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颜凤主:夫君,请俯首

第六十六章 彩袖殷勤捧玉钟

第六十六章 彩袖殷勤捧玉钟

白礼一走,厅上众人出于各种原因都很开心。今年的酒席也比每年要丰厚,想是沾了夏皇子的光。此时他早退下长兄席,留在厅上和众兄弟姊妹作乐。反正不出明天,天下人都会知道迎客此事由他所做,目的已到,无需白白站着受罪。况且来的多是各亲王府小辈,平日都极喜欢他,也没人肯放他出去。

雪晴然因给人感觉颇有些疏离,又不大擅长和孩子打交道,故此难以合群,此时反像成了客,只专心就着茶水吃点心。忽听夏皇子问道:“茶水好喝么?”

她随意点点头,却听羽华有些迟疑地说:“今天这茶是有些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尝到过。”

燕歌说:“咱们霰王府就没有这样的茶。以往来雪王府,也没有。羽华姐姐许是在宫中喝过。”

这时坐在边上的一个少女不紧不慢道:“听闻原来水月茶庄出过一种茶,名唤‘醉颜红’,据说是用秘法使茶香中带了似有若无的酒香。现在却是绝品,多少钱都买不到了,莫不就是这……”

雪晴然听到“水月茶庄”这个名字,猛然想起那茶庄的结局,不禁心中一凛。她怀中至今仍藏着云映湖临终前给她的那个朱红手串,未曾有片刻离身。而云映湖说出来的每一句话,也都字字印在她心上,清晰如昨。

其他人都静下来,当真去轻嗅杯中茶水,果有一股缥缈酒香幽幽沁出,令人心醉难持。

半晌,燕歌忽然摇摇头,开口道:“嗅一嗅都能乱人心神,这不像茶,像——”

她想说像毒,却总算想起这多半是夏皇子准备的东西,忙闭了嘴。平郡王笑道:“水月茶庄的花草茶,从前也没少见过,许多都是这样离奇有趣,令人难以置信。我还记得云映湖当年那‘浮生梦’,卖到千金之价,据说能引动人想起一切喜乐,因此遇到再难捱的事情,喝了都会释然。”

雪晴然听到此,回头看着夏皇子一笑。夏皇子却已知晓她的意思,应道:“是我母妃私藏的,听闻我们今日在此摆宴,特意给了我。”

众人纷纷谢过信皇妃。夏皇子的目光方落到最先认出这茶的人身上,微微一笑:“晴然,那边的姑娘面生得很,不知是哪家府上来的,竟如此见多识广。”

然而雪晴然瞧着那少女,亦是觉得面生。那少女会意起身,向着夏皇子一礼:“我是槿王妃的堂侄女,小字蕖珊。芙蕖花的蕖,珊瑚的珊。”

一看之下,果然她皓腕之上隐隐似戴了一串珊瑚珠,映着如雪的肌肤好是动人。夏皇子点头为礼:“端木姑娘好见识。”

蕖珊盈盈一笑,笑得亦有九分动人:“碰巧翻过一本讲茶的杂论而已,皇子见笑了。再说这醉颜红的名字,当初实在是震动一时。”

燕歌忙问:“这是为何?”

平郡王微笑道:“坊间传说这茶原是某座深山里的茶农培育出来的,并无名字。云映湖去求取之时,与那家的女儿一见钟情,耽于其花容玉貌,才取名作‘醉颜红’。”

燕歌觉得这故事很好听,眼睛睁得大大:“后来呢?”

“后来?后来越传越离谱,有人说那女子死了,也有人说她是被当做婢女买进了云府,还有人说她生了个儿子,却被云映湖的正妻——”平郡王说到此处,忽然感到这些内容已经不再适合说给她听,遂话锋一转,“自然都是凭空捏造出来的,倒是帮着抬价了。”

燕歌听出他是在敷衍,转头道:“蕖珊姐姐,你还看到哪些有趣的茶,给我们说说好不好?”

