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而知之

二十三 困兽犹斗

半年多的时间有关陆晓凯的一切似泥牛入海,杳无音信。调查组走后,谷小保每天在市纪委打个转,然后就泡在市局东窜西坐,可他觉得市局的同事个个都像上紧发条的机器,没人有空闲与他多谈。有时,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抽象的力量在撞击自己的心胸,他感到一种从未经历过的寂寞折磨自己的jing神、思维,反应、枪法、车技,一切均明显倒退,甚至上下自行车的动作都显得那样笨拙;有时,他强迫自己在办公室看案例,但在他的记忆中,他从未完整地看完一个,不是掐头去尾便是虎头蛇尾。而且他这种源于内心的强烈的虚脱也反映在ri常言行中,以至于他的家人和同事只要稍加观察就能轻而易举地发觉他不够正常的方方面面。事情终于发生了。

一个星期六早晨,特爱睡懒觉的谷小保在**怎么也躺不住,他起床打开卧室窗子后趴在窗台上俯视远方。东南面是近几年新建的楼房,正南面公园内的林木已悄然滑上一层新绿,成群结队的老头老太在草坪上击豉舞剑,热闹非凡。看了一会儿,他穿了套运动衣出了卧室,到了公园门口,此时,公园大门敞开,他自然走了进去。早chun的气息馨人心肺,十多年的时间中他没有呼吸过这样清新的空气,虽然稍有凉意,但他还是看遍了老年人的各种活动。想到再过十几年自己也将加入这个行列,他一边看一边也就不自觉地笑着。他怪怪的笑脸引起一位戴红袖章的老头的注意,当然,谷小保也觉得自己相当滑稽并发现了这位老人特有的jing觉。他看了看表便朝公园大门走去。

“同志,”在谷小保就要跨出公园大门时,老人绉着眉头赶到他前面用好奇的目光盯着他。“同志,你有票吗?”

“票?门是开的。”谷小保愣在那里。

“进公园是要买票的,五角一位,你肯定是晓得的。”

“晓得。我晓得,我补。”

谷小保在口袋中揣摸,显然,他已意识到自己将面临的尴尬。

还没等他开口,老人便数落起来。“没带钞票。噢,我晓得了,天天困懒觉,难得起个早,看看天气好,才晓得锻炼身体好,随便拿了套衣裳,就往公园里边跑。对不对?”

谷小保看老头认真的神态又想起自己父母,他不知道说什么老头才肯放过他,他干脆啥也不说。

“讲话呀,年轻人,你不是哑吧子吧。如果是哑吧子,那就是残疾人了,残疾人不要买票的。你看怎么办呢?”

“大爷,我,我,”

“我什么,我看你不像锻炼身体。老的,少的,男的,女的,真是笑死人,就是你一个,就是你一个上边穿套运动服,下边倒是双晶晶亮的皮鞋。你要讲讲清楚。”

“大爷,我第一次来,早上没事,噢,我来锻炼。”

“我也是第一次来,你想信吗!反正我不相信。老张,过来,过来,过来帮帮忙。年轻人,你一定要讲清楚,在这里讲不清楚,那你只有到派出所去讲。”

老人的话提示了谷小保,他报出自己的身份和名字,老人打电话核实后说:“朋友,就算我们是邻居,我还要讲讲你。我们有许多优惠政策,但是你不在其中,公安局的也要买票。考虑到你是初犯,今天便宜你了。”

谷小保仅走了几步便觉得肚子饿,于是,他又自然地拐进一家早餐店,找了只空位子坐下。“一笼小笼包,二根油条,一碗小混炖。”准确地说,当他将第一只小笼包放进嘴里时他就反映了过来并直呼糟糕。怎么办?既来之则安之,慢慢吃,万一碰上熟人呢。于是,他一边镇定自若地吃一边忽前忽后地看,一段时间过去了,他没发现熟识的人;不得已,他又换了一个位子,这样,他一边吃一边可以看门外的行人,但情况照旧。他是因为肚子饿才有意识地进来的,尽管他慢条斯礼,但他再东磨西蹭不就是这点东西吗。正在他考虑该如何应付一天中的第二次尴尬时,一位中年男子站在他身边对服务员说:“这位的,我一起付。”

谷小保在记忆中拚命搜索的这会儿,这位像是锻炼身体的中年男子走了。谷小保急忙追到门外,“不好意思,你我素不相识,谢谢。我家就住在附近,喝杯茶?”

