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雄鹰与猎隼
两个男人同时把锐利的目光投向对方。势如对刃。
有尊重，亦有挑衅。有同为大翰将帅的威仪，亦有不同的野心和权力欲。有惺惺相惜的敬重，亦有般雄鹰与猎隼的激烈缠斗。
论出身，同样来自名门世家。学识、将阶都相差无几。只不过叶涛眼中始终有着几分的玩世不恭的嘲弄，而雪帅眸中却是严酷胜雪、坚毅如石。
雪帅身材比叶涛稍高，作为主人，首先颔首致意：“叶将军，幸会、幸会！”
叶涛昂扬地抬起头，气势上毫不退让：“雪帅远道而来，叶某未能远迎，愧甚、愧甚！”
两人都没有抱拳行礼，言语中，亦有争为此处“主人家”身份的意思。
达里泊暗暗发笑，赶紧吩咐哨兵传使女来伺候上茶。
厥族女子都手大脚粗，蛮族的又未曾开化，所以负责沏茶的乃是翰族的女子。
“雪军之中竟有翰族女奴？”叶涛显然有些吃惊，不由得多瞥了那女奴几眼，让达里泊暗中嗤笑。
雪帅毫不为意地答：“是有一些来赚军饷的粗使女子，怎么、叶家军中竟没有使女，只有奴隶么？”
叶涛被反问愣了一下，心想，你这叫贼喊捉贼，谁不知道你们军中还储有女奴。不过他叶家军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个时代人命贫贱如蝼蚁，成王败寇，征服者享有无上的权力。对被占领的地区人民而言，其命运的好坏，犹如上天掷骰子，赌的就是征服者的人品高低。人品高的，也许只是象征性地啃几下肉，还能剩下残肢。人品低的，连骨头渣都不吐。胖妞逆袭手册
东厥人在草原上号称“秃鹫”，即最残暴的征服者。所过之地，荒野千里，寸草不生。而被雪帅收复的地域，就像隆冬厚雪覆盖。乍看来万物枯死，犹如窒息，但是正因为铲除了害虫，荡清肿瘤，在次年的春天，大地就会萌发出强烈的生机，欣欣向荣。
叶涛也听闻过这一点，所以特意在闲聊中问：“据说这个手段，被称为‘窒息疗法’。雪帅用此手段，把北疆治理得有声有色。只是这其中的度，如何把握？万一一不小心，万物顶不过寒雪的凛冽，尽数死去，岂不是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不会的。”低沉的声音从雪帅冰冷的薄唇中流泻而出，显示了游刃有余的掌控力，“这个度，就是法。所谓的法，就是定纷止争、兴功慑恶，在战争的后期，定乱平奸，巩固阵营。所以每到一地，隆冬过后，才必有春意。不然，即使获得再多的胜利，收复再多的领地，最后也不过一场过客，又或者是泛泛而谈的惩恶扬善，表面功夫。如此反复，才会把国家扯入无穷无尽的深渊之中。”
叶涛心中砰砰狂跳，这个人的见识，远在自己之上。虽然自己的家事、学历、起点毫不输给他，但在真正的学问上，他就远逊此人。大哥没有说错……
于是，他不再用虚无的学问考究来企图压过对方，而是换上了诚心诚意的脸孔，道：“雪军原来驰援，一来是国主的慧眼独到，二来，自是雪帅治军有方，雪军的兄弟们不惧生死、浴血奋战的结果。我深感佩服……”
雪帅接过翰家使女奉上的茶，笑谈：“仓促过来，军中也没有惊喜之物，一点粗末叶子，叶将军不要介怀。”豪门密爱，总裁别太坏
叶涛知道他要把话题岔开，却不接过，抱拳正色道：“今天我来，不是想在雪军兄弟们的饭碗上夹菜（劫财），只想向你说明一下，叶家军在上一战中的伤亡数目……”
他不等雪帅答话，就沉重地续道，“我军参与此役合共七万六千人。除了向其他方向追击的三万六千人外，我们叶家军的全部家底，都放在这把剑上了！”
他倏然把佩剑连鞘自腰间拨出，放在案几上。
“役毕，清点人数。只有四万九千人回来。亡，五万两千人。伤，一万一千人。”
雪帅放下茶盏，神色低沉，目光充满尊敬。
达里泊也凛然昂起胸膛，嘴唇紧闭，为死伤的人表达了无声的敬意。
叶涛紧紧地握着拳，脸色苍白。他曾是名满盛京的名门贵公子，如今身披戎装，在蛮疆见识了刀光血影，脸上早没了轻浮之态，不过总在某种时候，不可掩饰地表现出烦恼和软弱。
雪帅在心中漫过一个念头这个公子哥儿，果然如他大哥所说，锋芒毕露，却不厚重。
他暗暗叹了口气。
他们的背后都有数万张嗷嗷待脯的嘴巴。主帅与其说是一军统领，不如像展翅于九天之上的猛禽羽翼要坚锐，才能翩翔于万里高空；目光要锐利，才能准确发现猎物；爪喙要锋利，才能一举擒获并撕碎带回。然后还有一颗爱兵如子的心。在孩子们没有吃饱之前，绝对不能停下奔腾的翅膀，每一顿先图自己饱餐，更不能因为饥饿，反把孩子们吃掉。兄弟是怎么做的
正因为如此，雪帅在叹气后，并没有一丝的退让。
“那么，叶将军也愿意听听雪军在此役的伤亡么？达里泊……”他并没有自己来亲口说出这个数字，但是每一个阵亡士兵的名字，他都记得一清二楚。所以在达里泊报出数字后，一个接一个地在叶涛面前念了出来。
“范大，翰族。在翻越孽岭堕马而死。武里刀，厥族，在此役中被蛮军箭伤而死……”不仅是他们的名字，连他们的种族，死在什么地方，他都一清二楚。不仅如此，他们的样子，也同样在他心中。
叶涛听着听着，嘴巴就不由自主地张开了。
论数量，叶家军的伤亡在雪军的十倍之上。但论主帅与士兵的羁绊，他百倍不如雪帅！
“这些人，我们不仅已经向朝廷申请了其家免役，快马报到是盛京。也已经把抚恤的银子装好，打算派人到他们的故乡先行排放。”
因为朝廷的机构臃肿，所以阵亡将士的抚恤金往往要拖延几年才得以发放。其中层层盘剥，到手也不多。所以雪帅特意在此之前，从战利中首先拨出这部分来派送。再进行论功行赏。
对比之下，叶涛背脊尽是汗水。
北疆的雄鹰，南蛮的猎隼。
看起来，毕竟是鹰飞得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