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而知之

五十八 神形同一

前段时间,吴义林对义林学院的初步成功充满喜悦,他有意让陆晓凯分享他的成功,当然,陆晓凯未贸然成行。而当陆晓凯与苏国庆会面以及他预期的效果出现后,他却主动向吴义林提出到义林学院去看看想法。

“欢迎陆区长光临,晚上我来接你。”吴义林因为陆晓凯的主动而显得非常高兴。

“吴总,我有腿,我喜欢阳光,明天见。”

吴义林没办法,不到五点他便起床,在打开了所有的门之后他赶到义林学院大门口附近,他一边转悠一边注视门前的道路。然而,快到七点他却接到陆晓凯用他办公室的电话打来的电话。“义林,章程严密,计划可行,前景光明。我看不出大门附近有特别的、值得你依依不舍的风景!”

吴义林不算太胖,他气喘喘地回到办公室,锁上门。进去一看,陆晓凯坐在自己办公桌后的大转椅上,显得非常jing神。

“欢迎陆晓凯常务副区长检查、指导。”

“义林,我没迟到?”

“领导莅临从不迟到。凯哥,吃了早饭再聊?”

“谢谢吴总,我已用过早餐。我知道校务人员七点上班,因此我赶在七点之前向你报到。当然,这张椅子不是我坐的。”陆晓凯一边笑一边从转椅上起来,他伸出双手。

吴义林变得不习惯了。他见陆晓凯穿一件白sè短袖衬衣,一条深sè西裤,一双黑sè皮鞋,办公桌上还放着一只黑sè小包。

“不握个手吗!吴总,不认识了。”

“看你今天的行头,真像领导检查工作。请原谅。哎呀,握着领导的手好像回到十仈jiu。领导,现在我能叫凯哥吗?”

“你看你这位同志,领导领导的,多不自然,这无意拉大了干群距离,我相信这种一味迎合上级的作风对你们的教学工作极为不利。吴总,你是大领导,你忙你的,没关系,找个副职来陪陪就行,我没事,就是转一转、看一看嘛。去吧,去吧,去忙去吧。哎呀,我的打火机哪去了,刚才还在这儿的吗。”

“凯哥,我听说最近你与好莱坞签了一份协议,年薪多少?斯皮尔伯格大方吗?”吴义林替陆晓凯点着香烟。

“那里,那里,我这个人从不在乎年薪,那仅仅是一小撮经纪人的事,我只在乎角sè。角sè你懂吗,有没有合适的角sè这是问题的关键。总不能让我与李连杰真刀真枪的对打啰;成龙那小子说得更好,他说在我的戏服内垫块破棉絮,那不正应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吗。可恶,实在是可恶。”

“凯哥,那几个娘们没欺负你吧?”

“哼,哼,她们以为我是乾隆再世正七下江南微服私访,对我可好了,不但问寒问暖,起早贪黑地伺候我,而且常常暗送秋波甚至情真意切、恋恋不舍,弄得我应接不暇。”

“凯哥,夜晚有没有端盘子的宦官到你寝宫来?就寝前你不是总爱翻一翻三宫六院的牌子,清理清理你的私产?”

“真聪明,你不提醒,我还忘了。只不过盘中都是些花草目录。虽然拈花惹草绰绰有余,但是,真刀真枪还是不行。即便如此,我自满自足。哎,告诉你一个秘密,只要我高兴,我真的会让她们在我身上拉屎拉尿,我愿做小太监,伺候皇太后、皇后和小公主。”

“我想,那里的皇后娘娘和公主们成天与你在一起一定很高兴、很快乐了,她们一定望梅止渴。”

“何以见得?”

“因为,因为她们遇上了一位假太监。”

“这也有典故?出自何处?”

“那里,那里,都是稗史,不知皇上爱听否?”

“坐,坐。朕赐你无罪,但说无妨。”

“后宫不乐,皇上惶惶。一臣自报,引得良药,皇上大喜,授权允诺。三月过后,后宫悦悦,皇上惊讶,携臣巡视,偶见墙角人骨如柴。皇上不解。该臣秉报:罪臣该死,未经奏请,擅招壮汉,假扮太监入宫为药。皇上,药已用尽,此为药碴耳。”

“你的意思,我是社会的药碴。有完没完。”

“皇上,我辛辛苦苦说了一大通不是为了逗你乐吗。”

陆晓凯笑个不停。“义林,笑话归笑话,我看你这里条件艰难,这张办公桌好像是你以前用过的。”

“我父母在我chéng rén之前就撒手西去,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告自己一分一毛的攒积下来。但我肯定,三年之后,这里别有洞天。陆区长,指导指导。”