“市局?谷小保?”中年男子用的是普通话。

“认识我?”

“一位朋友给你的东西。”中年男子拿出用报纸包着的像杂志形状一本东西,递给谷小保。

“什么?什么人?”

“自己看。”

谷小保打开报纸看了看,是一份地图,再找,中年男子已无影无踪。他赶回家,关上卧室门打开报纸。这回他看仔细了,是一张崭新的中国地图。他检查包地图的报纸,没发现特殊的地方;他将地图展开后放在地板上,一眼看到了三个红sè的圆圈。这三个圆圈分别描在芜湖、安庆、九江三市的位子上,而且,在九江这个圆圈下边还多了一横。接着,他又画出中年男子大概的面相并做了相关的记录。尽管男子不曾说明什么,但此时的谷小保可谓为之一振-这一定有暗示!报纸、地图以及地图上的三个红圈是与未结的案子有关还是与陆晓凯有关?他将地图挂在卧室墙上,喝着茶沉思起来。然而,无论与什么有关,谷小保的这个星期六白费了,因为他直到晚饭前也没能形成一个基本假设。

晚上,忙碌一天的妻子进卧室后凑过来招呼谷小保。“听爸说,你看了一天地图,是与案子有关还是准备出去,五一长假到了。”

“出去玩我也不至于看一整天地图。哎,你说,当你看到这三个红圈圈时会产生什么想法。”谷小保目不转睛地看着红圈。

“我是中学老师,不是jing校教授。”

“哎呀,五一长假我们到哪里去好呢,看样子,玩也是一件麻烦的事体。”谷小保故意拖着长音,同时用余光瞄着妻子。

“不要搞我了。想叫我看看,红圈在哪里?”

“芜湖、安庆、九江。”谷小保指一处讲一个名字。

妻子若有所思一刻,然后靠在椅子扶手上。“真要我说?”

“当然。”

“不影响你正常思考?”

“不可能。”

“三个长江边的中等城市,公路铁路交叉,交通便捷;经济吗,当然不如沿海城市;从海西出发不超过十二小时,意味着朝发夕至或夕发朝至;还有,九江圈下有一横,似有首选或特殊的意思。”

“讲得好,夫人。”谷小保顺手搂住妻子的腰。“我再问问你,假如你被网上通缉,你会往哪儿走?”

“那很难说。要出其不意的话,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凡人的不可为往往是圣人的可为。”妻子突然绉着眉头用怀疑的目光盯着谷小保说:“是他,你是讲他?”

“谁?我讲了谁?”谷小保也站了起来,双手扶着妻子的肩膀用鼓励的眼神和激发的语调说:“说下去,是谁?”

“陆晓凯,陆区长。”

“英雄所见略同。”谷小保重重地拍了一下妻子的肩膀。

“地图哪来的?”

“一个陌生人送的,一个中年男人,年龄与我们差不多。”

“知情者?再找他问问情况。”

“我想,有这个可能。他是特意奔我来的,我敢肯定,今天他一直在跟踪我,不,不,他跟踪我有一段时间了,要不然今天不会那么巧。你知道,我从不锻炼,很少在外头吃早饭。”

“这事告诉局里了吗?”

