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旧事

第17章 莫言浮世且尽欢2

当朝春节是大事,自腊月初八的腊祭,到腊月二十三的祭灶,再到正月十五的元宵这段,活动甚多,其中习俗几可占一年之二三。

兰陵郡北面有连绵山岭,多有猎户人家,这“猎”与“腊”相通,对这“腊祭”尤为重视。时当冬闲,人们会用猎获的野兽作为祭品举行大祭。

兰陵娬也颇为重视这腊祭,早一月便在郡中山林圈出猎场,放养了大大小小不少野兽,待到腊月初六,便约了当地大小官员参与围猎。

时是兰陵王庶女兰陵悦初次见于人前。却见这三小姐头束孔雀纹紫金小冠,身穿翻领对襟窄袖锦边胡服,外罩一领猩猩大麾,手持一张鎏金铁背弓,半筒白羽箭箭无虚发。

她射中的每只猎物均是受伤难逃而不死,尤其一只幼小火狐竟被她一箭将尾巴尖钉在树干上,当真箭法如神。

本朝崇武,众官又知娬王向来以武自得,更是纷纷赞叹小姐武功高强,又都说她宅心仁厚。娬王只摇头道:“这些野物都是养钝了的,也不见得真上到战场便能克敌制胜。”

两日后腊祭,娬王这次却安排兰陵悦祭坛前舞剑祈天普庆。

往年腊祭均请当地著名的祭师作请神舞,祭祀尾声再请杂耍、戏班作表演,名为“送神”,却是由祭神转向了娱人。只是今年这“送神”的班子里面添了兰陵府三小姐舞剑助兴。

时正当隆冬,天色灰濛,大片大片灰色的云蔓延空中,如大朵惨淡的花朵在头顶渐次掠过。

悠扬又喜庆的丝竹杂响鼓声中,那娇小玲珑的身影临风而舞,转腕踢足下腰飞旋无不应拍,青色衣袂在风中飘飞。

人们此刻方才知道,原来青色是天地间最夺目的颜色。

一曲升平乐奏罢,那人收剑凝立,清姿卓然,四周鸦雀无声,片刻,方回身顿首,抬头亮相,粲然一笑。

便在此时,空中恰有霰雪纷陈而下,四周一片空濛,眼前景物若隐若现。

多年以后,兰陵郡中的人们仍津津乐道这嘉佑三年的腊祭。说到兰陵王三小姐初次亮于人前的这一场剑舞,大都说不清那人的容貌,众口相传的都是那人风姿。

还有,不约而同的都记得,那人抬首扬眉一笑间,有雪降下。

在其人兰陵悦看来,这场腊祭却是倒霉至极。

事前为了母王命令,每天多练半个时辰的剑,足有月余。剑舞毕后还下起雪来,当真洒的她冰雪襟怀,差点没得风寒。

幸好没出岔子,兰陵娬观毕,王颜大悦,要赏她。她便说想求除夕那夜独自回园子守岁,只听得娬王脸色阴沉。但想到她初到王府,不定常玥会来看她,又见她最近乖巧,终是点头允了。

笑笑正是想着爹爹定会来看她,是以才跟娬王请假,此刻得了母王允许,当真开心极了。

日后有人问起她这场腊祭剑舞,她均会如此回答:“哎哟,那个什么祭一点不好玩,还差点把我冷死了。不过呢也有好处,母王看我舞得卖力,准我回园子守岁,不用见人,真是因祸得福啊,哈哈哈!”

这日已是腊月廿九了,各色齐备,府中门神、春联、挂牌、桃符,焕然一新。

君行正指挥几个小厮在大门前插芝麻秸,挂五色罗。

忽听长街有车马声响,片刻到了府前。一匹枣红大马上一人锦衣高冠,翻身而下。笑道:“君行,这都快大年夜了,还没忙完?”

