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仙音赋

第十三章 梅兰清音(1)

尽管槿年什么都不说,锦瑟心里还是晓得一定会有什么大事情要发生,至于到底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平淡如水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列国之间也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楚国的势力却已经在暗处迅速扩展。

风轻云淡的日子,锦瑟正在素衣的陪同下在院子里散步,有仆从小跑着来到她面前,恭声道:“夫人,楚国传来信儿,说是国公夫人请您回趟楚国。”

不知道在这个时候,二夫人请她回去是有什么事,心里有些惴惴不安:“楚国那边可有说是什么事?”

仆从低着头,回道:“说是夫人还没回过楚国,按照婚嫁俗例,三天是要回门的,夫人还未回过。”

锦瑟低头沉思一会儿,浅笑着:“是有这么个礼数,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仆从应声是,转身下去了。

随在一边的素衣道:“世子妃这次回去,怕是要住上十天半月的,我这就让雅云去收拾收拾。”

锦瑟微微额首,算是允了,“带上几件贴身的衣裳,另外多带上些丹药。”特地嘱咐素衣带上丹药,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有,上次,楚玉好像受伤了。

槿年将锦瑟送到府外,对着车夫叮嘱着:“一定要照顾好世子妃。”车夫点点头,应承着。

坐到马车里的时候,锦瑟对着槿年盈盈一笑:“我会早些回来,不用担心我,你好好照顾自己。”

槿年从怀中掏出一个香囊,递到锦瑟手里,“玉兰花瓣缝的,通窍。”

锦瑟接过槿年手里的香囊,对着他挥挥手:“走了。”

看着远去的马车,槿年朝探出头来的锦瑟挥手:“早些回来。”

其实,他知道,只怕锦瑟这一走,陈国将要面临一场腥风血雨,而他,或许再也等不到锦瑟回来了吧?

锦瑟一直都会很奇怪,为什么楚玉府里的梅花落得那么晚,槿年府里的玉兰,开得那么早,却是在相同的时间,开得最灿烂。

泠泠的梅香,淡淡的清韵,抬头看看一树红花,好似鲜血欲滴,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一切,碧蓝色的衣衫隐在这成片的红梅林中,突感几分失落。曾几何时,这里刻下她整整一个曾经。

素衣轻声唤她:“世子妃?”

轻轻转过头来,她惨然一笑:“素衣,不,倾城。”

素衣的身形微微一颤,“世子妃?”

“倾城,如果,我说,如果是我杀了你的父亲和哥哥,你会恨我吗?”

一身素衣的女子嘴唇轻轻颤抖:“如果是那样,我宁可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你曾说过,不会给我救你的机会。”

——“是,我不会给你救我的机会。”

树下相对无言,风撩起几片梅瓣,悠悠落到地上。不知从哪里轻轻传来微弱的咳嗽声。

循着声儿望过去,楚玉消瘦的身形隐在墨色的大氅里,透着几分病态,却依旧是往常的阴成。两步走到锦瑟身边,虽然声音有气无力,仍是透着丝凉意:“回来了?夫人在堂里等你,去吧。”

看着眼前的楚玉,锦瑟眼里漫上丝丝薄雾,抿抿嘴唇,想说什么,却还是没有开口,只是轻轻的点点头,提步向着与楚玉相反的方向而去。

站在梅树下的楚玉看着远去的锦瑟,有些黯然,他低低的唤了一声锦瑟,被她灵敏的听见,转过头来,声音有些哽咽,却极力压制:“你唤我?何事?”

他就那么远远地,隔着飘落的红梅凝视了她一眼,仿若那一眼,就足足贯穿了一个永远,半晌,他轻咳一声,淡淡道:“没事了,去吧。”

她以为他会说些什么,比如告诉她,他受伤了,告诉她,他咳的难受,告诉她,他不舒服,不开心,不快乐。可是通通没有,他只是淡淡的,对她说没事了,去吧。

负气的转过身去,声音故意提高了一个度:“素衣,我们走吧。”

一步也没有再回过头看看身后的男子,尽管他面前的地上,已经被一片血迹染得有些妖艳。

捂住疼痛的胸口,他淡淡的笑着:“真是该死,以后,永远是个废人了吗?”

一双满是茧子,还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手伸在他的面前,他抬起眼,对着眼前的人,声音里有些自嘲:“是不是我咎由自取?是报应吧?”

韩非看着虚弱的楚玉,脸上透着坚毅:“会有办法的,实在不行,我带着你去求那个救你的仙人,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借着韩非手上的力道,楚玉站直身形,神色又恢复往常的冷淡:“没用的,这种毒,非用至亲之人的生命不能得解。还好,我还有三年的时间,三年,够了。”

够了?够什么了?是够好好弥补锦瑟?还是够他操控整个天下?还是其它?

