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旧事

第105章 三生石上改因缘2

京城。

汤河县送来的奏折摊放在桌上,太女慕容媗手执着松香墨条,食指放在墨的顶端,拇指和中指夹在墨条的两侧,斜按在卷叶盘荷砚上打着圆旋转磨。人说磨墨如病,说磨墨要唧唧歪歪的好像生病一样,因为磨得太快了会打滑,磨不下来。她现在眼睛盯着奏折上面秀丽中带着风骨的手书,手底下的磨墨动作真是很符合标准。

钟仪应召而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殿下这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她没有像往常那样朗声禀告,而是先压低声音咳嗽了一声。等慕容媗回过神来,才行礼恭声道:“一品侍卫钟仪参见殿下。”

慕容媗点了点头,让她起来。

钟仪站到一旁,却见慕容媗久久不说话,拿着墨条也没放下来,低声提醒道:“殿下,您这可是要画泼墨巨幅么?”

“怎会这么说?”

慕容媗反问一句后会过意来。这一砚墨研得极浓,小半根墨条都给磨去了,渲开来真是画个长卷都足够了。

她把墨条随手搁了,说道:“太傅想要回京,说是知道乔珏获罪,有些恩怨要跟她面述。据我所知,太傅跟乔珏生隙,便是自乔珏巡查豳州开始的,那时你也在豳州,怎样看待此事呢?”

钟仪偷偷打量着太女,见她神色沉静,但眼神如风过寒潭,粼粼而动,定是遇到了难决之事,自己的回答可是至关重要。

她沉吟道:“当时太傅与乔珏因意见不同起了冲突,场面弄得很僵,我都是亲眼见到的。后重要人犯保护不力,竟然在牢中自尽,太傅更是气恨乔珏,况乔后来更是擅自把另一人犯提走,丝毫没有顾及太傅的面子……这里面人命关天还关乎官威面子,大概梁子就是这样结下的。”

“听说乔珏离开豳州时被刁民袭击,是太傅亲自护送出城?”

“确实是这样,但太傅是不得不为。乔珏是钦差大臣,若是在豳州遇袭受伤,太傅关系重大。”

“听说太傅宁愿自己受伤也要护着乔珏。”

“百姓们当时扔的都是鸡蛋垃圾之类,太傅武功高强,应付这些东西绝无问题,但乔珏文弱,被扔中的话就很难说了。不过当时太傅被一个鸡蛋扔中了,应是意外。”钟仪忍不住笑道:“是她托大之故,倒不是挺身而出替乔珏挨的。”

慕容媗想了想:“可我总觉得太傅这次要求回来不是想找乔珏出气那么简单,她不是记仇的人。”

钟仪道:“殿下难道怕太傅会搅了局么?”

慕容媗目光闪动:“这局不是我设的,她要搅我也不怕。”

钟仪:“殿下只是不愿太傅这时回来趟浊水。”

慕容媗不语。

“殿下对太傅维护之情让人感动,只是,钟仪想问殿下,就算太傅回来搅局,大局会因她而变么?”

慕容媗不假思索:“不会!”

“既然如此,那殿下何必拂她的意呢?”

……

走后门是一件很招人怨的事,比如说在医院里插队,或者顶替了人家的位子。不过笑笑这次走后门走得很迫切很不顾一切,不论招的是谁的怨,她也不管了。

在甄绣的一番安排之下,笑笑在大理寺的秘密大牢里见到了乔珏。

这个秘密牢室藏于地底,进去时要穿过一条长长的青石甬道,阴暗潮湿的气息还带有青苔的味道,让笑笑想起《笑傲江湖》里梅庄四友囚禁任我行的秘密囚室。

亲自带她来的人是甄绣,甄绣说要作一个私下审讯,领着装扮成笔记小官的笑笑通过一重又一重铁门,直抵甬道尽头的秘密囚室。

囚室外面守着一个牢头,三十来岁,看上去不起眼,但双目相当有神。甄绣说:“我要亲自讯问犯人,你到外面歇歇去吧。”

牢头恭敬的说:“小人在此守着,大人会安全些。”

甄绣说:“那好,你就在此守着,我带来了些酒菜,你就在此用了吧。”让笑笑把篮子递来。

牢头躬身接过,又说:“大人要见人犯,可有带着印鉴文书?”

