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旧事

第23章 人生豁意覆难收3

君行看着赵姜咽气,脸色苍白,缓缓道:“杀死西南王世女这事非同小可,这西南王又是个不讲理的,不要太多人担了关系。”

笑笑紧紧抓住他的手,知道他是想替自己顶下这个罪名,可是怎么可以……

原本见到死人时的惊慌这时都让担心和焦急冲淡了。

她握住君行的手,感觉到那种温暖,渐渐镇定下来。

咬唇想了一会儿:“人都杀了,而且是该死的,我才不后悔。替她赎罪也没有必要,我想还是大家一起逃吧。”

“可是娬王会怎样?”君行怔怔的看着她。

“相信我,这种人没有必要给她赔命!”

江湖之大,躲一两个人的地方总找得到。虽然留下娬王收拾很不仗义,但是留下不是让她更难吗?至少她有着身份地位,皇上倚重她,不会把她怎么样。但是如果自己或君行留下来,她是很难给两人脱罪的。

于是下定了决心。

“将这里一把火烧个干净,估计他们也没有证据说是我杀的。当事人再躲起来,人证物证俱无,西南王再蛮横,也奈何不了母王。”

君行目光闪烁:“你认为这样就可以遮掩过去?你打算在外面躲多久?一年?十年?还是一辈子?”

笑笑道:“只要跟你在一起,躲一辈子也没有关系。我本来就不想当什么王府三小姐的,我喜欢山林原野,觉得在不熟悉的人群当中才会孤独。”

她是真的对自己的身份不在乎,反而觉得是一种束缚。

君行虽觉得这事绝无可能掩藏过去,但此刻也只能照笑笑的话做。他性子沉稳,决定了便开始部署。

他将赵姜扛到禤上,用棉被盖了,赵姜身上一切物品均摆放整齐,布置酣眠中起火的假象。

又转出房外拎了个人进来。却是刚才离开的柳晶,他看这人鬼鬼祟祟,觉得不是好人,就一掌把她打晕了。

笑笑见了说:“这个是赵姜的同伙,坏透了的人,也一起烧了!”

将晕迷的柳晶跟赵姜的尸体并排放在**。

君行对笑笑道:“你先回府准备离开的事情,我留在这里看着,等到晚上再放火,不能现在就烧起来惊动旁人。”

笑笑想起自己看过的那些密室杀人事后毁迹的故事,连忙说:“我们把油灯用倾斜的筷子架着,筷子另一头点上蜡烛,当蜡烛烧尽,筷子失去平衡,油灯就会翻下来,就可以把屋子烧了。你不用留下来。”

君行诧异的看着她。

笑笑强作欢颜:“人家是天才,聪明嘛!”

君行只扯了扯嘴角。

“你把他先带出去,我在这里布置就行了。”

笑笑抱着晕迷的烟岚出到院子,在树下一张竹禤上坐下。正要把烟岚放下,他身子一动,醒了过来。

笑笑这么近的看见他蕴泪的眸子,碧青碧青的,像浸在清泉里的宝石,把她的样子照得清清楚楚的,不禁愣了愣。

她看了一会儿,转头去看头顶光秃秃的树枝,又去看头顶一朵云都没有的晴空。

轻轻说:“没事了,别担心。你很快就可以回家去了。”

心里想:这院子灰扑扑的,一点颜色也没有,难看死了。

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语气里的温柔。

过了一阵,她有点心烦意乱起来。房里的君行弄好久了,她想放下烟岚,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可帮忙的,她不放心留下他跟个死人单独在一起。

突然怀里的烟岚啊的一声,颤声道:“这,这是什么?”

低头一看,原来自己戴着的那个吉蒂猫的坠子从领子里掉了出来,正在烟岚面前晃来晃来。

“啊,这个啊,是只猫,吉蒂猫。”笑笑烦忧暂减,有点得意:“这还是我画下来让朋友做的。”

烟岚眼珠不错的盯着那个金坠子,脸上的表情很是奇怪,阴晴不定,眨眼的功夫已经换了几种表情。

笑笑觉得他这副样子实在可爱,便说:“你喜欢吗?我送给你!”一面说一面从脖子上把绳子解下来。

烟岚忙说:“不,不要……”

笑笑已替他套上了:“也不是很贵的东西,我还可以再找朋友做。这回都是我连累了你,要不是我无意中扯上了你,你也不会受苦,还差点送命。这个……虽然不算什么,就当是我小小的补偿吧。”

烟岚从包裹着的衣服中伸出手来,怯怯的摸着那个坠子,眼眸里泪光盈盈。

从来没有人送他这样贵重的东西,还是真心实意的,对他一点无所求的。

他也不是喜欢这个东西,只是觉得惊讶,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样式,一眼看上去还以为是个佛像,可是根本不是,更像只兽类。

