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太阳白太阳

第十一章(上)

一赫尔利直接参与国共和谈,为后人提供的可以思考的东西,要比这个事件本身丰富得多。我们先借助包瑞德的《美军观察组在延安》来认识一下这位总统特使吧。

舱门打开了,舷梯顶端出现一位个子高高、头发灰白、具有军人风度而又十分英俊的男人。他身上穿我见所末见的缝制极其深亮的军服,胸前佩带着标志各场战争的各色勋章。勋章那么多,我觉得。除开谢斯起义(发生于独立战争时期。这是包瑞德的美国式幽默)那场战争以外,美国打过的战争此人都参加了。他就是帕持里克?丁?赫尔利少将,合众国总统特使。……赫尔利将军检阅了仪仗队并向其指挥官答礼之后,便伸直身子,挺起胸膛,像一个得意详洋的小伙子那样高叫印第安人的战争呼号。见到这位尊贵的客人这种全然出乎意料的举止,***和周恩来的脸上流露出我永远难忘的一种表情。(真可惜,包瑞德没描写这种表情)……为赫尔利将军翻译是一个困难的任务,因为他谈吐随便,语言不持,而且谈话过程中喜欢东拉西扯,思路难以捉摸。因为见到路过的乡民,将军便谈起自己在俄克拉荷马的老朋友的奇闻铁事,而这对***也许毫无意义。一匹受惊的骡子在我们车前停住了,老农民拉着它发愁,便引得赫尔利大叫:“打那过抽它,老伙计!”

赫尔利在延安机场和***、周恩来、朱德、林伯渠、叶剑英的合影还可以告诉我们:身高一米六六的朱德的帽徽还触不到赫尔利的下巴,脖子上面是一张微微笑的脸,微微倾斜的军帽的帽檐遮住了射向他眼部的光线,把那一片弄出一团漆黑,以致使我们无法断定他是长着单眼皮还是双眼皮。对了,据包瑞德披露:赫尔利在延安曾说他三十年代代辛克莱石油公司与墨西哥政府谈判,从而一次获得一百万美元的报酬,包瑞德认为赫尔利有点自吹自擂。关于赫尔利的语言器官的发达,谢伟思提供了这样的旁证:赫尔利在任美国驻新西兰首席代表期间,曾以狂热的演讲嗜好,帮助弗雷泽赢得了大选的胜利,然而,他常把平常的谈话弄成他一个人滔滔不绝的独自。无独有偶,曼斯菲尔德参议员在中国遇见赫尔利后,在给罗斯福总统的报告中这样写道:“……我见到了赫尔利少将,我们进行了长时间的谈话,他谈了二小时四十七分钟,我谈了十三分钟……”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有这样一个感觉:赫尔利是个典型的美国军人。只是由于持殊的机遇,他做的却是外交家的工作,他是直率的,有时却不免显得天真。他是有成就的,但却不是每个人都欣赏他。

有了这样一个赫尔利,国共和谈不可避免地要平空生出一些耐人寻味的喜剧性的情节。

1944年10月12日,赫尔利开始走近他在中国注定要扮演的角色。这一天,他向蒋介石提出了一个改造中国的十点建议。蒋介石很可能在睡一觉后就把这十点建议忘在一个乱糟槽的梦境里。因为他嗅一鼻子就知眼前这个高个子的衣着讲究的美国佬对中国、对中国政治的无知像太平洋一样博大无边。然而,蒋介石还是记下了一些东西,譬如赫尔利说他在苏联访问时,斯大林和莫洛托夫向他保证苏联和中国共产党没有任何关系。赫尔利还认为,只要蒋介石能够设法与苏联搞好关系,在国内**化等方面作出某些让步,实现军事和政治的统一并不十分艰难。蒋介石正愁找不到这样一个热心人,于是就让他去见见林伯渠和董必武。