“与他有关的事必须慎之又慎。我想,如果有了名堂,再报不迟。保密。这事对谁也不要说。还有,我可能又要忙了,你又要看到一个生龙活虎的小保哥了。哈,哈,谷小保有工作了。”

“小保,说句心里话,他有没有问题,失踪、出走、被害,时至今ri谁也搞不明白,讲不清楚。但我们都是普通老百姓,这几年你爸爸妈妈就像他的亲爸亲妈,关键的是你这个发达的同学跟那个更发达的同学不一样。那个人又酸又磨,讲不出个名堂。我希望陆区长平安无事。小保,想到这事,我就担心。”

“不要瞎猜。不过现在,我必须讲大话:不放过坏人,不冤枉好人。原则以外的事我什么时候在乎过。”

“小保,我再讲一句。对他,在做任何决定之前都要深思熟虑、慎之又慎,千万不要激动。要比其他案子多cāo十倍百倍的心。家中的事你尽管放心。”

“别说了,我知道你的意思,好了。”

“一个淡忘了的话题又浮出水面,你真是骑虎难下,做也不是,不做亦不是。我体谅你,我能想象你的心情,小保。”

世间之事真非凡人所能预料。有时虽绞尽脑汁,然无果而终;有时无动于衷、麻木不仁,却纷至沓来。如果说中年男子送地图是扶谷小保上马的话,那么,王一凡的电话则是送谷小保一程-王一凡为谷小保这部处于停机状态的柴油机加油了。谷小保得到一部新车和费用,同时,他轻松避开了欧阳文;更让他感到轻松自如的是没有任何部门向他索要工作计划,他也不必制定工作期限和目标,他完全可以像小说中描写的公开的间谍和富有的侦探那样,如果他觉得有必要,那么女人、手枪、美酒都是他的道具。经过思考,他形成一个拉网式的侦察思路:用三个月的时间走遍三个画圈的城市,当然,首选地是九江。

接下来,谷小保静悄悄地到了九江,有关他进住九江的情况九江有关方面毫无察觉。他的食宿毫无规律,他的行动随心所yu。因为一个小小的镜头、事件甚至是小巷子中的争吵场面都有可能改变他的行程,他每天回到住宿点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在地图上画圈做记号。农家的饭桌和田间地头留下了他诚恳的话音,宾馆的咖啡屋和按摩室留下了他巡视的目光,塘边的垂钓和牌桌上的碰和又留下了他“潇洒”的足迹。虽然存在极大的语言障碍,但他常常以生意人的身份回访他认为有价值的人,以至于他因“富有”、“阔气”和乐于助人建立了信誉,当然,他骨子里时刻牢记本职。在人们的印象中他最感兴趣的是在各种场合上结交朋友,了解外来的成功者和失意者的人文趣事。偶尔,他也回海西一趟,报销费用、掌握信息、找王志敏之类的人员了解近期情况。尽管这种马拉松式的大海捞针和ri复一ri的应酬使他异常疲惫和辛苦而且他已在九江地图上画上了无数个红圈,但他仍未获得陆晓凯的蛛丝马迹,然而,他却始终怀着陆晓凯就在附近的希冀。有时,他一觉醒来觉得已经嗅到了陆晓凯散发出的特有气味;有时,他在街上跑上几步追看一位骑自行车的大个子;他对垂钓者的兴趣远远超过塘里的大鱼,同样的,他的朋友也常常因为他脸上的不悦而在一天内几次更换垂钓地点。

一个多月后,谷小保失去了继续在九江工作的任何理由。山上山下、湖口江心、七里湖八里桥的全都是因为那段小小的红线,尽管如此,他没有丝毫遗憾,因为九江的山水和人们给他留下了深刻而且是良好的印象。就在他计划转移“工地”时,他的顽强和毅力验证了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句古话。当然,此时的谷小保并没想到,若非,铁鞋早就可以抛弃了。

五月十八ri是个寓意吉祥的ri子,在朋友的邀请下谷小保参加了石泉山庄的开张典礼,他将这次活动看成是九江的最后一搏,他希望开张仪式像只jing制的钓饵,将自己盼望已久的大鱼诱出水面。

谷小保下车后找了只便于观察的位置,然而,恰恰在眼前他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一部挂着江苏牌照的2000型桑塔那小车,他立即产生了这部车不仅自己见过而且曾几何时还亲自握过方向盘的念头,他迅速用鹰一般的眼睛开始扫描周边的一切。

