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的骨头

第四部分 偷偷地拍下妈妈神秘的一面

霍尔把那组鼓拿给小弟,虽然离小弟十三岁生日还有好几个星期,但霍尔和外婆都认为巴克利现在就需要一组鼓。塞谬尔让琳茜和巴克利单独到医院去接我爸妈,他没有跟着一起去。对大家而言,此次返家具有双重意义,不但爸爸出院,妈妈也回家了。妈妈在医院陪爸爸陪了整整四十八小时,在这四十八小时之内,他们和其他人的命运都起了变化。我现在知道,将来大家还会面临更多变化,谁也阻止不了生命的运转。“我知道现在喝酒还太早,”外婆说,“但我还是要问:男士们,你们想喝什么‘毒物’?”

“我原以为我们要开香槟庆祝。”塞谬尔说。

“没错,但待会儿再开香槟,”她说,“现在是饭前小酌。”

“不用了,”塞谬尔说,“我可以从琳茜杯里喝一点。”

“霍尔?”

“不了,我在教巴克利打鼓。”

外婆虽然想说哪一个伟大的爵士乐手不是醉醺醺的,但她却改口问道:“嗯,我帮你们倒三杯清净透明的白开水如何?”

外婆说完走回厨房倒水。上了天堂之后,我比活着时更爱外婆。虽然我希望能告诉大家,外婆一回厨房就下定决心戒酒,但我很清楚外婆不会改变,她就是喜欢喝两杯,酒已成为外婆的注册商标。如果她过世之后,人们只记得她醉醺醺地帮大家打气,那又如何呢?我喜欢这样的外婆。

外婆把制冰盒从冷冻库拿到水槽边,倒出一大堆冰块,她在每个杯子里放了七个冰块,然后扭开水龙头,让水流到最冷为止。她奇怪的艾比盖尔回家了,她心爱的女儿终于回来了。

她抬头看看窗外,朦胧之中,她发誓她看到一个女孩,女孩身穿她年轻时的衣服,坐在巴克利放园艺工具的小屋外,目不转睛地瞪着她。女孩一会儿就不见了,外婆甩甩头,把女孩的影像抛在脑后,今天大家都忙,她最好不要提起这件事。

我看着车子驶到家门口,心想这不正是我期待已久的时刻吗?全家终于团聚了,但大家不再是为了我才回来,而是在我离世之后为了彼此才回到这个家。

在午后的阳光中,爸爸不知道为什么显得比较瘦小,但他眼中充满多年未见的满足。

妈妈的心情起起伏伏,心想说不定她熬得过这次返乡之旅。

他们四人同时下车,巴克利从后座走到前面搀扶爸爸,其实爸爸并不需要他的帮助,巴克利只是下意识地要保护爸爸,不再受到妈妈伤害。琳茜隔着车顶看着我们的小弟,她依然习惯性地考虑周到,琳茜、爸爸和巴克利相互扶持了这么久,三个人都放不下彼此。琳茜转头看到妈妈正注视着她,鲜黄的水仙照亮了妈妈的脸庞。

“怎么了?”“你和你祖母简直是一个模样。”妈妈说。

“帮我提这些袋子。”妹妹说。

她们走向后车厢,巴克利扶着爸爸走向门口。

琳茜望着黑暗的车厢,有件事情她非弄清楚不可。

“你还会再伤害他吗?”

“我会尽我所能,绝不再做出伤害他的事情。”妈妈说,“但现在我不能保证什么。”

琳茜抬起头来看她,琳茜的眼神带着挑战的光芒,这个孩子成长得太快,从警方宣判了我的死讯之后,琳茜就成了大人;从那一天起,妈妈失去了她的大女儿、琳茜也失去了姐姐。

“我知道你做了什么。”

“我会记得你的警告。”

琳茜用力举起袋子。

她们同时听到巴克利的叫声,“琳茜,”他冲出大门,一改平常严肃的样子,像小孩一样兴奋地大喊:“你看霍尔给了我什么!”

他用力地敲打,一下、两下、三下,过了五分钟之后,只有霍尔脸上还带着笑容,其他人不禁想到将来只怕不得安宁了。

“我看现在就开始教他打鼓最好。”外婆说,霍尔答应了。

妈妈把水仙花递给外婆,她借口想上洗手间,转身走上二楼,大家都知道她想到我房里看看。

她像站在太平洋岸边一样,一个人站在我的房间门口。我的房间还是淡紫色,屋里多了张外婆的摇椅,除此之外所有的摆设都没变。

“苏茜,我爱你。”妈妈说。

这句话我听爸爸说了好多次,但听到妈妈这么说,我整个人都呆住了。我现在才知道,这些年来我一直不自觉地等着妈妈说这句话。她需要时间说服自己,想我,爱我都没有关系,这样的思念不会毁了她,而我现在才明白,我能够,也确实给了她足够的时间;毕竟,对我而言,时间算得了什么呢?

妈妈看到我以前的衣柜上放了一张照片,外婆把这张我为妈妈拍的得意之作放在金色相框里。照片中的她素面朝天,我趁大家还没有起来之前按下快门,偷偷地拍下妈妈神秘的一面。野生动物摄影家苏茜·沙蒙所拍摄的女子,隔着笼罩在晨雾中的草坪凝视着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