10月17日,赫尔利约见了林、董二人。赫尔利讲:“我约你们会谈蒋先生是同意的,蒋甚至允许我在必要的时候前住延安。你们的武装组织、训练都好,力量强大,是决定中国命运的一种因素,而中国现政府确实不**,需要改进。不过,蒋现在是抗日领袖,这是全国人民公认的事实,所以你们双方应加强团结。我这次代表罗斯福总统来中国的目的就是帮助你们搞团结的。你们要相信我不会偏袒任何一方。”***在林、董的报告电上批道:“蒋最怕点名批评他,美国亦怕我们不要蒋,故在许蒋存在条件下,可以作出一些有利于我们的交易来。”

中共欢迎赫尔利介入调停的态度很明确。***一眼就看出了蒋介石想干些什么,决定将计就计作一些“交易”。赫尔利却表现得急不可耐,次日,他忙约林伯渠、董必武吃饭。饭桌上,赫尔利说:“昨天我忘了一件事,蒋在15日约我谈话时曾强调说,他个人对共产党的观点完全改变了,只是他的部下还不大明白。他说他和你们一样爱这个国家。你们真正实现合作后,党取得合法地位,还可以参加军事领导机构。我的计划是这样的,我先约张治中、王世杰和你们谈判。得出初步结果后,我去和蒋商谈,蒋同意后,我到延安和***谈。最后蒋、毛见面,发表宣言,实现合作。”

蒋介石真的改变了对共产党的看法了?天知道!10月20日,他签发手令,要求沦陷区的国民党人迅速发展武装与共产党斗争。据蒋经国着的《我的父亲》披露,蒋介石在发布手令的当天,记下这样的日记:“共党之组织要素:一、暴力残杀;二、特务束缚(即控制监视)。共党之训练宗旨:一、消灭民族性,发展国际性(毁灭本国历史与伦理);二、消灭人性,发展兽性(强分阶级使其怨恨斗争)。共党之宣传伎俩:一、欺骗国际,伪装**;二、挑拨社会,诬蔑政府为**为贪污。共党之最后目的:在保障**政权的口号下,采取渐进之政治攻势,以突变为全面之叛变。然其在**方面虽然已有成效,但只限于陕北、华北几小地域,在沦陷区内决不能持久,只要我军到达,民众亦必欢迎我为其解放。故与中共之争夺,惟在我本身之组织能否健全与深入下层群众耳。”

蒋介石对共产党的态度丝毫末变!对照1937年国民党五届三中全会《关于根绝赤祸之决议》,便可看出仇恨是怎样的顽强。和1937年不同的,只是蒋介石在1944年想到了对付之策:健全组织、深入群众。不过,他已经没有力量和时间进行国民党自身的改造了。***比他高明的地方正在这里显示。客观地说,共产党在抗日战争期间在自身建设上所取得的成就,已经决定了日后国共内战的结局。1944年的蒋介石已经充分地意识到了这一点。这也正是他多次想以武力解决共产党的心理因素。

赫尔利哪里明白其中的奥妙!这时候还是个小人物的谢伟思日后这样评价道:“赫尔利好像从未明白他试图拉到一起的两个党在根本上是水火不相容的。”“作为一个美国律师和政界人士,他饱受法律保护、宪政、**这些美国政治传统的熏陶,所以自然认为中国的问题能够采纳美国的法律公式和政治原则的办法来解决。”

这样一个赫尔利来调解二十世纪中国两大巨人所领导的两大政治集团的斗争,这一格局便决定了赫尔利在中国的悲喜剧命运。自然,这种评判只适用于政治范畴,在更广阔、更丰富的文化背景下,赫尔利的行动,一举手,一投足,一个媚眼,跳动的都是文化撞击闪出的一溜溜音符。

让我们继续看在东方阴谋和阳谋的包围中的赫尔利的表演吧。

10月21日,蒋介石将国民党方面拟定的方案交给了赫尔利。赫尔利认为蒋提的条件过于苛刻,他不愿转交,当场还给了蒋介石,并说:“如果我是共产党,我也不会接受。你为何不能与中共军队并肩作战?”蒋答:“没有适当的人指挥。”赫尔利道:“我可以充任两军的联络员。”