君行见是世女携眷回府来了,连忙跟众人停下手来,恭恭敬敬的行礼,禀告:“今年事多,不过这琐碎功夫也是得留到这两天去做的。”

兰陵嬢笑道:“我看这功夫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是你忙着筹办嫁妆吧。”

君行忙道:“世女见笑了。”

“你呀,母王把你藏着掖着谁也不舍得给,我还道难不成有天会喊你一声叔父,不想竟便宜了那家伙,可真是可惜。”

君行脸色一白,按捺着不作声。

门里却有人笑道:“原来是嬢姐姐回来了,怎么站在大门口的不愿进来?难道久不回家,都忘了门从哪儿进么!”

一人青衣玉冠,笑眯眯的从门里走了出来,看似恭谨,斜眼瞥着世女眼神却是凌厉,正是三小姐兰陵悦。

兰陵嬢素来看不起这庶出的妹子,现在见她一副挑衅的样子,忍不住便想教训两句。

笑笑眼神一飘,却绕过她的身子,盯着她身后,桃花眼瞪得溜圆,忽地咧嘴笑道:“哎哟,这定是我的大姐夫了,真是天仙一般的人儿!”

却是世女的正夫正从马车上下来。这世女正夫是大理寺卿的大公子,长得唇红齿白,举止颇有大家之风。听得妻主的妹子说话夸张可爱,不禁微笑道:“三小姐也是长得活泼大方。”

言毕从手腕褪了一只黄金镶翠镯子给她,“些少薄仪,就当是给小姐的见面礼吧。是我随身的东西,请小姐勿要嫌弃。”

笑笑见这公子虽然脂粉味浓了点,但态度温和大方,很是喜欢。又见他端出一副长辈的样子说自己活泼大方,索性撒娇道:“大姐夫,你人长得好看,人又好,悦儿真喜欢你。这镯子真是好东西,我也喜欢极了,就怕悦儿粗手粗脚给弄坏了,不如姐夫你亲手给悦儿带上吧。”

一句“喜欢”只把这个当朝全国最高上诉机关的头儿家的大公子说了个大红脸。却见这小姐已自己把衣袖挽得高高的,露出瘦瘦的一截皓腕,白生生的楚楚可怜,脸上更红。想到这般尴尬倒真显得自己不够大方了,只得红着脸替她拢上了那镯子。

笑笑收回手,看着自己腕上的金翠镯子,啧啧赞叹,一会儿说镯子宝贝,一会儿赞大姐夫人长得美心地又好。

只听得旁边的兰陵嬢黑了脸,心里骂了几十句:“小色鬼!”上前搀了自己夫君,不再说话,一道进府去了。

临进门时,还抽冷子瞪了旁边笑得花痴一般的小妹一眼,眼神满是警告。

笑笑毫不示弱笑嘻嘻瞪回去,看你敢欺负我家君行,我便调戏你家老公,谁怕谁!

待她走了,又得意洋洋的伸着手让君行看她镯子,君行淡淡的说了句“不错”,便又教人忙活。

笑笑问道:“这镯子你喜欢不喜欢?送你好不?”

“人家送你的宝贝,你就好好收着吧。”他才不要。

“哎,你不是吃醋了吧?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大姐刚才明明在挤兑你,她踩我的脸可以,就是不能欺负你!”

君行闻言,转头给了个笑来:“小姐的好意君行心领了,铭感五内,如果小姐能够体恤在下,先回府去暂坐一会儿,我会更为感激!”

笑笑噘了撅嘴,“好吧,我知道你嫌我碍事。”走了两步,回头:“这镯子我还是留给你吧?”

君行笑容一敛:“不要!”

