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旧事

第87章 煮豆燃萁千条计3

太女的来访带来了某种信息。

落叶知秋,季节更替不可左右,朝堂形势之瞬息幻变只有比换季来得更迅疾更不可抗拒。

笑笑嗅到了某种危险的气息,暗自做着安稳生活被随时打破的准备。

一面费尽心思让豳州的吏治规程更完善更合理化,一面努力扩展着人脉,再就是大力推动造人计划。

到了次年秋天,各方努力都初见成果,沉璧亦静静的喝起他自己预备的安胎药时,京城传来了一个消息。

二皇女熙外派巡视黄河灾情途中遇袭,查明为太女指派所为。

收到这个消息时,笑笑正在跟钟仪商量,自京城带来的五千兵离家已近两年,打算分批休假回家。

闻言两人都是一愣。

钟仪淡淡笑道:“看来这回不必特意放假了。”

“你清楚此事始末么?”

钟仪反问:“便是清楚又如何?”

笑笑忽然醒悟,其实自己什么也不能做。

传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惊悚。

十一月初七太女被罚禁足永宁宫思过。

十一月二十隽宗偶感风寒,命在凤翔楼建礁乞福。清场时发现魇镇万岁的符咒及刺针小人。皇上震怒,遂令搜查各宫,后在太女东宫隐秘处搜出若干牵连物件。

十一月三十日,隽宗宣诏,太女媗行事乖戾,秉性凶残,危害社稷,现行禁锢,详载起居注,以观其后效。

笑笑见到这密报时,气得手都抖了,“秉性凶残,危害社稷,有这么严重么!秉性凶残,这难道不是遗传的么!危害社稷,哼,这江山还不是她的呢,怎么轮到她去危害!”

钟仪在旁边沉着脸不哼声。

笑笑霍然到了她面前,大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女和宁君为什么逼迫得这么紧?”

“你不知道?”

笑笑冷笑道:“我的消息哪里有你灵通,太女到这里来,头一个找的就是你,你别告诉我你们只是在外头偶遇。”

这话说得有几分赌气,最要紧是直白。

一开始还怀疑钟仪为什么主动请缨求个外放,难道是这京官做得太不得意?又或者是觉得跟着自己更有前途?后来相处融洽也就渐渐放下些心防,直到太女来访,才明白知道这根本与自己个人魅力无关。

开始是自己想得太多,后来是自己想得太少。

现在她决定什么都不想,单刀直入求个明白。

钟仪被她这么一问,脸上罕有的露出一丝愧色,随即低声道:“太女正夫有孕了。”

笑笑跳了起来:“多少个月了?”

“三个月吧,因为林月溪擅医,一直压着消息不曾外泄,只是……”

一切都明白了,若是等太女的孩子生下来,是儿子还好,如果是女儿就是多了一个正统的皇位继承人,太女的根基又深厚了一些,再想动摇就更不容易了。

林太医有孕,就是这连串事件的导火索。

笑笑手足发凉,重重跌坐到椅子上。

“怕了?”钟仪瞄她一眼,笑。

“才不是。”

话虽这么说,笑笑却知道这次对方的攻击凶狠迅猛,先是皇女遇刺质疑太女,再是皇上遭魇镇的诬陷,环环紧扣,终于把太女给禁锢了。

这么一来,大树半倒,斩草除根,还不轮到自己?

一时间,她浑身冷汗。

钟仪睨着她,半晌道:“现在还不是最坏的情形。”

“现在这还不算最坏?什么才……”笑笑打个冷战,惊恐的瞪着钟仪。

钟仪叹:“真要到了那一天,才是图穷匕见。”

说罢站起身来,“大伙都好好安排一下吧。”

笑笑瞧着她远去的背影,脑中想到的只是四个字——“在劫难逃”。

那一天终于到来,隽宗下旨,召太女太傅回京,履行感化教导之职。

太傅原本就是一个虚衔,以前笑笑在京时也不曾教过太女什么东西,现在太女下台,她这太女太傅反而被调回京当辅导员,这事怎么看都是一个阴谋。

若是别人,多半会怀着满腔激奋马上回京,用尽心力去保太女,即使不能护主,也要争取陪葬,落个从一而终的忠烈形象。但笑笑原本就没有那种“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念头。她不想死,自然也讨厌陪葬。这与跟莲生的感情深浅程度无关。

她决定了,硬碰不明智,她会回京看看形势,如果能翻盘就赌一赌,如果不能,她就想尽办法也要逃,顶多再隐姓埋名一回。

在此之前,首先得先做好一切准备。

这一切,费了她三天时间。

这一回,她让皇帝等了三天。

商贾之中,首富金百季跟笑笑最亲厚,私下对笑笑说:“你这趟回去要小心些,这边的事情你不必担心,我替你看着,倒是要留心身边的人。”

“哎?你怕我私下让人给吃了么?”笑笑觉得她话中有话。

金百季却不肯直言,只是摇着头说:“小心些总没错,相识一场,你总该听我一句话。”

笑笑却不料这竟是金百季给她的最后一句忠告了。

离开那日,笑笑与钟仪简装出发,五百士兵随行。笑笑原本想着自己治理成绩即便再好,但在自己手上,让人们心目中的英雄袁青山死了,大概也是功过相抵,无人相送。不料自出府邸,便见到早起的百姓立在道旁。

也不曾有过于激动的场面出现,众百姓只是默默静立,寂然站在长街两侧相送。

比野草更强韧的她们习惯逆来顺受,平静的接受生活所给予的与所剥夺的。也就是如此,打破了平静的一枚石子,会让她们铭刻于心,对她们的好,会记得,对她们的伤害,也会记得。

舟过水无痕,人过,痕迹在心。

笑笑坐在车里,见到一双双企盼的眼神,渐渐红了眼眶。

人生如转蓬,幽欢不易逢。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一路出了城,意外的还有人候在那里。苗人们抬了大坛的酒大块的烧肉在道旁送行。

笑笑下马干尽三碗,钟仪早被众人缠得水泄不通,那架势竟不像是送行,竟是要把她生生绑上苗寨。

笑笑不能见死不救,只得示意她几个亲兵上去解围。

钟仪得脱,即刻上马扬鞭立求脱身。旁边树林里忽然鸣镝声响,一支响箭呜呜飞来,射向钟仪后心。

笑笑哎哟一声,却见钟仪回身一捞,接住那箭,箭杆上取下个东西,然后抽出弓来,信手把箭射回原处。

那箭箭头损了,触到树干便往下掉,有人伸手一把接了,呆呆的远远瞧着钟仪,正是曾说要委身于她的苗家少年。

钟仪头也不回,先自扬鞭去了。

众人出城二十里,于茶棚歇息。前方有马车辘辘而来,停在棚前。赶车人跟一个兵士说了几句,笑笑一眼瞧见,脸色变了变,忙走了过去,跟着更进了车厢。

过了片刻,太傅神色古怪的钻了出来,在众人目视之下,扶着一个娇怯怯的美男子上了自己的大车,再命起行。

钟仪来敲车窗子:“这次没有丢东西了?”

“有!不过那个人是你。”

原本打算三位夫君全送往兰陵让娬王照顾,烟岚却自行折返,独自伴小姐回京。

永景三十一年四月,殿阁大学士、太女太傅,正一品常悦,返调抵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