于是,第三天,他就去找林伯渠和董必武。于是,就有了24日林伯渠和董必武发给***的这样一份报告电:“赫尔利说,蒋介石21日交他一方案,被他当场退回。至于方案的内容,他保守秘密。他只打了一个比喻说,蒋叫你们在前面打,他们在后面打,意思就是要消灭你们。他已告蒋,要马上行动,实行**,释放政治犯,不能再等了。”

翻遍各种史料,在以后的一周里,国共双方都没理睬赫尔利特使。看来,双方都对此事采取了东方政治家常用的手法:冷处理。

10月28日,赫尔利等不及了,拿起笔写出了自己的一个方案:一、中国政府与中国共产党将共同合作,求得国内军队之统一,以便迅速打败日本和解放中国;二、中国政府与中国共产党均承认蒋介石为中华民国的主席及所有中国军队的统帅;三、中国政府及中国共产党均拥护孙中山之主义,在中国建立民有、民治、民享之政府,双方将实行各种政策,促进和发展**政治;四、中国政府承认中国共产党为合法政党,所有国内各政党,均予以平等、自由及合法的地位;中国只有一个中央政府和一个军队。中国共产党的官兵,经中央政府整编后,将根据其等级,享受与政府军队同等的待遇,其各单位军火和军需的分配,亦享受同等待遇。

赫尔利把这一方案交给蒋介石看,蒋介石谦虚得要命,当即说道:“第二条不用提了,只要能统一中国,我个人得失当不计。此案我原则同意,待我修改后再和你商定,然后由你带去和***谈。”赫尔利当天是不是喝了几杯小酒?不见史料有记载。我们想他该喝两杯,为了蒋介石的这种诚意,该喝。

谁知赫尔利已经联系好去延安的飞机,通知延安11月7日抵达后,蒋介石还没把意见改好。赫尔利几次问询,蒋的秘书处都这样回答:蒋主席近日忙于广西战事,他说此案修改不大,在你去延安前一定会交给你的。

赫尔利一听说得有理,也就等着。11月7日早,蒋介石把修改好的方案用英文打出来送给了赫尔利。此案也有五条:一、中国政府与中国共产党将共同合作,求得国内军队的统一,以便迅速打败日本和重建中国;二、中国共产党之军队应服从并执行中央政府及其军事委员会之命令;三、中国政府及中国共产党均拥护三**义,在中国建立民有、民治、民享之政府,双方将实行各种政策,以期促进和发展**政治之程序;四、中国只有一个中央政府和一个军队,中共军队经中央政府整编后,其官兵的薪俸和给养等级享受与政府军队同等待遇,其各部队装备和军需品之分配亦将得到同等待遇;五、中国政府承认中国共产党并将使其为合法政党,所有国内之各政党,均将得到合法之地位。

真可称之为用心良苦的修改。把“解放”改为“重建”,突出强调了以往的统治;把双方承认蒋国家元首的地位换成要求共产党“应服从中央政府及其军事委员会的命令”,以显出主从把“**政治”后加个“程序”,以示需要有个过程;去掉“平等”、“自由”的规定,表示党与党不同,也该分个尊卑。

赫尔利哪里会明白中国文字的妙处,尽管他也明白蒋介石朝着与自己有利的地方作了修改,但绝没有意识到这与他提的方案已有了本质区别。11月7日中午,他带着这份改过的五点建议,兴高采烈地上路了。

***等人此时并不了解赫尔利带来了什么货,期望值并不高。11月6日,***在专门讨论赫尔利来延谈判的会议上说:“蒋介石要赫尔利来调停,可得救命之益。至于能拿出什么东西来,多少总可以拿一点。他给以小的东西,加以限制,而得救命大益。对国民党问题赫尔利看得相当乐观。赫尔利来,我们要开个欢迎会,由周恩来出面介绍,再搞点音乐晚会。”

二包瑞德上校的回忆录为后人留下了赫尔利到延安机场时的一些细节:赫尔利下飞机时,***并不在场。周恩来让包瑞德先陪着赫尔利,他去请***。过了一会儿,***和周恩来乘坐一辆驾驶室紧闭的破汽车赶来了,有一连士兵跟在汽车后面,充当仪仗队供赫尔利检阅。当晚,赫尔利和他的秘书被安置在“斯巴达式”的简陋的窑洞里过夜。