次日一早,众人齐集王府庭前侍候,随娬王身后引入宗祠祭祖。

其时,兰陵娬主祭,兰陵嬢陪祭,兰陵悦献爵并帛。

青衣乐奏,三献爵,拜兴毕,焚帛奠酒,礼毕。

祭毕回府,各自回房,用些吃食,静待团圆晚宴。

笑笑早跟娬王请了假,当下便跟三侍一起做酒食准备,待她在晚宴上打个转便即回来跟萧琳甄绣等人一起玩闹守岁。

不一时被王君叫去,说了一下午的话,无非嘱她将是娶夫的人了,往后不可再任性胡闹,须得奋发图强,担起家业之类。

只累得她恹恹欲睡。好容易熬到晚宴准备就绪,王君方放开她,领着一帮侧君前去各处佛堂灶王前焚香上供。这一去,却把君行也拉走了,笑笑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一个人搁在王君这边的正厅里面发霉。

到得终于入席,已是华灯初上,夜幕低垂。

众人均聚在碧华厅中,娬王坐于上位。

王君领着各房并女儿们进来。

先二女行礼,再王君率各房并世女正夫行礼。

左右两旁设下锦椅,再按长幼挨次归座受礼。再府中男妇仆从丫鬟亦在君行率领下按差役上中下分三拨行礼。

众人行礼受礼毕,王君散压岁钱,却都是一对对的小金银锞。

随后摆上合欢宴,只见一桌十二人的大圆桌上摆满各色精致菜肴,有荤有素,有冷有热,酒香菜美,各色具备,正是:山珍海错弃藩篱,烹犊炰羔如折葵。

笑笑惦着回自家园子玩乐,便只是略动筷子,挑了些清淡好看的吃了点儿。

好容易熬到吃了屠苏酒,喝罢合欢汤,再端上了吉祥果、如意糕,王君回后阁更衣,方能抽身出来。

回至园子,远远便见着园门上挑着两盏大大的琉璃灯,华丽璀璨。进得园来,却见院中大树都已挂了灯,一溜高照,灯下一桌酒席,团团的坐满了人,见她回来,都站起要迎。

笑笑只笑道:“不行礼了罢,我今日一天行了几百个礼又受了几百个礼,你们再给我行,我又得还,可不都累晕了。”让众人都坐了。

到底沉璧过来,接了她的大麾,先放进房里。

当下坐到席前。摆满一桌百味,却是按笑笑吩咐,肉全切成薄片,菜蔬折成手指长短,甜酱、辣酱、芝麻酱、韭菜花、黑醋、甜蒜一应俱全,正中一炉沸鸡汤,正要涮火锅来着。

笑笑让众人坐了,自己起身去拿酒,沉璧要帮忙,让她一把按下。

她左手拿瓶桂花酿,右手拿瓶玉冰烧,绕着桌子走了一圈,替每个人满上酒。笑嘻嘻的说:“我来了这几个月来,多得诸位照顾,这杯酒就是我敬大家的,都干了吧。”言毕自己先一饮而尽。

众人心中感激,都举杯喝了。

笑笑又待再斟,让春和沉璧上来一边一个把酒瓶抢了去。

方才好好坐下让众人举筷齐吃。

只是此刻不见常玥,君行尚未忙完后到,笑笑初时的兴高采烈不免大打折扣。众人知道她心思,都闹着说要行酒令来,逗她开心。

甄绣说要行个五行八卦令,作诗也可背前人的诗也可,俗语也行,令中须得某字要为五行或带有五行的偏旁,又或某字要为八卦,或带有八卦的偏旁。

景明嚷嚷道不能太难。

甄绣说:“像是‘三更灯火五更鸡’这样的也可以。火,为五行之一,令成。你们几个也不必去作诗,只将素日做的功夫说些出来也就是了。”

景明方才心定了。

笑笑却连八卦是哪几个字都没搞清楚,不过见到连景明都没反对,只得不作声了。

便由甄绣开始。

甄绣道:“长烟落日家万里。”

旁边萧琳接到:“一脉江城蘸晴川。”

接着静影笑道:“你们作的好诗,我可不会。”

甄绣笑道:“不会就要罚。给我喝一海来。”早将准备好的一只大酒盅放在桌上,斟得满溢。

甄绣与众人相熟,此刻见都是自己人,只放开了性情,她内里是极机敏爽亮的人,一肚子的文采,有时斗起嘴来,笑笑也比不过她。

萧琳道:“我替他好了。”