恰恰此时,在距谷小保三十米开外的一处土坎上,陆晓凯正与大陆对石泉山庄的主体建筑指手画脚。与谷小保不同的是,他一边说话一边谨慎观察庆贺的人群和人群之外的地方。当陆晓凯发现那个三十多年前就已经熟悉的身影此时此刻就在眼前,那个似乎昨ri还在一起聊天、打架的同学的鹰一般的眼睛就要向他这个方向扫来时,他出乎意料、叹为观止。谷小保真的成了捕猎人!他不知这个变化过程是否带有戏剧xing,但结果与他的预测却有惊人的相似;谷小保的雷达真的捕捉到了这个穷乡僻壤!当然,他也不知是谁为谷小保提供、安装了灵敏的雷达;谷小保就快要捕捉到已消失了近九个月的大目标了!他可以想象捕捉目标对谷小保意味着什么。凭借眼前成排齐腰高的冬青,他只需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完全可使谷小保前功尽弃、功亏一篑。然而此时,他却昂首挺胸,时刻准备迎接谷小保的目光。

毫无疑问,谷小保很快就发现了陆晓凯。千真万确,那个抽着烟面带笑容像是准备会见老朋友似的镇静自若地看着自己的人就是陆晓凯。是的,令谷小保惊讶的是,陆晓凯正看着自己,而且他似乎在急迫地等待自己的目光!谷小保一动不动、默默注视陆晓凯。

他们相互注视着,三十多年前打架结束后,他俩也是这样。然而,此时此刻说他们相互注视似乎不够准确,这不是注视,他们像两军对垒时阵前准备决斗的勇士,剑拔弩张;不,也不是准备决斗的勇士,他们又像久别重逢的亲人,望眼yu穿;不,他们不仅仅像亲人,他们更像一对相恋已久的可又阔别多年的恋人准备倾诉衷肠;也许,他俩更像演员,在各自登台出场前最后一次默默地背诵台词。

谷小保终于迈出脚步,他沿着众多车辆形成的弧线与树林间高低不平的土坎慢慢向陆晓凯走去,陆晓凯的目光便随着谷小保身体的移动而慢慢地转动;在距陆晓凯十米左右时谷小保停留了几秒钟,他取出烟并将打火机捏在手中,接着他放慢速度继续前行,陆晓凯侧慢慢转动身子始终面对谷小保。在陆晓凯看来谷小保的面部表情既激动又严肃,而谷小保却觉得陆晓凯的面部表情既亲切又自然。

“朋友,借个火。”谷小保径直走到大陆跟前,他一手捏着打火机母指卡在皮带上,一手夹着烟放在嘴上,眼睛却狠狠地瞪着大陆。

大陆看了看谷小保手中的打火机,又抬头看了看陆晓凯不以为然的表情不知如何是好。“大海,我先过去。”

这时,陆晓凯一边观察山庄欢庆的人们一边伸手打着了捏在手中的打火机;谷小保则微微托起陆晓凯的手,他感到陆晓凯的手还是那么有力,他深深地吸了一口便在土坎上坐下。接着,陆晓凯也在土坎上坐下。然而,此时此刻他俩均像被山庄的热闹场面吸引住了,俩人静静地坐着一言不发,直到鞭炮的硝烟弥漫而来并笼罩在他们周围时,谷小保仍然看着朦胧中庆贺的人群。

陆晓凯按捺不住了,他捏了捏谷小保的肩头说:“怪怪,二年不见架子大多了。”

谷小保平静地说:“晓凯,你好!”

陆晓凯像是突然被针扎了似的。“谷副队长,如果没记错的话,我没给你打电话,你这个湖州佬在田畈没有一亲半戚。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

“虽然充满荆棘,但是山水环抱,林木茂盛,能在这里避嫌驱疑、颐养天年真是好福气。我说陆副区长,我不得不佩服,火眼金睛。”

“亲自跑到田畈来接我!”

“一千公里跑了三十九天。”

“那好。一来,未曾远迎,多有得罪;二来,受宠若惊,语无伦次。谷副队长,看来,别无他法,回去的一千公里,我送你,就算我略表谢意。”

“笑话,照照自己,又黑又瘦,副区长的身影荡然无存,有什么脸面送我。”

“也是,自己照照,又白又胖,副队长的干练无影无踪,有什么资格接我。”

“我想看看你耳朵后的疤痕!”