这一天,恰是苏联十月革命二十七周年纪念日,***和朱德设宴庆祝。出席宴会的有苏联、美国、英国的来宾和其它国际友人。史料没有显示赫尔利是否出席了这次晚宴。

这些细节均表明,中共中央对赫尔利的调停真的没抱多大希望。从中共组织严密,办事深思熟虑的一贯作风,可以看出,***事先并没有考虑要赫尔利阅兵。如果他十分重视赫尔利,哪怕是临时凑起来的仪仗队,肯定早早地立在停机坪旁,任凭严冬的寒风刮过而纹丝不动。这次由外国人阅兵,在共产党军队的历史上还是第一次,本来是不该显出现在我们看到的这种匆忙和慌乱。

很可能是***在得知赫尔利穿着军服的消息后,忽然生出了这种阅兵的念头。它的目的不在显示军威,而在于检验赫尔利的政治**程度和他真实的态度。如果赫尔利屁股完全坐在蒋委员长的板凳上,他很可能会拒绝这种检阅。因为在国共双方剑拔弩张的气氛里,检阅名义上还属重庆领导一方的武装力量的仪仗队,有承认它的独立性之嫌,炉火纯青的政治家和外交家,是不会在这些细节上出问题的。

然而,赫尔利却毫不犹豫地检阅了,而且得意洋洋,最后又“失态”地高叫着印第安人的战争呼号,***和周恩来能不惊讶吗?这是美国人的个性吗?这是一个成了名的外交家应该有的举动吗?***和周恩来当时脑子里闪过的很可能就是这种疑问。

看过赫尔利在路上的种种放浪无形的表演后。***对他更是无从判断了。在当晚宴会后的舞场上,***是否仍像一个月前在舞会上那样潇洒?谢伟思在10月10日的一份备忘录里这样写道:“***及其夫人昨晚出席了在司令部举行的小型即兴舞会,两人都兴致勃勃,不断地一起跳舞,并与在场的大多数人跳了舞。想起***平日安详而沉默的样子,这种举止简直堪称浪漫。”

历史没有提供证据证明***在11月7日晚是否认真琢磨过赫尔利。从第二天谈判的情形看,***采取的是平常心。

美国《基督教科学箴言报》记者斯坦因在《***末德会见记》一文里,给我们留下了这一时期***和外国人接触时的一种形象:“在我同***谈话的三十个小时当中,通过所有我所访问过的几百个共产党人,也包括地主、商人等等,我开始了解***先生所享有的信任和爱戴了。他几乎羞怯的谦逊与自然的热诚,反映着对于别人的人性尊严的深深敬重,以及对人的学习能力的深深信任,那正是他不断地让负责的工作者们所牢记的基本意识之一。一开头,他显得有点温和。但他却有一种人的坚定性,那种人相信着智慧的说服而不信强力,并且知道怎样鼓舞别人热衷于战争的胜利作为当前的目标,热衷于社会与文化的进步作为久远的目标。”

11月8日,***再次向赫尔利显示了他的“智慧的说服”。

上午用10点30分,第一轮会谈开始了。

赫尔利:“今天所谈的一切请不要公布。我受罗斯福总统的委托作为他的私人代表,来讨论关于中国的事情。我这次来此,还得到蒋委员长的同意和批准。我希望大家理解:美国不愿意干预中国的内部政治,美国相信**,中国亦相信**,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我们讨论的问题是如何共同合作,击败敌人与支持**。……我曾与蒋委员长详谈。他对我说希望与共产党得到谅解,承认共产党作为一个政党的合法地位。他将考虑吸收共产党员参加军事委员会的问题。他承认有必要在公平基础上成立统一机构,在这种机构里,共产党军队将获得和其他军队同样的待遇。这是一个简略的提纲,蒋委员长认为这个提纲是可以同意的。我愿意请毛主席、朱总司令考虑以这个提纲作为谈判基础,并请建议增改不同意的地方。”

蒋介石如果发现赫尔利这样阐述他修改过的五点建议,肯定要气歪鼻子。***马上嗅到了一股不曾从国民党以往的文字中散发过的味道。

***问道:“你刚才所说的建议究竞是谁的想法?”

赫尔利没明白,解释说:“我们原来的草案有十五页至二十页。我把它压缩成为五点。”

包瑞德到底在中国呆了几个月,已经习惯了东方语言的婉转,马上说明:“***的意思是想知道将军所说是你的意见还是蒋的意见?”