“咄,我都亲自来了,还这般麻烦!”

“不敢不敢,小人也只是随便问问。”

“来,拿着吧!这文书还不是我自己写的吗!”

牢头接过扫了一眼,把文书放在桌上,摸出钥匙来打开了铁栅,躬身笑道:“大人请进。”

这秘密牢房面积比一般牢房要大,房内有一张窄床,一张小几,床后是便桶,**还有被褥,环境虽然简陋,但跟普通的牢房一比有天壤之别。乔珏原本坐在**,见到有人来,便站了起来。身上还是穿着一袭白衣,难得的是在这样的环境中还是觉得一尘不染。

牢头等两人进入,想在后面把铁栅锁住,甄绣道:“别忙锁门,你就在桌子那里守着,我就呆一会儿,省的等会儿又要叫你。”

牢头看了看她,不出声的回身走开。

甄绣眼尾扫着那个牢头,嘴里随便问了两句话,直到那牢头吃了酒菜,趴在桌子上睡了,才对笑笑道:“我到外面去,这里留给你了,半个时辰。”

乔珏突然说:“甄大人,多谢!”

甄绣不回头的说:“你不用谢我,我只是要还她的人情。”出去时顺手带上铁栅的门。

笑笑看着乔珏,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却看不出来是什么地方。

乔珏淡淡道:“我猜到你会来的,地方浅窄,请坐。”

此人这般镇定从容,笑笑满腔急切都让这清缓如流溪的话给压了下去。她想了想问:“为什么让我娶你弟弟?”

乔珏做了个手势,让她坐。看她坐了,才撩了衣摆,坐了下来。两人坐在窄床两端,倒有点促膝长谈的意味。

乔珏道:“皇上恼我欺君,恐怕要诛我九族,族内之人尽多无辜,但珏已难及其他,但求能保住血亲一点骨血,不致无颜见地下列祖。”

笑笑唬得跳了起来,“要诛九族!你究竟犯了什么罪?”

乔珏脸上顿时露出很古怪的表情,半晌道:“我不是把家谱给你了吗?”

“是啊,那不是用来告诉我你家世代清白,让我娶乔榕吗?……我还带来了呢……”掏出来一翻,奇怪道:“上面怎么只有你的名字,没有乔榕的?”

“按扶凤国规例,男子是没有资格列入家谱的。”

“那又如何?”

乔珏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无奈道:“我原本以为你一看这个就会明白……难道你没有发现我的名字写在上面有点奇怪么?”

“……”

“珏今年……二十有七。”

笑笑方才恍然,这家谱是家中有新儿诞生,年满一岁便名列其上,乔珏若是出生一年后便留名于上,其笔迹为何这样新呢。仔细瞧瞧,乔珏的名字墨迹犹新,大约写在七八年前。

“你的名字为什么这么晚才写上去?难道……”笑笑讶然道:“难道你竟不是乔家亲生的,是抱来的?”

乔珏再也忍不住,拿袖子挡住脸,一阵咳嗽。

“不对呀,你刚才才说乔榕是你的血亲,总不会连他也是抱来的……”

乔珏咳得辛苦,半晌叹道:“你不必再猜了,我告诉你。乔珏……实是男儿之身。”

笑笑惊呼一声,坐得不稳,往后一仰,直往床尾倒栽而去,乔珏急忙伸手一扯,握住她手臂扯了回来。

笑笑人未坐定,大叫一声:“你骗得我好苦!”

乔珏脸上一红,“珏原本此生都不会透露这个秘密,实是……情非得已。”

笑笑哭丧着脸,想着自己向来把此人当知交好友,跟他说心事,在他面前醉酒,百般丑态……自初见便对他笑容神魂颠倒,还一度怀疑自己是蕾丝边……掩面悲叹,“枉我将心向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真是没脸见人啊!”