“现在我不怕,再来一次,我让你脑门上长一块大疤。”

“别斗了,我想休息。”

“困兽犹斗。”

“哼,哼,哼,哼,你看,四面楚歌。”

“哼,哼,十面埋伏又怎么样。来吧。”

“你已经不是副区长了。”

“一个副队长又有什么了不起。”

“不想谈谈?”谷小保突然转过头盯着陆晓凯。

“有必要吗!你运气太好,拔得头筹,定有重奖。”陆晓凯迎着谷小保的目光。

“你老花太早。早知今ri,我来田畈干吗,多此一举。”

“朋友,你可以与那位谈。”这时,陆晓凯指了指正朝这边走来的段德贵。

“晓凯,看样子身体还好。不知这里天气怎样。”

“什么意思,有话直讲。”

“我去荡一圈。”谷小保没等陆晓凯回答便出了林子。原来,谷小保看见他的朋友与段德贵一同向这边走来。但是,在山庄主楼前的草坪上谷小保未能避开他朋友和段德贵,他与他们还是会了面。

“谷老板,这是县公安局刑侦大队的段德贵副队长。”谷小保的朋友介绍说。

“你好,谷老板,听说你挺够哥们的。”段德贵热情与谷小保握手,眼睛却往树林中看。

“你好,段大。”

“有你的。谷老板,对公安还挺熟?”

“有几个jing察朋友而已。”

“不进去看看?镀金手把,纯羊毛地毯,装璜高档别致,是新江的一颗明星。”段德贵非常欣赏石泉山庄。

“建筑设计体现了以人为本的理念,确实不错。”

“温州佬有二下子。硬件设施一流,没话说,不知道管理水平怎样。谷老板如果有这方面的人材,有意加盟,我可以帮忙。”

“我厌倦管理。”

“谷老板,那你先进去,我到那边转转。”段德贵继续向陆晓凯站的方向看。

谷小保看着段德贵指着树林说:“段大,这是工作的一部分?”

“随便看看。”

“得了吧,怎么,天天与乡下打交道,还嫌树林钻得不够?是不是那里有特别之处?”

“我好像看到一位画家在那里,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画家?段大,画家也碍你的事。”

“他不是一般的画家。”

“我能不知道吗。”

“怎么,你也知道?”

“我当然知道,想攀高枝。你忙你的。”

“谷老板,等会我敬你一杯,我最敬佩豪爽之人。我敢肯定你不会拒绝。”段德贵与谷小保握了握手。

谷小保刚要走却见陆晓凯站在不远的地方正看着自己与段德贵。这时,陆晓凯远远地冲段德贵说:“段公安,不去捧捧场子?”

“画家,你怎么在这儿,我正找你。”段德贵甚为怀疑,但他还是以同样的热情招呼陆晓凯。“来,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画家,姓陆,大家叫他大海兄弟。这位是谷老板,是位够朋友的生意人。”

“你好,画家。我是个生意人,玩不来艺术,对艺术一窍不通。”谷小保紧紧握住陆晓凯的手。

“朋友,要记住,只要有共同点,谁都可以谈论艺术,谈论人生,无论你是不是艺术家,也不管你懂不懂哲学。”陆晓凯双手相迎。“做生意大有艺术、有讲究。这一点我很清楚。”

“你们好像前世有缘,一说就通。”段德贵看着两位高个子男人。

陆晓凯是教授、画家,被当作有身份的人安排在段德良那边,谷小保属于新来乍到的生意人与段德贵在一起。突然,庆贺的人们听到一阵激烈的吵闹声、玻璃器皿破碎声和女人的尖叫声,接着又看到段德贵一脸酩酊大醉的样子。

尽管庆贺的人们不以为然,但段德良得知是段德贵借酒劲调戏涮盘子的女服务后气得暴跳如雷,他离开桌子一边走一边骂。“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孬种。丢尽了老子的脸面。把他先弄回局里去。”

陆晓凯对谷小保使个眼sè。两人便一前一后出了餐厅。

“不错,蓝天白云下,翠竹绿林中,说冒险也好,讲勇敢也罢,反正我觉得你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前途迷惘。晓凯,我这个人既讲原则也讲道义,这是我的肺腑之言,我真担心。”

陆晓凯深情地看着谷小保。“小保,前途迷惘是无稽之谈,肺腑之言我相信。可是,你遇上大麻烦了。我能感觉到。是原则与良心的抉择。”

“臆测!”