赫尔利道:“原来是我的意见,后来蒋委员长作了若干修改。主要是我的想法,但是是我们一起制定的。”

接下来,赫尔利谈了对中国的现状和对蒋介石的看法,认为蒋介石是一个爱国的中国人,不希望内战。***一听,便知这个赫尔利对蒋介石尚一无所知,很快结束了上午的谈话。中午,***看了翻译好的五点建议。下午,***开诚布公地谈了他对中国现实的看法,强调指出:“国民党统治区的危机来源,在于国民党的错误政策与腐败机沟,而不在于共产党的存在。我们在敌后战斗的六十三万军队和九千万人民,拖住了日寇的牛尾巴,这样保护了大后方;假若没有这个力量控住日寇的牛尾巴,国民党早被日寇打垮了。”“我以为应当改组的是丧失战斗力,不听命令,腐败不堪,一打就散的军队,如汤恩伯、胡宗南的部队,而不是英勇善战的八路军、新四军。”“关于薪饷待遇,国民党军队的士兵饥寒交迫,走路都走不动,士兵月薪五十元,只够买一包纸烟。我们的军队,吃得饱,穿得暖,走起路来蛮有劲,现在要我们拿和国民党军队一样的薪俸,那不是要我们军队也和他们一样吃不饱、穿不暖,走路都没有力吗?这如何使得呢?”

当时参加会谈的包瑞德后来这样写道:“我觉得,就***自身的利益而论,他正在犯一个错误。因为谈判一开始就如此激烈地攻击蒋委员长和国民党,我觉得这可能造成赫尔利将军对整个共产主义事业的偏见。”赫尔利肯定从未遇见过***这种对手,怎么眼睛总是盯着对手的羞处呢。这种态度还怎么调解?

赫尔利要让***看看国民党身上那神美丽的羽毛了,“为国民政府辩护,非我所愿之事。但是我想说一说,过去一年国民政府的军队在北缅和萨尔温江地区赢得了非常杰出的战役,打下密之那,使雷多公路不久可以开放。由于打赢这些战役需要物资,削弱了其它地区国民政府军队的力量。这些责备中国士兵的言论,是那些希望中国继续分裂的人们所散布的。我感到毛主席所说的,和我们的敌人所说的,有相同之点。”“我想我们应该设法使中国的领袖们在一起冷静地商讨目前的局势,寻求中国各种力量团结的可能性。在我再去和蒋谈话之前。我愿毛主席说明他希望国民政府做些什么。如果局势是已经无望的话,那我何必枉费心力。”“我曾与蒋长时间谈话,要他合理地采取有助于全中国利益的行动。我现在要求毛主席也合理一些,要毛主席给我一个声明:你究竟可以做什么,以便与蒋合作?”

***没有立即反击,说:“这个可以办。”

赫尔利的美国式直率过头了,一不留神把主动权拱手让给了***:“刚才毛主席说话,有重复敌人所说的地方,这是不公平的。蒋苦战了八年,他周围的贪污腐化分子利用了他。毛主席应当帮助蒋肃清这些分子。”

***毫不客气地抓住了这个机会:“你承认那里有贪污腐化分子?”

赫尔利未加仔细琢磨,脱口说道:“是的。”

***反攻了:“将军不应该说我表达的看法是中国的敌人的看法。我所重复的是罗斯福总统和丘吉尔首相的话,是孙夫人和孙科先生的话。我想重复这些人的话是可以的吧!说我重复敌人一一日本人的话,那是不合事实的。”

赫尔利忙解释:“我的意思不是说日本人,而是说那些希望中国继续分裂的人。”

