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旧事

第106章 三生石上改因缘3

这日正是重九之日,太女率百官到京城玉泉山上登高祈福。笑笑等的就是这一个机会,赶忙进宫求见隽宗。

隽宗染病在床,不时咳嗽,人显得有点恹恹的,又因是私下会面,看去不见了平日逼人的锋芒。

要不要递请罪书,笑笑考虑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有写,不过也没有空着手,袖子里带了几张自己儿子碧羽写的字。不管隽宗如何强硬,说不认儿子就一次都没有来看过,但能见到自己外孙写的字,想来总会欢喜。

看罢那几张字,隽宗淡淡说:“三岁多的孩子,能写成这样,还算不错。”脸上神色果然颇为柔和。

“等过了年就是四岁了,这孩子还是挺聪明的,比我当年强多了,是念书的好苗子。”

笑笑偷偷瞄了瞄隽宗脸色,小心翼翼的说:“只是微臣忙于公务,又是才疏学浅,实在是怕耽搁了他,外头请的夫子又不大放心。”

“太傅才学之高人所皆知,当年半阙木樨赋誉满京华,怎可如此妄自菲薄。”

笑笑一听,都说到这茬了,连忙打蛇随棍上,说道:“这都是大学士乔珏起的头,这词也是他写的,我是顺势接了上去。乔学士才是真正的才高八斗之人,若是他能教犬子诗文,我家先祖的坟头怕也会冒青烟了。”

隽宗心里冷笑,你竟敢要我朝中数一数二的才高之士去给你教儿子,真是打得好一个如意算盘!一面又有疑问:“你家祖坟怎会冒烟?”

“呵,百姓们都说状元难考,若是能考上,定然是家里的祖坟在冒青烟了……若是乔学士能指导我的碧羽,他多半能考上状元。”

隽宗不说话,脸色看着又冷了起来。

笑笑看着不妙,想想说道:“皇上最近凤体欠安,微臣也曾学过两年医理,跟常人按部就班学来的有点区别,如果不嫌弃,让微臣给皇上看看如何?”

隽宗不置可否的伸出手腕。

笑笑把了一下脉,认真看了她脸色和眼睛,道:“皇上这是忧心焦虑之症啊,不思饮食,身体虚弱,内忧外煎,再好的底子也会慢慢耗掉。”

隽宗冷笑道:“是啊,臣子一个比一个大胆,今日欺君,明日不知是否就会弑君,我怎能不忧心呢。”

笑笑一惊,急忙离座跪下,“皇上这话说得重了,微臣自恃学过两年医,口不择言,惊吓了皇上,真是该死!但微臣绝无欺君犯上之意,请皇上明鉴。”

隽宗盯了她一会儿,叹了口气,“你起来吧。”

笑笑爬起,斟酌着道:“不过微臣觉得皇上心怀天下,忧心之事虽多,但其中最要紧的不外两样,可否让微臣猜猜看。”

“哦?你说。”

“一是皇上正值盛年,太女胸有大志,一呼百应,岂无疑惧提防之心。”

隽宗把手往椅子扶手处一搭,瞥了她一眼,垂目掩住眼中的惊异之色。此人平日于官场诸事都是浑浑噩噩,得过且过,此刻竟看得这般通透,又是直言相告,这唱的又是哪一出?

笑笑见皇上不吭声,又说:“第二条我猜是担心二皇女被逐,不在皇上羽翼之下,有人想要害她。”

隽宗沉默了一阵,道:“你可还记得当年朕问过你分家之事,你当时是如何回答?”

笑笑苦笑,她怎会不记得,当年她知道隽宗是借分家产之事暗喻天下,咨询她该把皇位给谁,她顺口而答,表面看去公平,答案却并非不偏不倚。盖因此刻四海太平,需要守成之人正是太女无疑。

只是哪里料到太女却比皇女更有侵略性,一朝得势,敌手永不翻身,连皇帝也几乎被架空了,果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她心里感慨,答道:“微臣记得。皇上若是为此忧心,微臣觉得,太女心有城府,也是仁德之人,皇上不必为此担忧。”

隽宗冷冷一笑不语。

笑笑鼓起勇气道:“微臣觉得,太女行事手段可见干净利落,皇上过去是担心她怯懦难担大任,现在应是可以放心。而皇女息了争斗之心,自逐五百里之外,也未尝不是一个保全自身的好办法。”

见隽宗还是不说话,大着胆子又道:“莫非皇上对太女还有疑惑?但上次殿前血验,那不是……?”见到隽宗脸色铁青得可怕,连忙闭嘴。

隽宗瞪了她半晌,脸色才缓和过来,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朕问你,你是来跟朕讨人的么?”

