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颜凤主:夫君,请俯首

第五十五章 乱红飞过秋千去

第五十五章 乱红飞过秋千去

入夏,天气炎热,人人都不想出屋。雪晴然每天窝在端木槿院里跟她学习刺绣,虽不及对抚琴那般上心,倒也很有些兴趣。

端木槿看着她绣出的花样,微微一笑:“这莲花绣得虽不够精细,却是极有神韵。莲儿眼看着也长大成人,能够做这些东西了。”

雪晴然讪讪一笑,没好意思说自己绣的其实是梨花。

她们两个这样自得其乐时,玄明正被梦渊缠着要放风筝。这已是不知多久前的事情了,为了哄他吃下一碗粥,玄明随口许了“一起去放风筝”的话,没想到这孩子将此话记得清清楚楚,动不动就提起来,提起来就没完,且不知怎么想的,一定要玄明亲手做的风筝才行。

偏玄明似乎一直都很忙,并不曾有时间坐下来为他扎一个风筝。因他本是雪晴然的侍卫,也就不可能为了梦渊的事情去向雪亲王告假,只好找更多的事情转移梦渊注意,却每每失败。真不知这孩子怎么会对风筝有这等执念。

最后,某天雪晴然在端木槿屋里打瞌睡,半睡半醒间听到玄明在门外低声说:“槿王妃,我实在没时间做这个风筝……”

端木槿应道:“我已将你和白夜给了莲儿,与她无关的事,大可不必理会。”

当晚,雪晴然对她爹说:“父亲,府里如今实在太热,这几日又不用上朝,不如我们一同去城外山间避避暑,放个风筝什么的。”

雪亲王说:“我一生中,从未见有人在夏天放风筝。”

虽如此,第二天一早雪亲王还是带着家人,悄悄去了远在千岁城的一处山中别院。

此行随从甚少,除却白夜玄明,就只带了阿缎和端木槿院里的婢女阿绣。小凤虽是闹惯了,却不敢在雪亲王面前闹,只得带着子黄留在府中。玄明许是因路上无人吵闹,十分利索地做了个简易风筝给梦渊,终于结束了被郡王追在身后要账的噩梦。

山中果然凉爽,别院四周葱葱茏茏长满了紫竹,静下时满耳皆是风动篁竹之声。梦渊抓着风筝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竟歪打正着将那风筝放上了天。一时间,两个婢女全都有些小兴奋,跟在孩子后面一同跑来跑去。端木槿在一旁小心看看雪亲王的脸色,方才露出一丝谨慎的笑容。多少年下来,她已经习惯了看着他的脸色言笑。

雪亲王说:“让他们玩吧,阿槿和莲儿随我去看看……墨莲。”

雪晴然心中一惊,猛然发觉今日雪亲王头上带的,原是那块陈旧的墨莲巾。

别院后园,风缓缓流过竹林,流过池水,流过这宁静一夏。那一池水墨色莲花,以无比宁静的姿态立于池中,出尘脱俗得不似在人间。

雪亲王说:“我便是在此遇到宜莲。她最喜欢这里的莲花,说不定,偶尔还会回来看看。”

雪晴然随着他的目光望去,恍惚间仿佛又看到那倾国倾城的女子正在莲池上翩翩起舞。这许多年来,墨莲依旧,篁竹依旧,皆在夏日风中一遍遍倾诉着她未及讲完的故事。

端木槿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脸上一丝血色也无:“雪王爷,你想……责备阿槿吗?”

