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宫帘

第一章 惊梦

永定元年二月闽越皇宫

此时,正值隆冬时节,窗外雨雪纷飞,飘飘洒洒,纷纷扬扬,从天而降,丝毫未有停止之意,这还是今年下的第一场雪。

宫中,唯雪景中最美的,便是那处开满梨花的园子——梨园。梨园虽在偌大的皇宫之中,却是较偏远于皇宫正殿的,且在东宫西北方向,这便更显出梨园的安静与寂然。

此间二月,梨园内的梨花有些已默默无声的绽放,花叶嫩白,花香溢满;有些则还是含苞待放的姿态,犹如娇羞的女子,惹人爱怜。

夜半子时,月影如沉霜满地。

梨园屋外,早已被扬扬洒洒的白雪覆得一尺有余,而皎洁的月光又与这天地间飘扬的白雪交相辉映,斜斜洒下,映着地面更是素白耀眼一片,偶有几许梨花翩然落于雪中,教人分不清到底是雪或是同样似雪的梨花?

梨园屋内,晓夜惊梦扰人寐。

汗珠滴滴从精致的脸庞滚落,一张小巧的瓜子脸被吓得惨白,失了颜色,瘦削的肩膀不停的颤抖,唯有蜷成一团,靠着墙壁,才感觉到一丝安全感。

透过窗子,一轮惨白的月光悄悄映上少女苍白的容颜,继而折射出一个较好的面庞,一段玲珑的娇躯。

少女名为离落,是的,今夜她再次被噩梦惊醒,吓得立即从**蹦了起来,靠着墙,紧紧抱着自己,梦里会时常出现那张俊俏的脸庞,昔日欢快的场景,他们骑在马上,笑声银铃。

忽然,画面转为一片映红,离落穿着红色嫁衣,坐在喜房内,红烛闪烁,鲜艳夺目,房内一片喜庆,然而气氛却异常令人不安,令人悲伤,从心底里发出的最深刻的悲哀。

梦里,触不到那张分外熟悉的脸,只觉得他在一点一点消逝,一点一点地从她面前离开,然后慢慢化作迷雾,化为荒芜,令人想抓却又无法抓到,于是她开始恐慌,这种感觉,在梦里挥之不去,教人不安…….

惊慌中,有一个人步履匆匆进了离落的房间,推开门,她先是掌了灯,原本黯然漆黑的屋子顿时明亮温暖了起来,慢慢适应这突来的亮光,并寻着这些光亮,离落缓缓抬头看去,才发现来人是阿怜,只见她急匆匆跑到离落的床前,看见她蜷缩在床角边,颤抖着,额头满是汗水……

看见阿怜来了,离落便朝她笑笑,示意她别担心,并且还安慰起她来:“阿怜,我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别担心”,可是阿怜那紧皱的眉头,还有那眼神中流露出的担忧,离落便知道她的安慰并没有起多大作用,于是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好一些,以免阿怜担心。

阿怜是离落的贴身侍女,亦是离落的心腹,她从小便跟随于离落,对她亦是极上心的,会在危难时刻,拼了命的保护她,更多时候,阿怜都待在离落身边,而她们的感情亦亲如姐妹,离落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也只有她。

阿怜打了一盆温水,拿了一块方巾,替离落擦拭着额角的汗水,离落这才慢慢从噩梦中缓过来“公主,这已经是第三次了”阿怜一边帮她擦拭汗水,一边用担忧的眼神看向她。

“我知道,别担心了,我真的没事,吓坏你了吧……”经过那一场梦魇,离落早已累的筋疲力尽,话间也只是有气无力地应付着。

“公主现在没事了吧?”

“嗯,好很多了”

“那就好”

阿怜紧皱的眉头终于散开了一些,她把方巾放回盆中,端了出去,临走时,还对离落嘱咐道:“还好公主没事,虚惊一场,那公主你好生歇着,阿怜先退下了”

“嗯。你去休息吧”

阿怜走了,惊梦后,离落已无任何睡意,于是随意披上一件雪白狐绒,脖颈便被这狐绒那雪白柔软的毛蹭得痒痒的,这件狐绒听闻是由上等的狐狸皮毛制成,再经由宫中手艺最好的织女完成缝制,而离落身披的狐绒上又绣上了几许星星点点的浅紫色花瓣,再在花瓣上镶上几条白色银丝,做工精细,简单而不失华美,且在冬日里最显得保暖。

离落将狐绒披于身上,缓步走向窗边,望向屋外的银白世界,冬日的白雪还是如柳絮般随风飘着,密密地,在天空中漫天飞舞着,如精灵般玲珑剔透,不愿停下,几树梨花却在这冰天雪地中,更显唯美动人,只见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刚巧接住了飘落下来的一抹雪花,她低下头细细瞅着,那雪花晶莹如玉的,只一会儿便消融于她的掌心,遂心中一时感叹:美好之物终不能留恋,随着时间流逝,它终是会消亡殆尽,不留一丝痕迹,即便是这看似洁白莹亮的雪花,落到地上,也终会与大地一起消融。