乔珏是她私下交给代大理寺卿甄绣收押的,朝中百官都道乔珏被撤官外放了,都不知道昔日的大理寺卿正被收押在大理寺的秘牢内,这审讯自然也是秘密进行的。甄绣递来的审讯结果却是含糊其辞,其中更提到乔氏与当朝太傅颇有瓜葛,言词闪烁,一副不敢得罪朝中重量级人物的样子。但甄绣乃是常悦的好友,这其中的猫腻她岂会不知,一直压下此事,便是等那筹谋之人亲自来跟她谈。今日果然等到。

笑笑自然知道这事不会瞒得过精明的隽宗,便老实回答:“是!乔珏是微臣多年知交,他犯了欺君之罪虽是迫不得已,我不敢为他求情,但想替他受过。”

“欺君之罪,你想怎样受罚?”

“撤官,抄家,流放,只求留臣阖家性命足矣。”

“打得好如意算盘!”隽宗冷冷道:“你可知你在旁人眼中是怎样一个人?”

笑笑心道,还有什么好听的不成。苦笑道:“微臣自知行事糊涂,不识大体,胸无大志,行事不足,败事有余……”

“行事糊涂,不识大体……”隽宗突然冷笑,“朕认识你数年,也曾从容论交,知道你是何等人物。但天下人眼中的常悦并非你所自知。京城太傅风流天下,恃才不羁,机敏果决,只手翻云,难道你没听说过吗?这样一个风流人物,要朕随便捏个罪名废了你,你是想天下人耻笑朕吗?”

“……”

风流天下,恃才不羁,机敏果决,只手翻云……这说的就是我吗?笑笑心里烧开了一锅沸水,咕噜咕噜的直冒泡。

风流天下,该当就是说自己娶了一堆夫君,但人家不都是三夫四侍的么,虽然自己那堆的质素比较高,而且个个都有来头,还跨越国界……是不是就是因为去送了一回亲,结果监守自盗,把要送嫁的人自己娶了回来,还把对方的皇爷也捎带了回来,似乎是有点好色不要命的意思。

恃才不羁,哪里有才了,不就是在那年中秋游园会跟乔珏合写了一首诗么?不羁,不羁莫不是指责我连京城第一才子乔榕的当面求嫁也拒绝了么……可那明明是形势所迫,我真要点头了,丹麒那小子不当场撕了我么!对了,莫不成还有当年因为个小倌杀了西南王世女的事情也被挖了出来……可这又跟才扯上什么关系了!

唯一能沾边的是机敏果决,当初太女要金殿验血的事情当真是吓得自己满额冷汗,可此事如此机密,天下人怎能得知,难道在外流传的竟是我凭一己之力让太女消除皇上多年疑惑,认祖归宗的么!

还有这只手翻云……如果是指自己擅离职守闹得天怒人怨,最后倒霉的却是贤皇女一事……自己明明就是无辜被牵连局中的局外人……

这十六字评语大半与她不靠边,但偏偏大众是如此认为的,而她也无法理直气壮的说出你们眼中看到的人不是我。

人分为社会性和自我性两体,但笑笑的两体之差别竟如此之大,而她又不能否认其中任何一种,一时间她哭笑不得,充分体会到人生的荒唐和无奈。

过了半晌,她才苦笑着道:“微臣不敢,也当不得这十六个字。”说着脑内忽然灵光一现,“皇上如此看重微臣,微臣有个不情之请,请皇上不要降罪我,全我声名,微臣定当以自己之力匡扶朝纲,保护皇上要护之人。”

这话说得很明白,你不撤我的官,不降罪于我,以我今日的身份地位还有跟太女的交情,我会尽力保护你想保护的人,比如说你一直担心的二皇女。

这话出口,她心中暗叹,这泥坑她是又狠狠踩进一脚,但若能就此换得乔珏一族的性命,她觉得牺牲得值!想来隽宗一开始可能打得就是这个主意。

果然隽宗听她这么一说,面色稍霁,过了片刻,缓缓道:“乔珏颇有才能,但他之罪不在瞒骗身份,而是不忠。”