雪亲王沉默片刻,淡淡说道:“我想告诉宜莲放心,你将莲儿照顾得很好。”

端木槿顿时睁大了双眼,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么多年来,她从默默无闻地仰慕他,到不顾颜面地嫁给他,再到不辞劳苦地照顾他,仿佛都是自己一厢情愿,从不敢奢望他的顾念。今时今日,站在他和他挚爱的女子初遇之地,他竟会说出这融化人心的一句。

她的眼泪一双一对地坠落下来:“雪王爷,我……我从来不敢把自己和莲王妃相比,能得你这一句话,便足够了……”

雪亲王听到她的泣声,没有回头,但是雪晴然看到他闭上了眼。

“我有许多当讲之话,未能及时讲清,让别人徒然伤心。至少今天这一句,我要在有生之年说得清清楚楚。阿槿,你帮我养大莲儿,又是梦渊的母亲,我怎会对你无情。”

雪晴然打了个寒颤,许是因为风变得冷了。她并未从雪亲王的话里听出任何爱意,然而就是这样一番话,已经让端木槿心满意足。无情或是有情,旁观者永远摸不清。

她对雪亲王笑了:“父亲,槿姨,起风了,回院里吧。”

院子里,梦渊仍然毫不厌倦地玩着那个风筝。侍女们累了,已经去找看守别院的下人准备晚饭,只有白夜和玄明呆看着半空里那个风筝。雪晴然倚在窗前,连琴也不想碰一碰。

这世间,究竟有几人会像雪亲王那般固执?宜莲已经离去多年,他就是这么冷着脸不对别人笑。谁能这般将逝去之人放在心头,沧海桑田恒远不变。阴差阳错也好,假戏真做也好,她如今算是应下了念君颜,那个少年自然无有不好,然若她死了,他又能伤心多久。

正胡思乱想之间,瞥见梦渊摔倒了。玄明赶紧过去扶住他,梦渊顾不上自己,只指着天上喊:“风筝,风筝——”

玄明本能地跟着望去,却突然露出了一个极异样的神情。无人能形容那一瞬间他眼中仿佛措手不及的恐惧和悲伤。雪晴然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那个风筝正飘飘摇摇坠过屋檐,坠过篁竹,最终消失在远处。

玄明就那样惊恐地看着落下的风筝,很久都没有动。

吃过晚饭,雪晴然依旧跟着端木槿绣花。隐约听到外面玄明在哄着梦渊道:“郡王……还我……”

他尽量压低了声音,隔得那么远,只有精于玄术的人才听得到动静,雪亲王又肯定不屑于听这些事,他这一折明显是在防备雪晴然和白夜。

雪晴然放下针线,笑呵呵地说:“槿姨,我去看看梦渊。”

外面梦渊说:“哥哥要再做一个风筝,才还给你……要大的,大的……可以带人一起飞的。”

玄明说:“郡王学会了走路,又想飞了?”

梦渊说:“是姐姐,姐姐总是看着墙外,姐姐是不是想飞走?”

玄明说:“姐姐不走,难道要照顾你一辈子?对你姐姐好,就应该早点将她嫁个好人家,免得节外生枝——”

雪晴然气愤地推开门,梦渊闻声一回头,手里的东西便被玄明用快得看不清的速度偷走了。

“玄明,你敢拿梦渊的东西?”

她自然知道那原本就是他的东西,这是公然的蛮不讲理。并且说完以后,又径直走到他面前,伸出一只手:“给我。”

玄明低下头,牵牵嘴角:“确是不该给小孩子玩的东西。”

“难道我也是小孩子吗?”

说罢一闪身到了他背后,劈手夺过他手里的东西。玄明一惊,反而松开手,任她把东西抽出来。

原来是一方比雪亲王的墨莲巾更陈旧的帕子,难怪他不敢抓着,只怕再用力些,这帕子都要碎成灰了。雪晴然笑盈盈地看着玄明,将帕子轻轻抖开,却在一瞬间目光凝结。

帕上绣着半朵未完的红茶花,看上去绣得十分马虎。原本该是剩下半朵花的地方,却是暗褐色的斑斑驳驳,那分明是不知多少年前沾染留下的血迹了。

好一阵安静,直到梦渊踮着脚唤道:“姐姐,这是什么?”

雪晴然亦看着玄明。玄明只得笑了,同时伸出手来讨还帕子:“是我姐姐的遗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