***开始动用智慧了:“正因为不团结,我们才谈团结,正因为不**,我们才谈**。如果中国已经团结,已经**。那么又何用我们来谈他们呢?有两类人说中国不团结不**的。一种人希望中国继续分裂,还有一种人希望中国团结**,他们批评中国的缺点,但希望使中国团结**。我的话决不反映前一种人,而是反映后一种人的意见。就是反映希望中国团结**的人的意见。”

赫尔利再退一步:“现在我们有一致意见了。刚才我不同意的是毛主席还在重复反对中国人的意见。”

***没再顶真,继续自己的思路:“我们必须承认事实,中国缺乏两件事:团结和**。”

赫尔利道:“同意。”误会已经消解,赫尔利转入了正题:“蒋、毛两个知道中国情形,当然非我局外人能比,以他们的智慧和他们掌握的材料,他们可能达成协议。我现在再问毛主席。是否可以给我一个声明?”

***道:“将军所提的‘为着协定的基础’,有几条可以被充分接受。”

赫尔利眼睛忽地一亮:“请毛主席对此文件加以修改或增加。”

***毫不客气地修改起来。蒋介石加在“进步和**”后面的“程序”被去掉了,赫尔利说好;***提出在“服从命令”前加“一切有利于抗战,有利于团结,有利于**”,赫尔利也同意;***提出增加改组政府一条,赫尔利也说好。

***道“修改后的第二条,还要加各种自由的规定才好。”

自小饱享自由的赫尔利当然不反对中国人也打打自由的牙祭,因此,当周恩来提出:言论自由、出版自由、集会结社自由、信仰自由后,赫尔利脱口接道:“再加思想自由,向政府请愿要求平反冤屈的自由。”他完全回到美国人的思维方式中去了。

***当然同意。可惜的是干巴巴的会谈记录没有提供任何何当事人的心理活动。***这时候都想了些什么?难道他真的以为加上这些自由,自由就能象雨后春笋一样从中国的地皮上冒出来吗?

赫尔利还在谈自由,“我不大明白什么叫做居住自由?”

周恩来答曰:“譬如我在重庆的时候。我要回延安,国民党当局不让我回来。”

这还了得?黑暗呀,中国真是黑暗!这种自由连周恩来这种领袖级人物尚不能尽情享受,中国还有救吗?赫尔利赶紧催促道:“让我们谈第四条吧!”

***把蒋介石修改后的第二、第四条放在一起考虑,提出解放区的民兵也为战争作出了贡献,要求在战争结束后,按国防需要规定其编制。如果对手是中国人,听了这话还不跳起来?然而对手是美国人,他以美国人的方式答道:“有了联合政府,一切军队部要国家化,不要特别化,这一条如果放进去,反而会妨碍前几条的效力。”

***很大度地做了退让:“一切抗日军队皆应服从联合政府的命令,并应为联合政府所承认,这样好不好?”

按美国人的思维,赫尔利当然没理由反对,“同意,请毛主席写成一条。”

第五条,***改成了:中国联合国民政府,应承认共产党及一切抗日党派的合法地位。赫尔利评价曰:“修改得非常好!”

***高风亮节道:“就是这几条,为了让步不再多提了。”

赫尔利完全被征服了,当即表示:“从今天的谈话中,我感受到了毛主席的热忱和智慧。我刚才误解了毛主席的意思,后来明白了。请各位将我误解毛主席的话,从记录上完全勾去!”

11月9日上午,包瑞德驾着吉普车带赫尔利参观了延安的市区和郊区。下午,赫尔利与***进行了第三轮会谈。会谈的主要议题是如何进行下一步谈判。赫尔利提出如果蒋介石接受了这五点,***要不要和蒋见面,***答应到重庆见蒋。

赫尔利这时候恐怕想起了东西方文化的差异,问道:“毛主席是否可以在这五个要点之上签字?”