乔珏大窘,缩回手放在膝盖上,垂头坐了一会儿,叹道:“这事牵涉甚广,当年改我身份文书、为我作担保的人全都脱不了关系,即便不曾经手,但默许此事之人皆犯了纵容欺瞒之过……族中虽不兴盛,但也有百十人之广,怎能……”

笑笑双手掩着脸道:“你才华盖世,就算以男儿身去考也定能考到状元,何必出此下策。”

“男儿虽能高中,但在朝中却会遭人压制,我族势微,急欲有人护荫……其实珏甚是羡慕尹将军,洒脱出俗,傲骨铮铮,羡煞天下男儿。”

听乔珏这么一说,笑笑忽然想起当日乔珏头一次来兰陵王府,君行也曾说过他自己羡慕乔珏是女儿之身,这两人今日里怎地调了个位置!

一个羡慕对方身是女儿,另一个却反过来羡慕对方可堂堂正正做男儿!

她放下手来,感慨道:“男儿女儿都有才华,各擅所长,因陋俗废人,真是不可取!”

乔珏垂目道:“虽知如此,但珏的心中亦有藩篱,是以才会任人摆布,此次败露实是罪有应得。”

笑笑道:“你那时年纪小,只得两兄弟相依为命,家里父母又死得早,族人们看重你才华前来胁迫,你也是身不由己。幸亏没有把乔榕也给害了。”

乔珏道:“榕弟是我在世上唯一亲人,我绝不容许他受到任何伤害。”

“是以你才要在这紧要关头把他塞给我,也不管他同不同意,更不曾想我肯不肯!”

乔珏道:“榕弟才华犹在我之上,向来眼高于顶,这么久以来,他只曾对你一篇诗文盛赞不已,青眼可见。至于你的意见,莫要忘了,你曾答应替我做一件事情。”

笑笑恼道:“你上次冒出来助我,便是处心积虑要我今日答应你!”

乔珏想也不想,断然道:“正是如此,太傅当世人杰,自当一诺千金。”

笑笑气得站了起来,绕着牢室急走了几圈,但见乔珏还是端坐着,瞧着她暴走神色不变,一副泰山崩于面前也不色动的样子。她咬了咬牙,收住脚步,返身冲到他面前,叫道:“什么时候你都一副尽在掌握的样子,可你这次快要送命了知道不知道!不要以为什么事情你自己一个人就可以搞定!……说一句你关心我就那么难吗!”

乔珏瞠目看她,随即转脸向墙:“珏驽钝,不明白大人在说什么。”

笑笑咬牙切齿:“有人要你监视我,搜集于我不利的证据,可你反而跟我疏远……到豳州要寻我政绩败处,你却把最重要的人证除了……要以尹从陷害我,彻底败坏我的名声,你却把人给放了……这些事你都遮着掩着,死到临头都不肯告诉我,是把我当傻子?还是一心要陷我于不义?”

不待乔珏回应,疾声又道:“原本我还在苦苦思索指使你的人究竟是谁,现在都不用想了,宁君跟贤皇女势微,皇上要你拿我把柄,好胁迫太女,让贤皇女回来对吧?现在她们一家人联手了,你却抗命……难怪皇上要诛你,怕是现在连太女也在拍手叫好!”

乔珏皱眉道:“这都是我的事,你不要妄自猜测,此事也与你无关!”

“没错,确实与我无关。你让我娶你弟弟,我现在告诉你,我,拒,绝!”

“你……言而无信!”乔珏的脸终于因为恼怒而涨红。

笑笑瞪着他,“原来你也会生气!”

乔珏咬牙,“不曾想珏原来有眼无珠,所托非人!”

“骂得好!”笑笑磨着牙笑道:“见到你这般生气,我的气才算顺了些,不是趁此机会闹你一下,怕是一辈子都讨不回来。”

乔珏别转脸去,不再理她。

笑笑道:“你这人好没义气,自己的弟弟就一定要救,百十个族人都不管了!”