“朕让他暗中行事,他诸多阻挠,不曾忠君。”

笑笑暗道,你不是嫉妒了吧,他忠了我,所以没有忠了你,不过若不是冲这一点,我今日也不敢就这么样站在你面前。

她缓缓道:“但微臣却认为,乔珏这样做法正是忠君的表现。皇上你刚才也对微臣谬赞了,若乔珏听从皇上所言,陷微臣于罪,虽可一时顺了皇上的意,可若微臣倒了,朝野势力定当倾斜,于根本只有动摇之意。且皇上构罪于臣,于千秋史书上那一笔,也是不大好看的。是以乔珏此为,阳奉阴违,正是曲尽忠君之心,实尽臣子之义,他如此作为,称的上是千古铮铮之臣啊。”

这么一说,隽宗也微微动容,良久摇头笑道:“素知你口才了得,原来竟可到此颠倒黑白的化境,果非浪得虚名。”

笑笑厚着脸皮道:“皇上见笑了,微臣句句出自肺腑,绝无虚言!”

隽宗却岔开话题,就天下形势,各方治理方面跟她闲聊起来。

笑笑来之前已防着隽宗问她问题,早有准备,有问有答,倒也应对得头头是道。

眼看日头偏移,太女等人祈福即将结束,笑笑不禁心焦起来,暗道,放不放人你倒是给个话啊!

她知太女未必要置乔珏于死,但总怕她回来后会节外生枝,是以寻个话头又旧事重提。

这时有个宫侍自外面进来,在隽宗耳边低语几句,隽宗也低声吩咐两句,让她去了。

转头却换了颜色,对笑笑冷笑道:“朕听得很明白,你不必一再提醒朕的皇女危在旦夕,须得靠你日后护荫!”

笑笑大惊,立刻又跪倒道:“微臣绝无这等意思!太女宅心仁厚,绝不会做这等事的,臣的意思只是……只是……”额上冒汗,挣扎道:“是维护朝纲安定。”

隽宗冷笑道:“太女仁厚,手段高超,朝纲哪里来不安定?”

笑笑擦汗:“是,是,微臣失言!”

隽宗瞧着她上下打量,噙着冷笑,笑笑被她看得浑身发毛,死命克制着不要打冷战。

隽宗忽然抬高声音道:“赐酒!”

刚才那宫侍端了托盘进来,盘上铺了明黄的缎子,上面只放着一杯酒。

隽宗冷冷道:“太傅,你提醒了朕,你一人可维护朝纲安定,这也就是说,你一人对朝纲影响至大!”

笑笑吓呆了。

这皇帝果真是说翻脸就翻脸,方才还言笑晏晏的此刻突作夺命阎罗,阴风阵阵!她脑中飞快搜索方才说过的话,突然发现,自己说得太多,对帝王的心思猜得太透,说了太多不该说的秘密……这其中任何一条,都够自己死上十遍。

原本信心满满想以保护皇女的条件换得全身而退此刻变成了自己获罪的理由,是啊,自己真有这么大的能力,皇帝怎么能轻易相信自己呢!

自己的存在不仅仅是能左右太女的决定,更重要的是威胁到扶凤国君的权力啊。

她此刻方知刚才隽宗跟自己款款而谈,其实心中早萌杀机,难得她还以为自己已扳回局势呢。瞪着托到自己面前的那杯酒,眼前阵阵发黑,心里雷鸣般大叫,她要杀我!皇上终于要杀我了!

隽宗的声音很温和,但是杀意如刀,“常爱卿,你方才说的忠君之心,臣子之义,朕都听进去了,不知你是否能身体力行?朕保证,你尽忠之后,朕会恢复你原来的官职,并赐你为侯,让你家长女世袭封侯,福延百代。”

笑笑狠狠打个哆嗦,呸,人都死了,还封官加爵有何意义!

她咬了咬牙道:“皇上,微臣忠心可昭日月,皇上毫无缘由便将微臣赐死,恐怕难堵悠悠天下众口。”

隽宗道:“朕哪里要赐死你了,太傅只是忠心爱国,心力交瘁,在朕的书房内暴病而忙。你为国尽忠至最后一刻,所以朕才要封你厚禄。”

笑笑恨得牙齿都要咬碎了,千算万算,就是算不到皇帝竟然如此无耻,来个暗杀。不过自己也不是省油的灯,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呸!

她霍然抬头:“这么说来,这不是赐罪了?”