“小保,我不想因为我的事改变你。”

“是对我的考验还是讽刺、揶揄,我不是你的电视观众!”

“有人没原则,有人对原则麻木不仁,有人的原则不可告人,我估计对违反原则耿耿于怀的人已属凤毛麟角。此时此地,我要提醒你,我不希望你因此背上沉重的包袱,这一点你明白。”

“收起你的教条。谷小保从不违反原则,更无包袱可背。此时,我只是担心你的将来。”

“果真如此,你不必替我担心。与孤家寡人的皇帝和老死狱中的囚犯相比,我庆幸我自己,我佩服我自己,因为我还有人世间的情感,至少我有一块zi you活动的天地。小保,我想我一定能回到故地,愿我们能再次相见。”陆晓凯有些哽咽。

“不错,挺乐观,我看到了当年的陆晓凯。”谷小保突然提高嗓子说:“但是,这与苟且偷生有何不同!”

“到目前为止我想信我还能克服困难,解决问题。天塌下来不是还有很多高的撑着吗,请放心。小保,这是一处世外桃园,这是我曾经梦寐以求的。我想,你肯定还有许多与田畈无关的工作,我没有任何理由留下你。条件成熟后,我正式邀请你到田畈一游。不送了!”

尽管谷小保忍无可忍,但他还是说:“我们没有理由和必要在这里长谈。晓凯,你保证,无论遇到怎样的困境都要坚持下去,要相信明天是光明的、有希望的。为那些思念你的人,为远方的亲人和朋友保重!我绝对不愿看到所谓的田畈一游,但是,如果你需要,我会再来。晓凯,要注意天气变化。我的情况照旧。”这时,谷小保的朋友过来了。“晓凯,现在,我要回家,我太累,我要好好地困一觉,我要困它个天昏地暗。”

“这人是谁?干什么的?”陆晓凯看着谷小保的朋友。

“不关你的事。”谷小保关上车门,突然他又打开车门对陆晓凯说:“噢,凭直觉,段大对画画有特别的兴趣。”

陆晓凯无限深情地目送谷小保到了水泥路的尽头,这时,他突然觉得这是自己一身中最高级、最准确的判断,他仿佛觉得这个世道与一百年前、与一千年前惊人的相同!为什么不呢!相同的大地、空气和祖先。

陆晓凯立即返回陆小明家。“嫂子,拿酒!”一进门,他提着嗓门大声说。

“你不是到山庄去喝酒了吗?大海,我没烧菜。”李秋平感到莫明其妙。

“那你吃什么?”

“南瓜干、豆鼓,都是辣的干菜。”

“告诉你,嫂子,什么辣椒,辣油,在这个世界上我已经没有对付不了的东西。六一什么时候回来,我带他畅游长江。嫂子,下午我带你去买漂亮衣服。嫂子,我什么都不怕,我什么都敢做!”

“你,大海,你,”李秋平看到陆晓凯一个猛愣的傻孩子样子情不自禁地大笑起来。“好,好,你不怕,我给你拿辣椒干,我给你倒酒,你还要什么?我全给你拿。”

李秋平一转身,陆晓凯两眼不自觉地又瞄着她的身体,在陆晓凯眼中李秋平就像正在发育的小姑娘,不但思想在成熟,而且身体也在成熟。有时,他恨自己,他觉得无地自容;有时,他为自己辩护,为什么要约束。此时,他别出心裁,他要以他独特的方式名正言顺地享受-他支起画架。“嫂子,坐,给我当回模特。”

李秋平不自然。“大海,你不是要喝酒吗?”