怕甄绣说话,忙道:“春到人间草木知。”

轮到笑笑,想了想道:“折戟沉戈铁未销。”

甄绣拍手道:“可抓到你了。”

笑笑道:“怎么不成?这‘沉’字有水旁,‘铁’和‘销’有金旁,一句有三个字合了,最工稳不过。”

甄绣道:“可巧文那句有整一个‘木’字,你也得有整一个五行的字来对她。”

笑笑无话可说,罚喝了那一大盅。

跟着轮到沉璧,略想了想,“金鸡叫罢无人见。”

甄绣笑道:“看,沉璧比你对的还强。”

沉璧淡淡一笑:“都是小姐平日教我的。”

跟着轮到春和,“银焰独放耀千家。”

甄绣道:“这可轮到八卦令了。”

景明叫道:“不行啊,我都不知八卦有哪些。”

甄绣道:“八卦是乾、坤、坎、离、震、艮、巽、兑八形,刚春和的‘银’字,有‘艮’,合令。”

景明皱着眉头想了半晌,憋出一句:“不愿小姐道别离。”

甄绣刚解释罢八卦,喝了口酒润喉,闻言不禁笑喷了,拿袖子遮住脸道:“这是大实话没错,可是人家春和的‘银’字还有金旁,你这‘离’字还缺了个五行旁。”

景明见到大家都在笑他,脸红得冒火,恨不得钻进桌底下去。

笑笑脸也红了,见到景明脸红耳赤找不到地缝钻的可怜模样,忍不住道:“小峰你就爱欺负人,刚才你只说这是八卦令,没有告诉他还要五行的。”

甄绣咳嗽两声,“也别说我欺负他,要不你另替他作一句来,作出来了我替他喝了这罚酒。作不出来,你俩随便一个喝,又或者一起分着喝也行。”

说到最后一句,笑瞥了两人一眼,眼神尽是调侃之意。

笑笑想了半天,这八卦都是些奇奇怪怪的字儿,尤其其中“乾”“坤”“坎”“震”都是独字,不能再加偏旁了,仓促间哪里想得出来。

只得嘴硬道:“我不是做不出来,而是想看看你可作得出。如我饮了这盅,你作一句来,如何?”

甄绣笑嘻嘻道:“喝了再作,我不兴收白条。”

笑笑无奈,端起那大盅来。这盅比盖碗还大,足足可以用来当赌坊的骰子盅了,笑笑方才才灌了一盅,知道厉害,现在再次端起,只觉头皮都发麻了。忽然衣袖被人一扯,垂眼一看,景明正红着脸咬着唇眼巴巴的瞧着她。

笑笑心里一动,却想起甄绣刚说要两人分着喝的话来,脸上一红,不再看他,端出豪气来一口气都喝干了。

一盅喝罢,眼都红了,打了个嗝,把那酒盅重重往桌面一放,叫道:“作来作来!”

甄绣眼珠一转,忽地往园门一指,“这题都出了这半天了,我能作来显不出这题简单,倒不如让他作来,好让你知道这题人人能作,偏你作不出。”

却是君行来了。

甄绣远远地叫到:“任管家,帮你家小姐行个令。春和给的上句,‘银焰独放耀千家’,五行八卦令,快接个下句来。”

君行听了,一边走一边想,人未到席前,朗朗接道:“霜毫淋漓淡百花。”

甄绣笑道:“好句!怎不早来半刻,你家小姐这一盅喝得好不冤枉!”

笑笑嗔道:“君行,连你也欺负我!”

甄绣早又斟了一盅过来:“迟到须罚,刚才那句算一半,喝罢这一盅才算罚全了。”

君行也不推辞,一笑便喝尽了。

甄绣眼瞧他喝完了,乐不可支道:“这才是妇唱夫随,一人一盅,这交杯酒可是提前喝了。”

众人禁不住都哄笑起来。

笑笑酒意上涌,给大家笑得脸热,恼道:“这酒令不好玩,不如我给你们出些问题,答不出来的罚酒,答出来的我自罚!”