隽宗怔了怔,“自然不是。”

“那微臣自然可不喝了。”

“你想抗旨?”

“这不是圣旨,何来抗旨!皇上,微臣身体忽感不适,先行告退!”

隽宗大怒:“大胆狂徒,方才还口口声声忠心爱国,此刻却抗旨擅动!”

笑笑咬牙道:“臣是忠君之事,但君不信臣。我除了忠君,我还忠于自己,忠于我的家人,这些加起来不比你一个君轻!既然你不信任我的忠君,那我的忠君就轻得一文钱不值,我自去忠我的情义,不跟你瞎搅合了!”

她气到头上,也不称君臣了,索性你你我我的毫不客气,站起来瞪着隽宗道:“你要杀我,堂堂正正降罪下来!要私下拿忠君爱国那套压我,要我就这般委委屈屈咽了你的毒酒,那是愚忠,不是尽忠!”

这番话她早就骨鲠在喉,此刻又急又怒一吐而快,真是痛快淋漓,气势如虹。

旁边端着盘子那宫侍被挑出来做这等事,自是一等一的人才,平日被赐死的宫人也有大官多半是默然就死,也有痛哭流涕谢恩或求饶,诸般丑态百出的,哪里见过如此人这般大逆不道公然抗旨的,稳如磐石的手也不禁一抖,盘子簌簌直响,险些没有把御酒给洒了。

隽宗气得浑身发抖:“好!好!朕就是养了一只狗,也不会朝我这样吠!你敢抗旨,朕,朕……”

忽然外面脚步声急响,自远而近不断有人大声通传:“太女返驾求见皇上!”

隽宗正在气头上,大声叫道:“不见!不见!”

忽然书房门已被一下推开,慕容媗一步迈入,躬身行礼:“臣女叩见皇上!”

她恭恭敬敬行礼,似是根本没有瞧见房中发生什么事,但自她一步迈入,御书房的门已被人不声不响的关了起来。

隽宗怒极反笑道:“你这么早回来做什么?不待通传便擅闯而来,你眼里还有朕么!”

慕容媗道:“臣女今日为皇上祈福,求得上等的灵签,急着呈给皇上,才疏忽了礼仪,请皇上恕罪。”语气恭谨,目光一转,忽然微带诧异地道:“太傅不是说身体不爽,是以请假在家休养的么,怎么现在又在这里?”

笑笑涨红了脸,支支吾吾不好说。

慕容媗一瞥那宫侍手里的酒,目光一闪,道:“看来太傅是惦记着皇上的身体,亲来探问了。只是皇上久病精神不佳,不宜长期会客,太傅这便请回如何?”

慕容媗突然回来解围,笑笑原本应该感激她,但此事已成骑虎,她现在却不想走了,这一打退堂鼓,乔珏就更难救了。

是以她一时站着没动。

隽宗冷冷道:“太傅,你还没有喝朕赐给你的酒。”

笑笑身子一抖,心中愤怒,你现在还跟我说这个!

慕容媗瞥一眼盘上那酒:“皇上这是要赐罪太傅么?不知太傅所犯何罪?”

隽宗道:“这只是一杯普通佳酿,朕要赐酒给大臣,还需要理由吗?”

慕容媗目视笑笑,笑笑气得发抖,连连摇头。

慕容媗道:“如此好酒,皇上若是有心赏赐太傅,该当先饮为敬。”

“什么?”笑笑脑袋嗡的一声,被太女这么一句话吓得傻了。

这话明明白白就是说,我不相信你有这么好心,你说这不是毒酒,你自己给我喝了吧!

隽宗霍然瞪视着慕容媗,慕容媗毫不示弱的回视,她脸色微泛青白,衣冠因一番急赶微有散乱,但她凝聚起的气势却丝毫不比积威甚重的隽宗逊色。她回视隽宗,一字字道:“太傅乃朝中功臣,皇上理应礼待!若是无理相加,恐怕难以慑服天下!”

笑笑在旁一阵头晕目眩,她实在不想见到如此针锋相对,母女相争的一幕,她几乎忍不住脱口说出,这酒我喝了,你们别争了!

可这是毒酒啊!

她绝不是怕死,可是怕死了就见不着她一堆亲亲夫君了。

书房之内一时静得落针可闻,低压令人难以呼吸。

过来片刻,隽宗忽然大笑道:“好一个理应礼待!”伸出手来,自盘中一把端起酒杯,一仰而尽。

“咣”的一声,空酒杯在地上摔个粉碎,没有想象中的白烟滋滋升起,只是普通的瓷片四分五裂,残酒四溅。

隽宗狂笑道:“我的好儿臣,你又何曾以礼待我!”