乔珏不吭声。

“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连她们都一起救了。”

乔珏不转脸,也不答话。

笑笑见他不理自己,自顾自说道,“你这罪确实犯得挺大,要诛九族……但你若是我的夫君,我也得诛,然后我的那些大小夫君也要诛,他们的上下三代也要诛……不对劲啊,就算皇上能起兵去灭了若曦国,诛了若曦国王,但她总不能连自己也诛了呀。”

“……”

“我想来想去,还是这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最实在。皇上既然不能诛了自己,就不能诛你九族,也不能诛你弟弟了。”

“此事……”乔珏终于开口道,“太过冒险,不可牵连于你。”

“你终于开口承认是不想牵连我啦!”笑笑眉开眼笑道:“要听你亲口说这么一句真是难啊!你放心,既然诛不了你九族,那罪名定然轻判,我好歹还担着个太傅的名头,替你扛一下罪名不要紧,最好是罢了我的官,带着你们天高海阔逍遥去,真要能那样,我还得谢谢你呢……你就答应我吧。”

乔珏神色十分复杂,犹豫片刻,还是缓缓摇头,“不妥,还是……”

笑笑急忙道:“你不替自己打算,也得替你的族人打算,百十人啊!”

“你怎么知道?”

“刚才你自己说的。”

乔珏继续摇头:“榕弟……”

笑笑道:“你要保你的弟弟,但我只想要保你,他的事情以后再说。我是一心要保你的了,你肯不肯我都会上书实陈,说你的事情我早就知道,是我纵容你的,还会说你跟我早就订婚了……你要是跟我扯皮,到时别人说的话更难听,我就会更被多踩几脚了!”

“何必……”

“什么必不必,这是一定要!乔珏,你不要多想,我不是惦记什么人情恩情义气,我是真心实意要娶你的,我第一眼见到你就……现在这么仓促也无法证实,请你千万相信我这回,等我把你救出来,你再慢慢体会我的心好不好?”

见到乔珏还是满脸难色,不肯点头,赶忙走过去一把执住他的手就按在自己胸口上。

乔珏大惊,要夺回手来,却哪里抽得动,晃了晃,人也要栽下床去了,笑笑忙伸手揽住他的腰,让他靠着自己。乔珏身居高位,向来官威甚重,那曾有过如此失态的时候,只见他满脸涨红,嘴唇紧抿,目光不敢与人对视,脸上虽然还在强作镇定,可是呼吸都已乱了。

笑笑见到自己行险近身冒犯这招奏效,心中大定,暗道幸亏自己那堆大小夫君一个比一个麻烦,果然都不是白收的,不然怎能积累得来今日这般丰富的经验。乔珏平日在自己眼里是谪仙般的人物,若不是情形险恶如此,她也不敢出此下策,但不想这招近身突袭竟是这般有效。在这上头,镇定从容的乔珏也骤然失了方寸。

她深吸了一口气,柔声道:“你可摸到我这颗心?……你不要担心,我是员褔将,定然没事,大家都没事……只是你那凌云之志……可惜了……”

乔珏一声不吭,忽然挣出手来把她一推。笑笑猝不及防,被他一把推得坐到了地上,“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乔珏脸上闪过一丝不忍,张了张嘴,说出来的却是:“此事不可鲁莽行事,还是依我方才……”

忽然一个声音响起:“你们这是在演哪一出啊?”外面甄绣亮晶晶的眼睛满是疑问。

乔珏原本想伸手去拉笑笑,瞬间又改变了主意,道:“珏罪犯欺君,但此案已交给大理寺审理,不知常大人前来逼问又是何故?”

甄绣瞧着灰头土脸的笑笑,眼神在说,早就该知道这乔珏不好惹,你弄出的乱子,自己解释!

笑笑自己爬起来,拍拍衣服上面的灰,笑道:“咱们小两口一时意见不合起了争执,甄大人见笑了……”

乔珏大声道:“常大人,你是当朝太傅,说话该当注意……”

甄绣道:“啊,原来是这样!你们什么时候订的婚?文定过了没有?三书六媒想来也已齐备,怎么这么久还不过门?他现在犯了事可是你这个做妻主的责任!”