众人便都说好。

笑笑便道:“衙门准备通缉江洋大盗张三、李四和王五,可一看府库只够通缉一个人的银两。请问衙门会先通缉谁?”

众人正思,笑笑一睨甄绣:“小峰,你来答!”

甄绣想了又想,抓不住头绪,便随口道:“张三。”

“为何?”

“因他名字有个‘三’字,排名在先。”

“错了,答案是王五。因为常言道:擒贼先擒‘王’!”

笑笑哈哈一笑,早按住甄绣给灌了一盅。

又出一题:“狐狸精最擅长迷惑女人,那么什么‘精’男女一起迷?”

这次指萧琳来答,萧琳沉吟。

静影猜道:“可是花精树妖?”

“不对!”笑笑罚了她们一盅。

静影怕萧琳不胜酒力,抢来自己喝了,说道:“小姐快说谜底!”

“就是你方才喝的东西。”笑笑道:“是‘酒精’!”

她出的题刁钻古怪,难倒众人,正是得意。再出第三题:“胖男人生病了,最怕别人来探病时说什么?”

众人都吃了她题目的亏,见她目光扫来,都望天看地,不肯与她目光相触,怕又被她挑来答问题。

忽听头顶有人笑道:“自然最怕别人说他:多多保重!”

笑笑未仰头先喜叫道:“爹爹!”

常玥自院墙飘然跃下,一晃便到了席前,笑道:“我可答出你的问题了,宝贝女儿是不是应该自罚一杯?”

笑笑撅嘴道:“要不不来,一来便塌我的台!”

甄绣早斟了一盅酒送了过来。

笑笑无奈,只得喝了,这第三盅下肚,顿时头昏脑涨起来。

众人忙给常玥让座,常玥不愿到上位,只在君行身边坐了,笑嘻嘻的瞧着他,正是越看越满意。忽然摸出一柄宝剑来,笑道:“听说笑笑把你嫁妆毁了一半,我赔你样好东西。”说罢抽剑出鞘,亮在人前。

在座众人除了君行沉璧,都是未曾见过这传奇人物的,此刻见他抽出寒锋三尺,剑气森然,侵人发肤,映得他脸容淡碧,但他眉飞目眯,这令人发寒的剑气却不损他半分笑意,反倒为他添上几分飞扬顾盼的冶艳风情,令人观之忘情。

常玥拔了那剑,随随便便的挥了一下,院中忽地一亮。众人正是诧然,忽然景明叫道:“啊哟,那灯里面怎地多了一根芯儿?”

才见对面树上那盏宫灯里面果真多了根灯芯,却是被常玥一剑削去,把灯芯儿削成了两段。

常玥笑道:“这剑够快,那灯的纱罩在被划破的瞬间又自己合起来了,若你们不把罩儿取下来,只怕找不出那处破缝。”

众人都不绝赞叹。

常玥得意洋洋还剑入鞘,递与君行,说道:“好女婿,这剑名唤‘飞碧’,以后就是你的了。”

忽地旁边伸过只手来,一把把剑给截了。

笑笑道:“好个爹爹,有好东西都不留给女儿,单就惦着你的女婿么。”

常玥笑道:“好东西最怕到你手,你想要,我可舍不得。”

笑笑恼道:“我怎么就不配这好东西了,我,我还在这郡里的腊祭上献剑舞呢!”

常玥笑道:“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还敢在人前献艺,真是笑掉人的牙了!难不成这郡里的人都跟你娘一般没眼光!”

笑笑嘻嘻一笑:“我娘是没眼光不错,不然怎会看上你!”