离落站在窗边,看着片片雪花,梨花落下,然后融为一体,思绪也渐渐跟着这漫天飞雪而飘荡,于是,她开始回忆起到这里的种种……

此时她的脚下便是闽越王朝,身处皇宫之中,来到这儿已有两个年头,不短亦不长的时间,却看尽了这里的四季交替,看尽了这里的白雪纷飞,看尽了这里的繁华昌盛,亦看尽了这里的人心冷暖。

而原本她只是个月氏的公主,只因政治关系,成了这里所谓的妃子,从心底里,她是不喜这里的,没有奔腾的策马,没有空旷的大草原,没有疼她的阿爹和阿娘,曾有几次都欲偷偷回去,是阿怜阻止了她,阿怜告诉她,从出嫁的那天起,便再不能回去了,关于这点,离落心中早已明了,出了阁的女子,没有征得夫君同意,是绝不能私自返回去的。

因而,在此地,她的思亲之情便愈加浓重,也愈加伤春悲秋,常常读到一些关于思乡之词,会不经意地落下泪来,她远嫁至此,无法见着父王母后了,还有她的姐姐,这两年,更是越发思念他们,也不知他们过的可好?庆幸,一直跟随于离落身边的阿怜还能给予她一丝慰藉,还能令她想起当年快乐的往事,奔腾策马,呼啸西风,骑在马上的她,欢笑更似银铃。年幼时,还常常跟随月氏国王出去狩猎,记得阿怜还是在离落十一岁那年,被她狩猎时猎回来的呢。

忆起年幼时的往事,那时候的稚嫩与傻气逐渐浮现在她脑海,她不由得轻笑出声,而后,却慢慢失了笑,继而映在脸上的却是一抹苦涩。

来至闽越已有两年,记得刚来之初,她对这里的一切都备感新鲜,什么都想去尝试一番,然后,便偷偷和阿怜溜出宫,去到最繁华之地——闽越京都。之后,喝酒打架,听说书,逛窑子,劫富济贫,只要有趣的她便都做过,因有阿怜护着,她更是肆无忌惮的玩耍取乐,尽兴不已。

而后的日子里,便觉得好生无趣了,京都早已被她们逛得腻烦了,好玩的也就那么几样,到底是没有月氏的好,可以在草原上尽情策马奔腾,狩猎烤肉,喝马奶酒,想跳舞时便跳舞,想喝酒时便喝酒,想唱歌时便唱歌。

身处闽越皇宫,到底是没能那么随意,马儿在一年中也骑不到几次,她渐渐觉得无趣,忽有一日竟也学着那些中原小姐们念起书来,平日里觉着没事可干,便捧起书读书习字,时间久了,倒是在闽越学到了不少东西,就连阿怜也分外惊异。

在月氏的时候,离落是最不爱读书的,时常跑出去骑马,练习马术,狩猎物,学堂师傅对她是万分头痛,月氏国王对她亦是无可奈何,不想到了闽越,也有一日竟会读起书来,这可令阿怜惊异了许久。

而她则是自嘲地笑笑,对阿怜开起了玩笑:“读书有什么难的,你可别小看了你家公主,以前我只是不爱读书,我要真念起书来,可是天资聪颖着呢”

阿怜却对她伴了个可爱的鬼脸道:“那是那是,我家公主真念起书来,那是九匹马都拉不回来了呢”一听这话,离落便知她这是在拿她寻开心,遂抬起手,轻轻在她脑袋上一敲,佯装生气,言道:“淘气鬼,就知道寻我开心”原以为阿怜会安分点,哪知她听后笑得更开了,还对着离落吐了吐舌头。

离落着实拿她没办法,只好摇摇头,继续坐定练字,离落的字在这几年倒是有些长进,刚开始练字的时候,阿怜就常常嘲笑离落练的字有多难看,她一时不服气,想着有朝一日,也定要写得一手漂亮好字来让阿怜瞧瞧,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离落的努力可见并没有白费,每日一练,现在的字虽称不上极好,却也能写出刚柔并济,端庄大方的一手书体,现下,阿怜对离落这个主人更是倾佩不已。

细想这两年,离落在闽越虽学到不少东西,却到底只孤身一人,身边心腹也唯有阿怜一人,身在帝王家,身处皇宫,要说寂寞,这应该是历代后宫女人都无法避免的,要说空虚,幸得她还有其他事宜可以做,偶尔还可以采摘下亲自种植的这满园梨花,用这些花瓣做些糕点解馋,不过,要说离落做的糕点,比起这练字来,还是有点自信的,做的糕点还可说是香脆清甜,入口即化。

只是,这几年,在闽越,还是有些事是不如人愿的。

出神间,忽感一阵凉风袭来,夹杂着雪花打在离落的脸上,也许是有些生疼罢,她缓缓抬手拂去脸上的雪花,才发觉自己在窗前已愣神了许久,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将狐绒往身前紧了紧,觉着有些冷意,于是伸手将窗子合上,转身往床边走去,想着天色还早,又因刚才所做之梦,心神亦有些疲惫,于是她解下狐绒,放下帷帐,安静在**屏息凝神了一会儿,将刚才所做之梦抛于云霄,躺下身,拉过被子,眼皮随即沉重的合上,便沉沉入了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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