蕖珊却先看了夏皇子,得他点一点头,这才说:“有茶‘恨春风’,郁结相思情;有茶‘醉颜红’,愁肠酒中生;有茶‘浮生梦’,忘却三千名;有茶‘误终生’,蹙眉意难平;有茶‘还珠泪’,一盏血泪垂;有茶‘暮雪飞’,茕茕何处归——”

众人讶道:“怎么全是这样的名字?”

蕖珊再一笑:“方才这些都是最后一代庄主云映湖配出来的茶,水月茶庄祖上传下的却都是极淡泊的名字,什么‘云中鹤’,‘霜雪月’。正是云映湖所配的茶与别不同,我才记得最牢。”

羽华先出声道:“天下皆知云映湖是个浪**子,败了自己家业不说,更大逆不道,祸乱横云,被我父皇满门抄斩。端木小姐以后还是莫从此人说起了。”

蕖珊顿时脸一红,低声道:“再不敢了。”

夏皇子对她一笑:“父皇并未连他的名字一并斩了,说亦无妨。羽华只是好心提醒,不必这般害怕。今日之后,这茶恐怕将永绝于世,我们还是品茶,不说那些往事了。”

雪晴然低下头,却觉得那茶里隐隐飘出的不是酒香,而是血色。

众人都在凝神品茶。夏皇子挨着她坐下,悄声道:“为何不悦?”

雪晴然忙微笑道:“哪有的事。”

夏皇子不语,暗自握住她的手,只低头看着她。

雪晴然自幼不知被他拉过多少回手,从未觉得不好意思,这一回却忽然心中一乱。只因大庭广众,他要握便握也罢,却偏又要让别人看不到,平白让人心慌。她想抽回手,抽不回,只得告饶道:“只是想起从前旧事而已,流夏……”

夏皇子终于慢慢放开手,低声说:“是我不好,我没想到会说起这些。晴然,外面晚了,咱们出去看看月亮。

就拉着她往外走,谁也不管。燕歌说:“晴然姐姐,你去哪——”

雪晴然回头道:“去我母亲院里。”

众人立时默然且肃然,纷纷以凝重的目光送着他们二人离去。

两人却并未往那边去,而是去了莲池。因雪亲王每年今夜必要站在那院中大半夜,并在这一过程中谁都不想见到。此时想必早已打发走了白礼,自己去那院中静驻了。

月光如一层银霜寂静铺洒,冰莲晶莹,雪地通透。好一会,夏皇子说:“小时候,母妃常会拿些宝贝来哄我们,都是她早年入宫前收藏的。后来我慢慢长大,她的东西却越来越少,也极少再理会我和轻杨了。”

雪晴然料想他是在懊恼茶的事情,便柔声说:“流夏,今天我过得很开心,也并不在意什么水月茶庄。切莫再想茶水的事情了,否则明年不要你站兄长席。”

夏皇子回过头来,眼神一闪:“你愿意我明年再来么?”

雪晴然对他展颜一笑,待要点头时,却不由自主地停住了。一时间连笑容都消失,只是失神地望着莲池边白茫茫的雪地。她的心事,连她自己也无法理清。

月光照下来,夏皇子的眼神隐没不清。许久,他忽然轻声说:“其实端木蕖珊说的‘浮生梦’那样的东西,我也有。”

雪晴然回忆着念道:“有茶浮生梦,忘却……忘却什么?”

“什么都可以忘,只要是让你烦恼的事。”他装作想了一想,才对她微微一笑,“那些本不该介怀,却总是放不下的事,忘了可好?”

雪晴然立时怔住,心中却不知为何暗流翻涌。夏皇子一笑,忽然指着天空说:“时候到了,快看。”

一个轻微的爆裂声响起,雪晴然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见夜空里绽放起一个金红交叠的巨大烟花,然后是两个,三个,四个……忽然十五个白色的六角雪花同时绽开,将整个夜空都照亮了。雪晴然几生几世都未见过这样辉煌绚烂的烟花,一瞬间被吸引住,忘尽了诸般烦扰,笑赞道:“这样美的烟花,我一辈子都不会忘掉。流夏,你对我真好。”

夏皇子侧过脸,静静看着她欢喜的样子,烟花的颜色在眼中明明灭灭。她的手,仍被他牢牢牵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