笑笑道:“那自然是我的责任,家门不幸管教不严,回去自然得好好写个谢罪的奏章。唉,我其身不正,该当请罪辞官才是。”

“乔大人的事情皇上并未张扬,便是仍有体恤之意,你万不可辜负皇上的苦心。”

“我自然晓得,等我跟皇上打过招呼,再悄悄来接人。你给我个面子,务必好好照顾于他。”

“我省得的,你把他放在我这里,我自然替你好好保管,只是勿要太久,我这位子坐得不牢,换着别人说不定就没这般好说话。”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个不停,把乔珏生生晾在一边。乔珏也不插话,只站在一旁静听,脸色沉静。

两人说了一段,笑笑抽冷子去瞄乔珏,却看不出他的表情,虽知如此仓促开口,以乔珏傲气未必同意,但此时以他安危为重,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这个救他的机会。想着都觉得自己有几分乘人之危,心中一叹,自觉惭愧,向甄绣使个眼色便要走了。

甄绣最是千灵百俐的,也是早知道乔珏的秘密,是以方才笑笑那么一说,才跟她一搭一唱的应对得天衣无缝。现在收到眼色说要撤,便点头道:“此地不宜多耽,今日还是到此为止,外面你自去转圜,里头交给我便是。”

两人说着便要走。

乔珏忽然道:“两位大人商量得不错,但可知此事牵涉甚广,可大可小,你们可知行事的后果?”

笑笑回头道:“无论什么后果,我总要救你!”

甄绣道:“你也说此事可大可小,我倒觉得常悦此计可以救你,除了她,别个都不成。”

乔珏沉默了片刻,道:“真要如此做,欺君的便包括了你们。”

笑笑道:“欺君不欺君,只在你一身。我这就回去找乔榕要你的庚帖八字,诸般礼定一一齐备,总要教人无隙可寻……当然,你若是一口咬定绝无此事,那我就是没事找事欺君了。”

乔珏道:“榕弟不会让你这样做。”

笑笑道:“乔珏,你才华盖世,人是绝顶聪明,但你有个致命弱点自己不知道,你瞧不起天下人!”说到最后,已甚是赌气。

甄绣也道:“不错不错,小悦,我现在开始替你担心了,娶这么一个夫君你吃不吃得消?”

笑笑一怔,苦笑道:“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么,我在酒里下的药只够支撑一个时辰,那牢头快醒了。”

甄绣道:“那我们就各自忙去,你夫君的事情还来日方长,也不必非要挑今日来教训他。”

乔珏突然道:“常悦,甄绣,请留步!”

两人止步回头,正见乔珏一揖到地,清清楚楚地说道:“无论来日之事如何,珏先谢过两位尽心相助!”

出得天牢,甄绣悄悄跟笑笑道:“你真要去跟皇上讨人?小心吃力不讨好,乔珏好像不大信你。”

笑笑自然知道此事仓促而行,乔珏或许对自己有心,但此刻却必然会疑心自己是在捱义气,为了还人情才娶他,以他的骄傲,会觉得是件很难忍受的事情,以后定然也会变成一个心结。但这是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办法,让他成了自己的人,让隽宗投鼠忌器。

便对甄绣道:“你不用担心,不过我倒是怕他会想不开会出什么意外,你帮我好好看着他吧。”

甄绣道:“那是自然。不过皇上扣下他已有一段日子,说是重罪,却迟迟不作指示,也未曾催促,竟像是等人来求情似的,说不定就是在等你。”

笑笑听她这么一说,心里有点发毛,怕是怕有心牵连众人想一网打尽,但想及早前在金殿上隽宗还欠自己一个人情,况且为她做事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虽然把皇子也顺手娶了,好似得远大于失……但此事定不能因为害怕就不去做,眼睁睁看着乔珏被处死她万不能做到,况且此事尚在五五之数,她是决心要下一回重注了。