韩非没有问,他知道,楚玉,不会告诉他,就算楚玉告诉他,他也害怕知道那个结果,其实,他心里不是早就知道么,七国皆知的公子楚,怎么可能会为一个女人,舍弃大好的江山呢?

重新隐去身形,仿佛刚才,只有楚玉一个人在自言自语,风起的刹那,整个林间下了一场红梅雨,衬得墨衣的他,宛若画里。

案上的香炉飘着袅袅烟雾,楚公的二夫人,端坐在椅子上,正在自己对弈。锦瑟提步进屋的时候,她站起身来,温笑着:“锦儿啊,难得回来一次,快,坐下。”说着吩咐仆婢沏来茶水,一边拉着锦瑟坐在椅子上:“年前到现在还未回过一次母家,你是楚府出去的,虽然现在贵为陈国世子妃,可是啊,我还是把你当成自己的女儿一样对待。”

锦瑟笑着回答:“女儿是去和亲的,槿年对我已经百依百顺了,不能再让他为这些小事操心,本来也是打算过几天回来看看母妃的,谁成想,母妃就差人送了信去。”

二夫人和蔼的应着:“是心有灵犀的。听楚玉说,锦儿身子不适,我特地叫下人准备些补气养血的汤药,待会让她们给你端上来。”

微微一施礼:“烦劳母妃费心,锦瑟身子好得很。”

二夫人含笑道:“知道你身子壮实,但还是要补的,对孩子好。”

孩子?锦瑟一时有些怔愣:“什么孩子?”

二夫人端着茶水的手一僵,讶异道:“不是有身孕了么?玉儿说,婴儿的衣服都做了。”

心中兀的一疼,原来他是以为她有身孕,暗自苦笑,心中有些负气,便不打算澄清:“有劳母妃挂念,我也是才刚刚知道,月份还少。是丫头们一听,心里喜欢,就先做下备着。”

二夫人抿下一口茶水,融融笑意:“现在可是得好好补补,难得回来一趟,多住些日子,‘锦瑟和鸣’一直给你留着呢。”

锦瑟轻笑道:“怕是呆的时间久,槿年要想我,稍逗留几日,也便要回去才好。”

二夫人淡淡应着:“也好。”转身吩咐仆婢:“引着锦儿下去吧。”又对锦瑟道:“一路舟车劳顿,不易太过劳累,动了胎气可不好,回去早些歇息。”

站起身来,锦瑟恭敬地施施礼:“那孩儿告退了。”

回‘锦瑟和鸣’的路上,素衣欣喜得很:“世子妃是真的有孕了?可得好好注意身子。”

锦瑟嗤笑一声:“素衣,你的医术可是了不得,怎么连真假都不分?你看着我想是有身孕的人么?”

——“那方才,世子妃说……我还以为,是我医术退步了。”

——“没有的事,我顺着夫人的话说,不过是想让他们不要太早对陈国下手。毕竟陈楚是姻亲,没理由说灭就灭。”

忽忽然,呆在楚国已有十多日,每日里二夫人都要来‘锦瑟和鸣’看看锦瑟,捎带来些滋补的汤药,闲聊几句就离开。

以前在楚玉府里,一直都是特殊的存在,没有接触过一个朋友,府里的丫头,仆从见了她都绕道走,很远就躲开,一直不知道是为什么,还以为是楚玉下令不让他们接近她,可是有一次,心血**的躺在草堆里晒太阳,过路的仆婢估计是没看到她,她才听到一些关于她在楚玉府里的传言。

声音尖细的丫头说:“锦姑娘真可怜,大家都不敢接近她,不知道她会不会很孤独。”

声音浅一点的回说:“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谁敢接近她啊,每次回来的时候,不是抹了脖子,就是血肉模糊,还都奇奇怪怪的活了,以前东厢的丫头嫣儿,不就是看到她头和身子分家,还跟着世子说话,给活活吓死的吗?谁敢接近她啊。”

——“是啊,也不知道锦姑娘,到底是人还是鬼。”

——“我看啊,不是鬼就是妖,肯定不是人。”

原来,所有人都怕她,才不愿意接近她。从那天起,她主动不再去想这些事,没有人和她在一起,更好,清净。

素衣端来滋补的汤药,小声询问:“世子妃,今天的是红枣羹,是喝了还是再倒掉?”

锦瑟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看看素衣手里的羹,伸手接过去:“是羹啊?”随手将其倒在窗外。“以后送来的,全倒了,一点都不喝。”

将碗递给素衣,淡淡道:“素衣,你一直没有看出来,这些汤药里有问题吗?”

素衣惊诧的抬眼:“素衣,没有发现,难道,这里面有毒?可是,我用银针试过了,没有啊。”

——“那是因为,它不是毒,只不过是堕胎的红花罢了。”

堕胎?天啊,素衣不敢相信,“是谁要打掉世子妃的孩子?”