慕容媗不想她竟真的自己把这酒给喝了,而这酒看来竟然无毒,一时脸色也有点难看,镇定一下道:“皇上喝多了,请稍作歇息。太傅,你退下吧!”

笑笑早在一旁吓得目瞪口呆,听了这逐客令,再不想走也得走了,只得告辞。临行一瞥,正迎上隽宗视线,只见她眼神复杂至极,似喜似悲,有万千说话,最后却是对她微微一笑。似是在说,你看,你口中所称的仁德之人,便是这般!

她这才明白方才隽宗不是要赐死自己,而是要自己亲眼看到这一幕!只是她是最不想看到这一幕的人啊,有些事情她真希望自己一辈子都不明白。不敢多耽,匆匆出门,脚下一软,在台阶上摔了一跤。一人冲来一手扶住:“太傅小心!”

却是一身甲胄的钟仪。

笑笑勉强笑了笑,道了谢,却见园中暗处隐隐闪亮,不知埋伏了多少人手,她心中大惊,紧抓住钟仪手腕:“出了什么事?”

心中不妥之感正在向现实转变,难道她竟是见到了传说中的逼宫么?

钟仪不动声色掰开她的手,低声道:“你回去好好休息,今日你没有进过宫。”

一面唤了亲信过来:“送大人回府!”

瞧着亲信扶着两步一回头的太傅远去,钟仪心中微微叹息,不知当日是谁一口咬定说大局不会因任何人而变?又不知是谁听闻此人独自去见皇上便立刻停了进行了一半祈福仪式拼命往回赶?这种种布置,又是为了谁冒了大不韪紧急发动?

仰头望天,若是违了天命,也是你一人惹出来的啊。常悦,你若知今日之事,可会内疚?

眼瞧着人就要离开御花园,原本走得深一脚浅一脚好像踩在棉花上的人,突然挣脱了扶她的人,转身飞快奔回来。

钟仪一惊,迎面拦上,低斥道:“你这又是做什么!”

“殿下要做一个仁德之君,殿下万不可做下错事,万万不可啊!”笑笑紧紧执住钟仪的手,又抖又喘,脸色惨白,好像快要断气,语气却是无比坚决。

钟仪看了她一会儿,慢慢道:“太傅过虑了。”

这次是终于送走了人,钟仪见人远去,返身走往御书房,遣开外面守着众人,走了进去。

重九之日,太女登玉泉为天下祈福,得上上灵签,皇上大悦,遂将皇位传与皇太女,自退称太上皇。

十五日后,太女慕容媗登基,帝号景悦。

景帝登基后,并未让太上皇隽宗搬出皇宫,只是将其原太女东宫住处晋升行宫。明发诏谕,令地方官安守职份,京官多半受了封赏。

原因汤河县洪灾被降职三等的太傅常悦,因灾后事宜处理得当,官复原职,官拜殿阁大学士正一品兼太傅,并赐上书房行走。但其一再称病,连景帝登基也不见露面,更遑论上殿受赏。是以百官羡慕归羡慕,但都觉得此人老是病来病去,要不外派,要不遭贬,现在连受赏都上不了殿,恐怕此人也没多少日子好熬了。

这日临近岁末,京城飘起了小雪,一顶暖轿悄悄抬进了学士府内,“久病卧床”的主子和轿子送来那人紧紧关在小偏厅里,守护在外头的仆人们都听到了里面传出的哭声,好像是主子的声音,可是没有一个人相信。

那往后,学士府突然多了一个年轻男人,气度高华,穿着最普通的白色衣服也硬是显得比旁人更高贵几分。主子让人喊他五爷。

这个来历不明的五爷住在府内东面最角角的偏院里,主子经常往那里钻,但是从来没有在那里过夜,是以这个五爷究竟是受宠还是不受宠,没人说得上来。

过了年,太傅的身体终于痊愈了,开始上朝。景帝对她极度宠信,言听计从。五日一小赐,一月一大赏。天下均知,当今扶凤国主知念旧恩,眷隆一人。

扶凤国力,在景帝富有魄力的把持之下,稳步繁荣。

而主角们的命运,也离各自命定的轨道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