“义林,从中国经济软着陆之后仍然保持高增长这一点来看,总体的经济形势毋庸置疑,这架庞大的经济机器上的每一根细小的发条均弹力十足,即便是神力都无法使之松懈、疲软。单就经济而言,关键的问题是如何健康、环保、高效、持续的发展以及如何促使产业结构趋于合理、如何在经济战略上多做文章。而义林学院的首要问题则是如何健康发展。健康发展的关键又在于义林学院的管理及运作机制要着眼国际,放眼未来。那么,如何做到并且做好,关键的问题又是你,你吴义林是否具有国际水平,是否具有超前意识,是否对中国的经济和社会发展有更深刻的理解和预见。义林,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区区小料,不足为鉴。”

“凯哥,我有个想法,想听听你的意见。”

“但愿我不会误导义林学院。”

“我想由几名特别优秀的学生发起成立一个协会,宗旨还未形成。我的大概意思是,我担心他们毕业后像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孤苦伶仃。有一个协会便能在jing神上统一他们,让他们感到自己不是孤军作战,让他们懂得团结的道理,实实在在感觉到团队的力量,以便招之既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随时随地听从国家和民族的召唤。”

陆晓凯盯着吴义林看了又看,思忖着他的真正想法。“义林,如果你想举办一次文化沙龙我赞成。这事你认真考虑过吗?”

“说实话,昨天接你电话后蒙生的想法。”

陆晓凯沉思片刻后说:“这事的jing髓在先天。逛过西湖吗?”

“当然。”

“看过对联吗?”

“不感兴趣。”

“你我虽为师大校友,但你没教一天书,现在,你却成了义林学院的掌门人,我想送你一句话,也是我对你提问的回答:课子课孙先课己,成仙成佛且chéng rén。”

“凯哥,”

“科尔先生天天来吗?”

“他吗,每周来三天,足够了。凯哥,德国人,包括西方人不太愿意见持有你这种身份的人。我想,科尔先生大概也不例外。”

“我说了要见他吗!”

“凯哥,你别激动。我是说,也许科尔先生作为正统的德国商人不想与你见面是因为他不愿受到经济损失,但是,如果他作为八国联军的总指挥官,也许他非常乐于在最短的时间内与你见面。”

“这与八国联军有什么关系?”

“义林学院现有八个国家的教员,是小型联合国,我们经常议论一百多年前的那段历史。”

“你的意思是我们不可能见面?”

“凯哥,正相反,我的意思是你们天天可以见面。”

“是是而非,算了吧,我不为难你。”

“什么话。凯哥,鉴于你近段时间夜猫子式的生活习惯,我想为你找一特殊工作,这是一项晚间干的工作,或者说不见阳光的工作。”

“我成了过街老鼠。你也这样看我。浑蛋!”

“这是为你好,就像当初我介绍你当花匠。”

“夜晚的工作我不想干,我倒是对你所谓的‘不见阳光’感兴趣,说来听听。”

“凯哥,你曾经参加了许多实际工作,你肯定知道,许多工作都是在黑暗中进行的。我在各处的办公室之所以都是单间并不纯粹是出于保护商业机密的角度。直说了,就是当一名传教士,我说的是在教堂工作的牧师,一名专业忏悔师。隔着黑黑的网子与来人交谈,听人忏悔。”

“有点意思。是不是有特别的意思在里头。义林,我现在的情况还可以,有必要的话我会告诉你。”

“‘现在的情况还可以’,这句话很能说明问题。凯哥,我发现你越来越年轻了。”

“很久没这样穿衣服了。”

“不。不是你的外表,是你的心。凯哥,我要是你,一定抽时间看看这个。”吴义林将一本《圣经》交给陆晓凯。

几天之后,陆晓凯真的当了牧师。他站在镜子前照了照,喉节下的一段小白领子特别显眼。他被吴义林安排到了忏悔室。一小时后,他看见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进了忏悔室。男子的身影向他这边移动并在凳子上坐下。不一会儿,男子开始说话。他说了一通陆晓凯听不懂的外语,陆晓凯猜测不是法语就是德语或是西班牙语。

“我的主,万能的上帝。你会说汉语吗?”

男子探了探头后用汉语说:“牧师,我有一件过去的往事,这事我在心里憋了多年,我必须向上帝说明白。你在听吗?”