***爽快地答道:“可以,当然可以。”

赫尔利兴奋异常:“那我也要在这─上面签字!题目可定为:中国共产党与中国国民政府的基本协定。”

***答道:“今天把文件准备好,明天签字,不知蒋先生愿不愿签?”

赫尔利很智慧地问蒋介石所能得的利益:“如果蒋问我:接受五个要点,是否就是不要我在政府里面了?请毛主席告我如何回答?”

***犹豫一下道:“仍要他在政府里面。”

赫尔利再追问道:“我要再证实─下,你是不是要他当政府主席?”

***很干脆地回答:“要他当主席。”

赫尔利满意了,“很好!中国两大领袖在一起,增进团结,消灭内战,使中国真正成为四强之一,这是多么好啊!”“明天早晨我们签字后,我还要赶回重庆。请毛主席不要笑我迷信,明天星期五是我的吉日,我生日是星期五。结婚在星期五,第一个小孩生于星期五,获得第一个勋章也在星期五。”

让所有的天使保佑赫尔利,这个星期五在他的记忆里不会变成黑色。天使会不会在这一天睡觉呢?

是日晚,***主持六届七中全会全体会议,向全会报告同赫尔利会谈情况。他说:“这个修改后的五点协定,没有破坏我们的解放区,把蒋介石要破坏解放区的企图扫光了;破坏了国民党的一党专政,使共产党得到合法地位,使各小党派和人民得到了利益。如果蒋介石签字承认这个协定,就是他最大的让步。明天签字后,我们的文章做完了,问题即在重庆了。关于见蒋介石的问题,不能拒绝。签字后不去见蒋,我们就输理了。现在我不去,将来再说。”

11月10日上午,***、周恩来同赫尔利进行了第四次会谈。***向赫尔利解释了现在无法前去见蒋后说道:“抗战八年以来,未能得到的东西,今天在赫尔利将军帮助之下,有了实现的希望。在这个纲领下,全国一切力量团结起来,打倒日本,建立新中国。”

赫尔利忙道:“毛主席这话谈得好极了,最好能写成声明给我。”

***说:“好。”

赫尔利为什么欣赏***的这些评价呢?为什么还要毛为他留下白纸黑字的一纸声明?毫无疑问,他是想以此证明他作为一个外交家的政绩。他在蒋介石和***面前表现出的“天真”和“想当然”,只说明他不大适应中国特有的文化土壤。他在美国的政界,仍需战胜对手,因为这时他正在努力成为美国驻华新大使,达此目的需要“硬件”证明。

他想了一下,可能是意识到了这样要求太直白,改口道:“还是由毛主席写一封信给罗斯福总统,我很愿意设法使毛主席和罗斯福总统商量问题,这样可使全世界承认毛主席的地位。”

***却有疑问:“罗斯福总统是否愿意接受我的信件?”

赫尔利微笑道:“我可以担保罗斯福总统一定乐意接受你的信件,特别你刚才讲的话,可以写进去,罗斯福总统看了一定会很高兴。”

中午,***写了一封信让赫尔利带给罗斯福,并签发一份祝贺罗斯福第四次连任美国总统的电文。***所以能爽快地答应赫尔利的要求,是因为他发现了美国在中国重新寻找合作伙伴的可能。至少,赫尔利的真诚态度让他再次感受到了这一点。

12时45分,赫尔利站在屋外美丽而明亮的秋阳下。对***说:“主席,你我在这些条款上签字吧。我认为这是适宜的,它表明我们经过考虑认可了这些条款的合理性。”

掏出笔后,赫尔利却说:“毛主席,你当然理解。虽然我认为这些条款是合理合情的,但我不敢保证委员长会接受它。”

周恩来意味深长地说:“那么,你该直接将这份文件交给委员长,而不能让宋子文或其它什么人先看到。”

包瑞德后来回亿道:“条款的文本放在一块高度适中的石板上,他们签字了。我清楚地记得,***不是盖图章,而是像美国人签署支票一样在两份文本上签了名。文本上仔细地留了一块空白,下面用打字机打下了蒋介石在此签名的字样。以便让蒋委员长表示自己对这些条款的赞同──如果他有此愿望的话。”

下午2时,赫尔利带着油墨未干的五点协议飞返重庆,周恩来、包瑞德同机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