陆晓凯硬按着李秋平双肩,让她在一条长凳上坐下。“不喝了,画画。我要画美丽的秋平,我要画。”

李秋平站起来说:“好吧,我换件好衣服。”

李秋平此时的干脆出乎陆晓凯意料,他又愣愣地看着她的身影。

“大海,干什么吗。”李秋平刚进屋,段德良跨进大门一屁股坐在陆晓凯为李秋平准备的长凳上,他像审讯犯人似的瞪着陆晓凯。

“小虎,是不是发生了sāo乱?我不想干扰你的正常指挥。”

“少来这套。段德贵借酒发疯,胡闹。”

“小虎,这不大大地提升了人民jing察的形象吗!光天化ri、众目睽睽、明目张胆,像这样的人应该立即提升为队长,要不,可屈才了。”陆晓凯与段德良开着玩笑。

“大海,你心里清楚,jing察没得罪你!”

陆晓凯故意指着酒菜说:“小虎,再喝一杯?”

“段德贵没背景,刚来时觉得大材小用,怨天尤人。我看他反应灵敏,又有文凭,左一次帮右一次提;后来他自己有所觉悟,知好歹也知感恩。前阵子得了个三等功才被提为副队长。可今天又发生这样的事,这不让人心寒吗。怎么回事!”

“小虎,我听说,段德贵狂妄自大、自以为是、目空一切,常常置法律法规于不顾,今天的事是必然,这个人不彻底整治不足以平民愤。”陆晓凯最近听说了段德贵的劣迹。他递过一支烟。“小虎,我的意思是你首先要镇住他,然后再帮他,绝不能放任自流。”

段德良也不太舒服。他点上烟,慢慢地吐着烟雾,侃侃地对陆晓凯说:“大海,你认识谷老板?他的来历谁都不清楚,值得推敲。”

“小虎,我不管他是什么人,碰到了,谈谈石泉山庄的建筑风格,不会有原则问题。”

“你的个xing比你的图画更鲜明。当然了,你别见外,我这人雅俗共赏,粗的一面你可能看不惯,就当没看见。但是,今天,我特意给你留的位置,你却不辞而别,不像话。大海,你可别乱来,别让我老段下不了台。”

“对不起,小虎,我绝对没这个意思。”陆晓凯表示了歉意。

“请你钓鱼你不愿去,也就算了,今天请你捧个场吃个饭,你就谈什么艺术。我弄不明白,到底这南瓜干、豆鼓是艺术的一个种类还是艺术家对生活的另一种品味,难道小明的娘们,”段德良很自然地回头一看,正赶上李秋平穿一件白底红花的连衣裙站在他身后,段德良立即站起身来从上到下打量了李秋平一番笑着说:“难怪呀,大海,哈哈。你说,你说我想到了什么?”

“什么?”陆晓凯也为李秋平的勇直所钦佩。

“山庄的装璜,对了,南瓜干和豆鼓真香。”

“你少说几句行不行。最近,我要回家一趟,老婆孩子暑假要回来,我要回去看看他们,具体时间还没定,我先给你打个招呼。如果你需要什么,我可以帮你办。”陆晓凯看到李秋平的脸sè被段德良的几句话哽得不太自然,便扯开话题。

“大海,我不懂,你帮了小明家很多忙,再加一台电话又怎么了,与人与已都方便。”

“我们的谈话从来没有主题,哎,我给你画一张?叫《老探长》。”

“老探长!我是老探长,你就完蛋了。兄弟,我告诉你,我并不老,而且我没有空余时间。这样,这个星期六,一定要钓鱼,说定了。还有,上次你帮县里提的方案大家都很满意,江老板也想会会你。”突然,段德良停了下来,他莫名其妙地看着陆晓凯,摸了摸下额说:“你怎么方方面面都懂一点,有的方面见地还挺高。像你这样的人不应该当一名默默无闻的教师,到zhèng fu部门更能发光发热!”

“兄弟,告诉你个诀窍,多看新闻联播,你能当县长、厅长、市长,这点小事,哼,哼,也就能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