这回轮到常玥恼了,对君行道:“这般嘴利的丫头,真是难为你肯要。”

君行笑着低声应道:“她把我嫁妆也毁了,不嫁她没奈何。”

笑笑已是醺然,也不理他翁婿俩嘀咕,自拔剑在中庭舞了起来。

初时舞得东倒西歪,慢到极点,但剑式间自有连绵之意,庭中树木积雪纷纷而落。懂武的几个都知这套剑法使得越慢越是厉害,都不自禁屏息看着。

谁知小姐舞着舞着,嘴里忽然哼起歌来。

只听她唱道:

“诗为画 婉尔笑颜

落墨你眼眸一点

手中剑 与醉间

仍未参透浮生缘

云潮淹 千年咏叹

却似旧梦一场难圆

唱尽一生惘然

……”

随着这歌声,一套圆转如意剑法越舞越快,虽则寒光闪闪,剑气肃杀,却已没了那种连贯之意,好看是好看,却已是乱来了。

萧琳不懂武功,看到这等威势,惊道:“小姐喝醉了。”

谁知笑笑听到,收剑回眸一眄,嗔道:“谁说我醉的,我倒看你们才是醉的!”

说罢吃吃笑了起来,身子摇摇欲坠,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四周红晕淹然,秋波一转,媚态毕现,教人心荡意牵。

甄绣一瞥周围众人痴呆形状,笑叫道:“春和景明,还不快扶你家小姐进房,不定她耍完剑还要跳舞呢!”

景明“唰”的红着脸站了起来,春和沉璧却坐着不动,常玥笑眯眯的只拿那对媚眼去瞟君行。

君行站起来将她扶了,又将剑拿过递给景明,搀着她便要进屋。不想笑笑软得一团泥一般却还要挣扎,边笑边道:“我不要睡觉,还早着呢……我唱歌给大家听好不好?”

君行索性将她打横抱起走了。饶是他一脸镇定,却也不敢去看众人的眼神,只一路去了。

说也奇怪,笑笑那性子想是人来疯,进了房间突然便安静下来。

君行将她放在**,又替她脱去靴子。

落在手里的那只小牛皮靴子鞋尖踢得稍损,小小的一只,玲珑可爱。

他突地想起当日小姐为救静影丢了鞋子,他匆忙中还为她买来了新鞋,那时以手一量,她的脚掌不过比他手掌略长。

那时觉得这人胆大妄为脸皮又城墙厚,跟着这样的主子真是丢尽他的脸面,不想自己却是恨不下,逃不掉,就这么生生的被套住了。

他握着那只鞋子,心潮起伏,柔情百转,一时竟是痴了。

笑笑忽又咭咭的笑了起来,蹬了他两下。

君行忙放下鞋子,低声道:“别闹,好好休息一下。”拉过被子给她盖上。

笑笑脸蛋红喷喷的,笑得眼睛弯成两个月牙儿,眼神迷离,脑袋在枕上蹭来蹭去,正是醉糊涂了。

君行看了她半晌,觉得她这样子实在可爱,真是舍不得离开,却又怕外头那些人笑他。

他虽是已许给小姐的人了,本应不怕人言,他平日又是宠辱不惊的一个人,这世上也没有几个人敢让他难看。可偏偏对着这人,他的什么镇静啊,温润啊,风度啊都不知丢哪里去了,这人可真是他命里的克星。

他静立了半晌,脸渐渐都飞红了,终是狠狠心拔脚要离开。

忽听见小姐在**迷迷糊糊地说道:“真是开心哪,可惜爸妈没看见……要是他们在这里就好了……”

君行怔了怔,渐渐明白了,笑意弥漫了一脸。

若说是常玥令笑笑感受到这个世界对她的牵绊,那么现下与君行的爱恋就是让她感觉到在此间真正的存在感与归属感。

人无论活在什么地方,这些情感都是最需要的,是让人安身立命的基本。

笑笑自己还不知道,在此十年间都没有改变的一些东西,已经静静发生了变化。

春风拂过树木,枝头仍然是光秃秃的,然而里面却已孕育着翠绿的生命。

有些事情,表面上看不出来它有任何改变,然而要绽出新芽,也不过是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