锦瑟轻轻一笑:“哪来的孩子?本就是假的。不过,既然有人要自寻死路,那便陪她演场戏也无妨。”

明面上说是安胎的汤药,实际上却是打胎的毒药,锦瑟由着汤药一碗接一碗的送过来,又一碗接一碗的倒掉。

三五日的时间,也一直没有什么流产的迹象,隐在暗中下药的人,按耐不住,终于是下了狠招。

锦瑟身边一个仆婢不收,只带着素衣一人,入住到‘锦瑟和鸣’,除了每日里在院子中信步闲散,从不曾出去过,间中只有二夫人带着丫头来和她叙叙家常。偶尔也能在院子里看到楚玉墨色的身影,但是从来不会停留过久,每次也就是站在院中小住一会,就离去了,也不曾进来和锦瑟说过话。

韩非倒是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来看过锦瑟两次,说了一些云里雾里,锦瑟也听不懂的话。

总算是迎来了第一个要对付她的人,锦瑟心里觉得好笑,后宫的争斗,她根本不看在眼里,想害她的人,绝对会很痛苦,又弄不死她,还白白浪费心力,到头来,暴露了身份,又得枉死,绝对是一笔赔本的买卖。

能在楚府下毒,还能不被人发现,这个人若不是身手了得,那就一定是楚玉府里的人,到底是谁呢?站在红梅树下,锦瑟淡淡的笑,这么快就动手,也太沉不住气了。

红梅渐渐有要凋落的势头,楚玉依旧是一身墨色衣衫,常年穿着这么黯淡的衣服,定是有过不怎么开心的往事吧。锦瑟淡淡回过头去,看着楚玉苍白的面容:“你…….韩非说,你受伤了。”

墨衣男子站在一尺之外,“我,还好,倒是你要好好保重身子。”

什么时候,他们之间这般陌生了?一直都是这般陌生的吧。

“我也还好,只是这几日,常常闻道红花的味道。”她浅浅的说着。

楚玉的眼里划过一丝凄楚:“你是说,有人要害你…….肚子里的孩子?”

他还是认为她背叛他了吗?她这样的体质,他最是了解,怎么可能会怀孕呢?多可笑。锦瑟扯出一个盈盈笑脸:“可是,我和槿年的孩子,命很大,活得好好的。我来仅是告诉你,陈楚两国,是姻亲,能不打,便不打。省得让别人坐收渔人之利。”

他看着她的眼神慢慢变冷:“这些,还不用你来提醒我。我知道怎么做。如果你没有别的事情,可以走了。”

楚玉的胸口突然一阵疼痛,紧接着咳起来,他强压住翻涌上来的血,“我让你走,你是聋吗?”声音已经是完全的呵斥。

锦瑟幽幽,似是迷茫:“你为什么总是要这样对我,难道永远不能和我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说说话吗?就像三年前,陪我看十里花街”“住口,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谪仙送给我的工具,你以为现在是槿年的妃子,就能改变你下贱的地位吗?真是痴心妄想!”

他就这么结结实实的,狠绝的把她要说的话全部堵回去,再不给她说下去的机会。

锦瑟轻轻叹息:“好,是我没有找清楚自己的位置,后日,我便回陈国。楚世子珍重!”再不多说一句话,她的转身,比楚玉口中说出的话,还要决绝。

只是,锦瑟的心里,轻轻的问着,你为什么永远都要这样?为什么一定要说这样的话?为什么不可以在一起?明明,明明自己就要死了,还是要这样吗?楚玉,你明明就要死了,还是要这样吗?!

眼泪无声的滑落。

——“楚玉中毒了”

——“什么毒?”

——“离砂”

——“一定会死吗?”

——“恩”

韩非说的每一句话,她都深深的记在心里,她多想说,楚玉,痛就哭吧,我陪着你。

“痛就哭吧,我陪着你”锦瑟轻轻的,轻轻的说着这句没有说出来的话,说给风听,说给红梅树儿听,说给自己听。却始终没有说给那个应该听的人听。

望着走远的锦瑟,楚玉拭掉嘴角的血,他就要死了,怎么能拖累她?就算爱,他再也不配得到了,不是吗?不能完整的爱一个人,那就夺来天下,为他陪葬,让她安定。

他走的太急,生怕会在这三年里不能给她一个安定繁华。秘密的差遣韩非赶往赵国,赵国皇室一夜之间,无一人生还。暗地里指示伏在越国的探子,越国七天里城池沦丧。与此同时,联合西面的秦国,吞掉巴蜀。

如今除去陈、秦、郑,剩余的几个侯国都是苟延残喘。陈国至今还能幸存,是因为他暂时还不想对付槿年。至于还有幸存的一国,那便是卫国,卫国那点疆土,他着实看不到眼里,既然郑国要收入囊中,随便郑攸白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