突然他脑内一道闪电劈过。

兽头人身……

他很小就被拐卖出来,几番辗转到了中土,途中被灌了好几次药,被醉月楼的鸳老板买进来时已经把以前的事情忘光了。

随后在醉月楼过了几年安稳日子,他的脑里就有了一点对往事的记忆,都是些碎片,凑不齐全的。也不是一次涌现的,而是见了某些事某些人,一个契机,就蹦出来一片。

刚才他突然想到兽头人身,心里就蹦出来一个碎片。

曾经有人给他算命,说他命里有劫,而给他带来劫数也给他解了劫数的人就是他命中注定要相守的人,还说那个人信奉的东西跟这个世上的人都不大一样。她信奉的神有人的身体,但是却长着野兽的头颅。

他摩挲着手里的金坠子,脸色渐渐发白。

给他带来劫数也给他解了劫数的……相守一生的……

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初次见面,她的眼眸里写着对他的赞叹。她扶住摔下楼梯的他,那么近,却那么守礼,一点便宜也不沾他的。

可是这样一个人,却满口的**词浪语,跟那两个老**虫相谈甚欢。她的语气里,天下的男子都是给她来玩弄的,她一点也没有怜惜之心。

她明明好像花丛老手,可是却中了**的毒,世女说她还是处子……那么,那么她怎么懂得那么些龌龊东西?

她明明不会怜惜男人,可是却又闯来把他救了,还,为他杀了人……

她杀了人还可以若无其事的想出法子来毁尸灭迹,还可以随随便便的将身上的东西送给别人讨人家欢心……她究竟是有心还是没有心的一个人?

她还说有其他人在她面前自尽……她救他,也就跟救那个其他人一样?

她救他是不是就是想要他?

还有,她昨晚随口吟了一句很美的诗,把他点了出来,她是否以前就已经留意了他,特地为他写了这诗?

他痴痴的看着那金猫坠子,宝石一样的眸子漾漾的,心都不知丢在哪里了。

这时君行布置好了,出来跟笑笑一同离开。

刚踏出院门,横刺里冲过个人来,张开双手拦个正着。却是醉月楼的金鸳。

笑笑跟君行对看一眼,笑笑道:“你来得正好,我把烟岚救了出来,你这就把他带回去吧。”

金鸳不接,叹道:“外头的人都知道西南王世女今早冲进我醉月楼,把烟岚架出去,再也没回去过。你现在把人放倒了,连岚儿也给带走了,可教我怎么办呢?”

笑笑道:“鸳老板说笑了,我怎么把人放倒了,这烟岚不是要还给你么,我没有说带他走。”

金鸳冷笑不语,只盯着君行,却见他身上一袭青袍染上了血迹,是刚才抱赵姜尸体的时候弄上去的。

君行道:“你不必管那么多,我们会烧了这处院子。你若怕麻烦,快散了楼里众人,远远逃吧。”

金鸳不肯让开,道:“这起火的事情一个活人都没赔上,单就烧死个世女,是个明眼人都瞒不过。到头来小姐少爷是有人护着的,倒是我这等苦命的贱民逃哪里去呢。”

言下之意,竟是要多放个人跟着陪葬,而这个人自然就是众目睽睽下被世女掳走的烟岚了。

笑笑听得心里一寒,真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这鸳老板看似疼得烟岚什么似的,现在为了自己,却毫不犹豫的要把他给烧了。

忽然觉得怀里的烟岚有些动静,低头一看,烟岚一张脸煞白煞白的,碧青双瞳雾蒙蒙的,满是恐惧和绝望。下唇血痂未干,又咬上了。抖成片枯叶一般,却一句求饶的话儿也没说,还是方才那副认命的表情。

笑笑最看不得人受尽委屈还逆来顺受的样子,抱着他的手臂紧了紧,仰脸只道:“这烟岚还是你自小养大的呢,倒真忍得下心。告诉你,这人我既然救了,就绝不会再放他去死!你要烧便烧别的人,我不会把他留给你。不过我话可说在前头,若是你烧了人,还是瞒不过,这好几条送在你手里的人命哪,到时看你到了阎王爷跟前还好意思说什么话!”

金鸳瞄着她,等她骂完了,眉毛一舒,笑道:“好啊,等你的就是这句话!”

笑笑不解:“怎么啦?”

“你以为我要你把烟岚给烧了呀?烟岚是个好孩子,我好歹也养了他七年,这七年来,你问问他我可有一点亏待他。我是把他当我的弟弟来养的。我刚才说那话就是想试试你对我家烟岚的心。”

笑笑一呆:“我只是不想他无辜被烧死,你可千万别误会我存了什么心!”

金鸳笑道:“烟岚现在跟世女搭上关系,这醉月楼是回不得了,既然两位想着烧屋逃跑,我就把烟岚托付给你们吧。”

笑笑急道:“不成,不成!”

