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的骨头

第四部分 接受人死不能复生的事实

妈妈在楼上的洗手间里,把水开得哗哗响,还揉乱架上的毛巾。看到这些奶黄色毛巾,她马上就知道是外婆选的。她觉得这种颜色非常不实用,把姓名缩写绣在毛巾上也没什么意义。但她转念一想,却嘲笑起自己来,这些年来她向来讲求实际,但这种生活态度究竟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她的母亲虽然有时喝得醉醺醺,却充满了爱心,个性虽然浮华,但活得实实在在。如果她能接受人死不能复生的事实,为什么不能学着接受尚在人间的亲人呢?浴室、浴缸或是水龙头周围都看不到我的身影,我不在妈妈上方的镜子附近徘徊,也没有缩小身子,躲在巴克利或琳茜的牙刷上。但这些年来,我每天都想着:大家都好吗?我爸妈会破镜重圆,永远在一起吗?巴克利什么时候才会把心事告诉大家?爸爸的心脏病真的痊愈了吗?我从未停止想念他们,也希望他们不要忘了我。尽管岁月飞逝,我知道我会一直惦记着他们,也知道他们会永远惦记着我。

霍尔在楼下握着巴克利的手腕,教他怎样用鼓棒:“像这样,对,轻轻滑过鼓面。”巴克利照着做,然后抬头看看坐在他对面沙发上的琳茜。

“巴克,好酷哟。”我妹妹说。

“听起来好像响尾蛇。”

霍尔非常满意,“就是这样。”他说,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他和巴克利同台演出的情景。

妈妈走回楼下。进了客厅,她先看爸爸一眼,默默地向他示意说她还好,内心虽然百感交加,但她支撑得住。

“好了,大家注意,”外婆从厨房大喊,“塞谬尔有件事要宣布,大家坐好!”

每个人听了都不禁大笑,但气氛依然有点尴尬。虽然每个人都期待这个全家团聚的时刻,但聚在一起却不知如何是好。塞谬尔和外婆走进客厅,外婆端着一个摆了高脚酒杯的盘子,等着帮大家斟满香槟,塞谬尔很快地瞄了琳茜一眼。

“外婆会帮我为大家斟酒。”他说。

“这事她最内行。”妈妈说。

“艾比盖尔?”外婆说。

“嗯?”

“我很高兴你回来了。”

“帮大家倒酒吧,塞谬尔。”爸爸说。

“我想说,我很高兴和你们大家在一起。”

霍尔知道他弟弟还有话要说:“喂,大演说家,你还没说完呢!巴克,来一点鼓声吧。”这次霍尔让巴克利自己打鼓,我小弟就敲起鼓来为塞谬尔打气。

“我想说的是,我很高兴沙蒙太太回来了,沙蒙先生也回家了。嗯,还有能娶你们这个漂亮的女儿我感到很荣幸。”

“说得好!说得好!”爸爸说。

妈妈站起来帮外婆端盘子,然后她们一起把酒杯递给大家。

我看着家人啜饮香槟,想着他们在我生前与死后所经历的一切。塞谬尔大胆地向前跨出一步,在全家人的注视下吻了琳茜,我看着他们,往事历历在目,一幕幕地浮现在我眼前。

我的死引发了家中亲人的这些改变,有些改变平淡无奇,有些改变的代价相当高昂,但我过世之后所发生的每件事情,几乎件件都具有特殊意义。这些年来,他们所经历的一切就像绵延伸展的美丽骨干,把大家紧密地结合在一起。我终于开始认清:没有我,他们依然可以活得很好。我的死最终造就了家庭的融溶和合,犹如身体上的骨骼,尽管有了缺失,但在不可知的未来终将长出新的骨干,变得圆满完整。我现在明白了,我以性命的代价换来了这一神奇的生命循环。

爸爸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女儿,另一个女儿的朦胧身影终于消失无踪。

霍尔答应小弟晚餐后继续教他打鼓,小弟这才不情愿地把鼓棒收起来。大家一个跟着一个走进饭厅,塞谬尔和外婆在餐桌上摆好精美的碗盘,桌上放了外婆的拿手餐点:斯图发氏冷冻意大利面和萨拉·李冷冻奶酪蛋糕。

“外面有人,”霍尔隔着窗户看到一个人,“是,雷·辛格!”

“请他进来吧。”我妈说。

“他要走了。”

除了爸爸和外婆留在饭厅之外,其他人都跑到外面追雷。

“嘿,雷!”霍尔打开门大叫,他差点踩到摆在门口的苹果派,“等一下。”

雷转过身,他母亲在车里等他,车子没有熄火。

“我们不想打扰你们。”雷对霍尔说。琳茜、塞谬尔、巴克利和一个他认得出是沙蒙太太的女人全都挤在大门口。

“那是卢安娜吗?”妈妈大喊,“请她进来坐嘛。”

“没关系,真的不用麻烦。”他站在原地不动,心想:苏茜在看着我们吗?

琳茜和塞谬尔离开人群,朝着雷走过去。

此时,妈妈已经走过门口的车道,靠在车窗旁和卢安娜说话。

雷瞄了他妈妈一眼,卢安娜正打开车门,看来准备逗留,“除了苹果派之外,我和雷什么都吃。”她对我妈说,两人一起走向大门口。

“辛格博士还在工作吗?”我妈问道。

“他永远都在工作。”卢安娜说,她看着雷和琳茜、塞谬尔一起走进屋里,“你哪天再过来和我一起抽几口冲鼻的香烟吧?”她说。

“就这么说定了。”我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