“先生,我代表上帝。”

“牧师,前些年,我陪一位不同寻常的中国朋友一同到德国,我们到了法兰克福的一家啤酒馆,可是,我喝醉了,我将他扔在啤酒馆。我想那晚我的中国朋友一定很困惑,他一定认为德国人不够朋友,直到现在我想起这事都颇感不义。”

“先生,我认为你是记忆力特好的德国人,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与中国朋友一起去德国,为什么将慕尼黑说成是法兰克福,为什么要装出一副似醉非醉样子带他闯一闯他根本就不想闯的1860号房间?那晚你说了句‘朋友,早些休息,明天,我请你看德甲’。”

“牧师,我发现这位中国人和我一样非常喜欢啤酒,特别是黑啤酒,而且,他对德国从历史到地理,从菲德烈到奔驰有相当的了解,只可惜他的德语半途而废。他曾经对我说:‘如果我去欧洲去的话,德国将是我的首站。我对一座名叫埃伯斯贝格的小城非常向往。’其实我知道,他根本就没去过那里,他对埃伯斯贝格没有任何印象,他之所以这样说完全是因为他知道那个地方是我的家乡,他知道我八十多岁的祖母正健康地生活在埃伯斯贝格一幢二层楼的老房子中,因为他看过我祖母和那幢老房子的照片。就凭这一点,我非常感动,我坚持与他一同到了德国,而且,你也许知道,我为他当了五天半的义务翻译。牧师,我要忏悔,我不相信我的这位中国朋友真的对无与伦比的欧洲姑娘无动于衷,我之所以带他到1860去就是想试探他的诚意,当然,那天晚上我的朋友硬是撑了过来。不过很快,我就发现他是个道貌岸然的家伙,因为第三天,牧师,但愿你不会见笑,我找了二位欧洲姑娘。我的朋友对一位长得非常漂亮的姑娘说:‘你是哪里人?’姑娘回答说:‘我是雅典人。’然后,他又问另一位姑娘:‘那么,你也是雅典人?你为什么没有雅典姑娘那样漂亮?’那位不是太漂亮的姑娘说:‘我是神圣的罗马人。我猜想你一定是个贪得无厌的家伙。’这时,我的朋友一会儿看看雅典姑娘,一会儿又看看罗马姑娘,显然他对二位姑娘都爱不释手。这种情况下,我急忙提醒我的朋友说:‘你只能邀请其中的一位。’”

“先生,他邀请了吗?”

“牧师,神圣的罗马姑娘。”

“然后呢?”

“我俩忘记了一切,几乎坠入情网。过后,我们又找出些怪诞的理由,然后,我们碰杯大笑自己是地道的伪君子。”

“先生,我对你及时恢复记忆感到高兴。我想你一定对你的朋友说:‘难道这不应该庆贺吗,一位东方伪君子和一位西方雅皮士在**裸地发泄情yu后还为一件破衣服上的一只不起眼的扣子耿耿于怀,这是怎样的情怀,这难道不是我们互贺的最佳理由吗。’”

“牧师,你不愧为上帝的特使,所有人间罪恶都跑不脱你的眼睛。”

“先生,我对你的孩子感到担忧,对此你有什么要忏悔的吗?”

“是的,牧师,最近我的灵魂常常感到不安。我的孩子从小失去母爱,我也不是一位称职的父亲,我不知她为何对那个我一拳就可以将他揍扁的臭小子羡慕不已,当她看到臭小子装模作样地谈论中国历史时,她如痴如醉的神情便一览无遗。也许你知道我的女儿,她是欧洲最优秀的女孩,现在,我只能祝愿她成为最优秀的母亲。牧师,我已经有一位长着一张秦始皇面孔的小外孙,我非常喜欢。我祖母同样非常喜欢‘秦始皇’,她决定要用阿尔卑斯的雪水将他哺养chéng rén。你知道,我必须执行老人家的命令,我的女儿也不能例外。”

“先生,我要是你,我会杀了那小子,然后,请上帝宽恕我的罪行。”

“牧师,我知道臭小子与我的中国朋友有一定的联系,他曾经将其中的一些秘密告诉了我。而我正是碍于这层关系才迟迟未下决心,直到有一天我目睹了他的言行,我相信他不但违背了中国人的世界观同样也践踏了西方人的价值准则时,我便毫不迟延地砍去了他的手脚,我肯定他已血肉模糊。牧师,我想请我的中国朋友原谅,我是被他逼的,不得已而为之。他现在已身败名裂,但愿他还有立足之地。”

“先生,严是爱、松是害,我想你的中国朋友一定双手赞成你的做法。不过,在中国最好不要把事情做绝,因为,中国人攻城向来只围三面,这第四面则是留给负隅顽抗的人们。这样,攻入城内的兴高采烈,因为他们攻陷了城池,有大量的收获;而守城的人们则虽败犹荣,因为他们经过激烈战斗后冲出重围。因此,中国有困兽犹斗和狗急跳墙之说。此外,我肯定你的中国朋友已经给了那位历史学家一个立足之地。”

“牧师,愿上帝保佑我的中国朋友。我非常庆幸这次忏悔,我发现在这座城市中我又多了一处有意义的去处。牧师,我不敢想象教堂有如此重大的意义和作用,原先,我仅仅知道教堂可以救护伤员、传递情报。牧师,凭心而论,我不得不佩服一些从未读过《圣经》的无主无教之徒竟将教堂的作用发挥到了极至。”

“先生,我相信二十年的中国经历已使你全面了解了中国。我想这种了解必定有助于你将来的一切。我祝你成功。”

“牧师,我能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从事这项工作的吗?”

