池的寒气,所以送你来紫篁山修养些时日。”

“紫篁山……”

她轻轻念了一声,眼中依旧没什么神采。雪亲王将她身上那件白裘裹紧些,对端木槿说:“从这里要走上山去,你多加留心。”

端木槿不放心道:“上山路滑,还是叫人去别院中寻个软轿,好将莲儿送上去。”

雪亲王已先下车,回身将雪晴然抱了出去。端木槿一惊,忙阻道:“雪王爷,莲儿虽然瘦弱,可也是大人了。这一路怕有几百级石阶,怎么抱得过去!”

雪亲王极轻地牵起唇角,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事,却并不说出来,兀自离了山路,沿着旁边落满雪的石阶走了过去。端木槿只得裹紧衣服跟着下车,后面车里的阿绣和舞儿也连忙带着各种东西下车来。随从们各自卸马提行李,唯独白夜并不帮忙,只跟在雪亲王身后去了。

雪后的空气有种独特的新凉,混合着冬日篁竹的隐约清香,一起随着淡淡的天光落下。雪晴然觉得那光辉似有些刺眼,令她不觉含了满眼热泪。雪亲王一步步踏在雪上的声音传来,比一切琴音鼓乐更令人心中动**。数百级石阶,他就这么一步步踏着雪走过去,片刻也未曾停下。

走了不知多久,有风微微吹过。雪晴然感到有什么东西砸落在白裘上,发出几乎不能觉察的声音。她抬起头,透过朦胧泪光,却清楚看到那是汗水顺着雪亲王颌上滴下来。

她失声哭了,哭声却因身体虚弱已极,化为了低低的啜泣。雪亲王略一低头,轻声问道:“冷了么?”

雪晴然无力回答,只蜷在白裘中微微摇了摇头。雪亲王轻舒一口气,掩饰住疲惫的喘息,仍向前走去。他的汗水,雪晴然的泪水,在这漫长的山径上洒落一路。

别院侍者已打开院门,分列两旁静候他们到来。雪亲王将雪晴然送到烘得温暖如春的房间里,看着人将她安置好,这才转身到桌前想喝口茶。不料才一拿起茶壶,便发觉手臂已累得全没力气,竟将一整壶茶都打翻了。

琥珀色的茶水肆意流淌,漫过桌子,洒在地上。雪亲王看着自己微微发颤的双手,轻笑道:“宜莲,我……果真是老了……”

雪晴然只在山路上清醒了一阵,不知何时又陷入了昏睡。再睁眼时已是次日晌午,屋子里很暖,一炉暖香幽幽盘旋,引逗着**围屏。她听得端木槿的声音从床帐外传来,带了极深沉的悲哀。“莲儿,你果真是心有牵挂,才得在这世上活下去么?”

雪晴然不知她在说什么,正疑惑,又听她自顾自说了下去:“可你和他,是万万不成的呀……”

忽然门被打开,有个脚步很轻的人走进来,压低声道:“王妃,外面随从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出发下山。不知王妃何时动身回去?”

端木槿说:“我等雪王爷回来再走。”

舞儿为难道:“雪王爷虽是连夜回了王城,可等着退朝回来,便是快马加鞭,也要入夜才能赶到这别院。”

“那就明天再走。”

“可是郡王……”

“不碍。他也该学着跟我们分开。”

雪晴然听到此处再也忍不住,攀着床头围屏强撑起身,虚弱地唤道:“槿姨……”

端木槿回过头,顿时一惊。舞儿已经奔过来扶住她,一边将屏撤了。雪晴然顾不得许多,先问:“槿姨,我父亲……”

端木槿以为她想见雪亲王,忙说:“雪王爷今日回去上朝,但他已说了尽快回来。”

雪晴然摇头道:“王城距此遥远,如何回来……槿姨,我要见小白……”

端木槿不知她要做什么,只得吩咐舞儿将白夜叫来。白夜就在门口,旋即进来候在外室。雪晴然说:“小白,求你下山去,迎到我父亲,让他不要走夜路来……”

白夜想了想,淡然道:“雪王爷玄术高绝,区区夜路不会有什么闪失。然而山上篁竹绵延不休,深远如海,内里情况不明。留公主单独在此却不稳妥。”

“别院还有许多其他侍卫……”

白夜并不应声,但他的意思很明显:除了他以外,那些侍卫根本可以算没有。雪晴然见他不应,推开舞儿就要翻身下床。端木槿急道:“白夜,公主说去你去便是,何来那么多话说!”

白夜略一沉默,语气松了下来:“如此,白夜离去之前,有几句话要交待于公主,请王妃避去旁人。”

此时屋里只有四人。舞儿立即垂下头,匆匆往外走。白夜并不看她,只漠然道:“你走远些,到我听不到为止。”

舞儿无奈一笑:“同是奴仆,何至如此。”

此言一出,白夜立时斜眉挑眼投过一瞥,那眼神比屋外漫山风雪更形凛冽。舞儿虽伶牙俐齿,却亦是畏惧他这冷眼,便住口出去了。

白夜果真待她走远,方对雪晴然略略一揖,冷声道:“于情于理,白夜要做的都只是保全公主。若是触怒你才得保护你,白夜自然会选择惹你不悦。公主自幼惯于靠折磨自己来要挟旁人,却须知这一折只对心疼于你的人才有用处。你面前此人不是玄明,既不会苦苦揣摩你心中所想,更断然不会因见不得你难受就对你惟命是从。”

不等他说完,雪晴然已含了满眼泪。端木槿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连一句无礼也忘了呵斥。白夜又说:“公主病或是不病,好或者不好,安全还是危险,都不会痛到我身上。会跟着痛的不过是王爷王妃之类。你若执意要我下山,我即刻就去。见着雪亲王,就将此刻情形说与他听。想必雪王爷是要先骂我一顿,再加急脚步上山。”

雪晴然倚在围屏上,颤颤道:“不要去了。小白,我此生再不会如此任性。”

白夜想了想,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再施一礼,退出去了。

好一会,端木槿终于回过神来,不禁叹道:“白夜这傲骨,哪有一点下人的样子。早知今日,我当初……”

她想说当初不该将两个侍卫给了雪晴然,想起玄明,却又住了口,只过去将雪晴然安顿歇下。这时舞儿得了白夜同意,总算回到屋里。因出去时衣裳单薄,此时已冻得嘴唇青紫。端木槿安慰道:“莫挂心上,他并无恶意,与你一样只是为了公主。”

舞儿笑道:“多谢王妃,这个理奴婢自然明白。他也……当真是好一头护院凶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