她只想跟君行两个人逃跑,多一个人就多一分累赘,也多一分危险。

金鸳冷笑道:“不成也得成!这祸是因你而起的,你总得替烟岚担上责任。若是你怕任公子吃醋,可以到个安全地方再放下他,可若是因为留下他而死在西南王手上,嘿嘿,你自己方才说的,有那么一天,看你到了阎王爷跟前还好意思说什么话!”

这番话说得好不老辣,笑笑张口结舌,无法反驳。

金鸳走到一旁,拎了两个小厮过来,往地上一扔。道:“这两个是这里的小仆,丢进去一起烧了吧,正好灭口!”

笑笑看着缩成一团的两个小厮,心里不忍,脸上神色不定。

君行一见就知道她的心思,走过去道:“跟他们无关的就不要再害了,也是人命一条。”

“可是……”

“能否瞒过,看的是天意,我们但求无愧于心便是。”

一锤定音。

君行对那两个小厮道:“我现下放了你们,但你们得立誓不得将今日的事情透露出去,也不得说你们见过我们。”

金鸳在一旁只是冷笑,也不说话。

君行给了那两个小厮一些银子,遣走他们,又将身上的银票尽数掏了出来。正好昨天王府有笔采办的款子,他今日顺手带了出来,约有三百余两,也不暇去数,一把塞给了金鸳。

将他拉到一边,低声嘱咐了如何遣散楼里人的步骤。

金鸳原本对这年岁比他小上几年的人一脸不屑,渐渐听得惊奇,眼睛里多了几分佩服。

随即三人上了金鸳的马车,直到僻静处方放下三人。金鸳回去安排楼里事务,君行让笑笑和烟岚留下等,自己去另外安排车马来接。

笑笑用外袍裹着烟岚,在水田陇头的一棵树下席地坐了,她总是觉得这烟岚娇怯,怕他害怕又怕他冷,是以一直抱着。

现在静下来便觉得手中袍子有点潮,看见烟岚的脸一直湿着,便温言劝慰道:“别怕,你身上的都是皮肉伤,忍忍。我房里有人医术很好的,回去府里就让他给你治。”

过了半晌,觉得更湿了,烟岚的眼泪好像小泉一样不住往下淌。

“都让你忍忍了。”笑笑最怕男人掉眼泪。

烟岚一吓,又去咬嘴唇了。

笑笑皱眉,偏偏没有带手帕,就把衣角撕下一块来团成一团递到他嘴边:“要咬就咬这个,别咬嘴了,你长得好看,搞破相了就可惜了。”

烟岚脸上飞起一道红晕,过了半晌,颤声道:“小姐……不嫌弃……烟岚已经是……残破之身了么?”

笑笑一愣,听见个“残”字,脑里闪过沉璧的身影来,心里突然一道异样的感觉一晃而过,随口应道:“你这算什么残破啊,你是好好的一个人。”

烟岚脸更红了,低声说:“可是我被她们捆着玩弄……我……身子被她们看去了……还摸了……小姐也不……嫌弃么?”

笑笑一怔,终于听懂了他的意思。这是哪儿跟哪儿啊,正想解释我救你不是看上你,而是……

低头看见烟岚死死的盯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唇轻抖着,随着自己的沉默,眼神里那点火苗儿一点点的微弱下去的神气,那一套男女平等的理论便说不出口来。

喉咙里咕咚一声,吞了口口水,只得点了点头。

烟岚眼里那点火苗顿时“啪”的一下炸得那个叫闪亮,红晕满脸,一脸都是难以置信的狂喜。

笑笑只觉得头疼,她不想依附别人,也受不了别人这样的依附,尤其想要依附她的人还是个男子。她承认,自己还是很保守的,就是受不了男子娇滴滴的反要女子呵护的样子。

不幸掉到这个女尊世界,风气使然,她虽然看不惯,但还是勉强接受,毕竟那是人家自己选择的活法,只是这种活法要扯到自己身上,非要跟自己拉上关系,那可是敬谢不敏了。

是以,来这里都十一年了,除了她爹,她唯一看上眼,记在心,能接受的也就一个任君行。

至于其他男子,她能收到羽翼下的都尽量鼓励他们发展自己的本性,鼓励人性大解放,至于假如有日她放他们走了,是否会被这世界视为异类,那却没考虑到那么长远了。

现在莫名其妙又捡了个麻烦回来,而且还是这个社会奴化的典型产物。笑笑揉额角,开始对人家进行思想启蒙。

“烟岚啊,其实人活着呢只能靠自己,不要想着去依靠别人。而且无论别人怎么看低你的身份,你只要自己看得起自己就好了。人贵自立,只有自己先看得起自己,人家才会尊重你。”

烟岚渐渐脸色发白:“小姐可是打算让烟岚从此自生自灭?”

确实是有这个打算啦。笑笑被人一言道破,尴尬的干笑了两声,继续说道:“你现在被欺负了,身上还带着伤,也不必急在一时。而且你长得好看,又懂琴棋书画,往后大有发展空间,外面天高海阔,只要有真材实料,不愁……喂喂,你别吓我,别晕哪!”

启蒙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