牢房之内乔珏站了良久,缓缓走到床边坐下,神思一直恍惚。

外面伏在桌上的牢头忽然直起腰来,打了个呵欠,目光重新炯炯。瞧着牢里的乔珏,笑道:“别担心,此人定然可以救你出去。”

乔珏叹道:“我并非担心自身安危……初到此处,你曾说可救我脱出险境,我不是曾一口拒绝了么。”

牢头道:“我乔氏一族近年受你护荫,当年受人打压的一口恶气算是出了,族长曾言无论如何要救你一命,除了报恩,也是为了一偿当年将一族命运强加于你弱子之身的歉疚。但当年也是不得不为,族中惟你一人可担此重任,除了因你天资聪颖,是百年一遇的人才,也因你命格之奇也是世上少有,天成一番天家气象,乔氏一族依附于你,正是大树底下可乘凉。不想今日方才知道,这天家气象竟不是你自身的,而是方才那人的。”

乔珏听至此皱眉道:“方家之言,怎可将自己命运交托旁人之手!”

牢头嘿嘿一笑道:“大少爷,你说人家是方家之言,我没有意见。但这梅花术数三生断命之术却是我云中子世传之秘,为了压制破晓天机带来的反噬,我家世代在牢中做事,要借这牢房阴惨之气对抗天谴,至我这辈已传承三百多年,历史绵长可比扶凤立国,今日我为了让你放心,已是开金口道破天机,你再执迷不悔可真是辜负天意了。”

乔珏静了一静道:“你既如此说,虽则信或不信于我都无差别,但我承你的情了。”

牢头笑道:“正是如此,既来之则安之,尽人事,听天命。大少爷现在安心在此等候便可,别的事无需担心。”

乔珏道:“担心也是无用,我现在此处什么也不能做。”

牢头道:“你也不是无事可做,可放心在此休养,我既已开了金口,不妨再指点你两句。方才那人虽天生贵格,生具龙凤之姿,但她到底不是皇室中人,若无登位之心,身怀天家之气反会被伤,就像有人身怀利器,不擅驾驭反受其累,你日后归了她,须得以你之能补其不足,才能同气连枝,逃过大劫。”

“什么大劫?”

“很近的大劫,当是往后两三年间之事,若是能够避过,往后自然一世平安无虞,若是不能度过,那是满门皆损……”

见到乔珏眉头紧锁,又道,“不过你借她护荫,乔氏一族根本不受动摇,你也多活了两三年,便是受到连累,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乔珏问道:“此劫可有法子化解?”

牢头道:“此非天劫,乃是人劫,因人而起,正是世间最繁复难测的一种劫数,能否渡劫,只在一念之间,结果恐怕神鬼莫测。”

乔珏听了,不再问话,皱着眉头静着,不知在想什么。

牢头见到自己一番说话,不见他安心,反倒好像更添愁绪,令人苦笑的是,这愁还不是因为眼下,而是因为两三年后的人劫引出来的。暗自摇头,心道,到底是男儿家,再是装得面冷嘴硬,到头来还不是担心得魂都掉了,唉,乔氏十代才出来这么一个人物,到头来还是便宜了别人,生具天人之相,果真是让人嫉恨也无从啊。

她是世代传家的修炼之人,于天道术数之事看得精辟通透,年前她也曾见过乔氏兄弟,那时便见到两兄弟身上罩着隐隐红光,近看才知是乔榕一身红鸾萦身之色贵不可言,那时她便预测乔榕定会嫁个了不起的人。不料今日那人突然前来天牢,虽只是匆匆一瞥,只见乔珏身上突然罩上红光,正是乔榕当年的通身红鸾之气,她方知当年竟是看走了眼,这乔珏方是被红鸾星眷顾之人。

此事说来跷蹊,别说她活了三十五岁至今未曾听闻,便是祖父辈也未曾传下如此奇事,说是红鸾之气会骤然转换的,仔细想来,只能是方才那人身上气势之强,连别人身上气象都受到了影响,将这姻缘给改了。

由此可见,人劫应人而生,也会应人而终,从此,云中子是对这天道命理更多了一层理解,对人情之执念更多了一分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