“今天早晨刚刚开始。”

“牧师,在上帝面前我们可要说实话。”

“今天的太阳刚升到白令海峡上空时,我走进教堂。”

“牧师,埃伯斯贝格空气清新,环境优美,还有几间空闲的房屋,也许,它非常乐于收留无家可归的东方伪君子。你认为我的中国朋友愿意进行一次长途旅行吗?”

“我没记错的话,你刚才说了,中国朋友的德语半途而废;更关键的是,中国朋友也许心志未眠,他在中国还有一些小事要办,你不知道,现在,他办事的手法更为老道、更显成熟。如果他以前常常事倍功半的话,那么现在,他往往一石二鸟。从目前的情况看他也许赶上了好时光,他正信心百倍、跃跃yu试。当然,中国朋友一定会牢记德国朋友,也许他将你们的友谊视为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

“牧师,那你认为中国朋友接下去想过怎样的生活?”

“我认为你的中国朋友对生活有特别的理解。他认为世界上有三种较为典型的生活方式。德国人严谨、固执、井井有条,就像围棋的棋盘;法国人浪漫、艺术、放松的心态,就像迈阿密的沙滩;美国人牛仔的风度与远古的保守相结合,于随心所yu中张扬个xing,这又像哥伦布的号角。而你的中国朋友不喜欢棋盘,害怕海滩,更吹不了号角,他正在寻找类似穿着溜冰鞋上厕所的生活方式。”

“牧师,对此,我似乎有一些真实感受。也许你说的这种生活方式正在不断发展、壮大,从而对其他三种生活方式产生巨大的影响和冲击并最终成为第四种典型的生活方式。因此,我不知道我对这种即将来临的生活方式持怎样的心态才能有助于我的将来。说句心里话,我非常担心。”

“先生,我认为你的担心无异于杞人忧天。其实,问题很简单,牧师就能回答。就你面言,在棋盘上撒上一些海沙然后放上一只号角,当然,请你别忘了加上一双最新型号的溜冰鞋。你的担心便可自然消除。先生,你还有问题吗?”

“牧师,也许你听过这句话,一旦被征服的民族开始提高自己,因而接近征服者的水平-其中一个方面可能是使用征服者的语言-以后,主仆之间的壁垒就倒塌了。不知你赞同这句话吗?”

“完全正确。”

“牧师,我将‘可能’二字去掉,然后加上另一种真实的可能,变成了这样一名话:被征服的民族提高了自己,主仆之间的壁垒倒塌了,被征服的民族提高自己之后便使用了征服者的语言,随后成了新的征服者。如果这是我的观点,不知您是否赞同。”

“先生,我认为你有断章取义之嫌,我认为原话仅对事物的发展结果做了部分描述,而你的观点仅在它的基础之上,上了一个台阶。这是一个无比宽阔的台阶,在它上边可以留下无数的脚印,当然,这其中的一个脚印便是您的观点。”

“这么说来,您是赞同的。牧师,假如我不想上台阶,然而我却要将语言改变为生活方式。也就是:被征服的民族提高了自己,主仆之间的壁垒倒塌了,被征服的民族提高自己之后便使用了征服者的生活方式。你赞同吗?”

“先生,你是不是认为一个曾经落后而今正在腾飞并逐步迈向强大的民族在强大的过程中必须改变原有的生活方式,换言之,生活方式与经济基础或民族强弱有必然的联系。”

“牧师,是的。”

“先生,我不会赞同你的观点。用生活在每一种生活方式中的不同层面上的不同人群的真实生活就足以推翻你的观点。换言之,人们大可不必因外界因素的变化而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也许还包括交流的语言。”

“牧师,一个叫花子说了这么一句话:有人形在讨饭,而神畅游;有人形未坐牢,而神却坐牢。你有何分析?”

“我想稍加发展。形神同牢者众,同游者寡。”

“牧师,您属众属寡?”

“众寡相持,非众既寡。”

“牧师,我为我的中国朋友的血液中仍然保留着中原文化的原始冲动而且时时敢于显露而莫名,如果他不反对,牧师,我想与他一同外出,今天的天气不错。”

“先生,我想你的中国朋友一定非常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