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

第42章

刑明躺在**,眼眸轻合,像是在闭目养神,又像是睡着了,夜色透过窗子,照在男人的脸上,带着那樽坐佛特有的安静与祥和,将他隐藏起来的阴郁与暴力都弱化了几分。

女孩就站在床边,看着他的脸,看着看着,忍不住伸出了手指,顺着他五官的轮廓,从额头划到了眉心,从眉心化到了鼻骨,从鼻骨,到嘴唇、下巴,最后落到了那枚精致的喉结上。

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哽咽了一下,喉结也随着上下滑动了一番。

向阳慢慢的收回了手,微微的俯下身子,在他的薄唇上印下了一枚浅浅的吻。

她回头,看了看桌子上放着的那把粉色的枪,又看了看**躺着的这个男人。

定了定眼神,拿着枪走出了门。

**的男人慢慢的睁开了眼睛,摸了摸嘴唇上残留着的温度,淡淡的笑了笑。

夜黑得可怕,林子里偶尔传来不知名的鸟儿几声凄厉的哀鸣,渗人得厉害,脚下成片成片的血将裤脚都染成了殷红,各种断臂残骸,各种看不清形状的人体组织,冲天的恶臭引来了苍蝇嗡嗡嗡的叫唤。

第二个晚上了,已经整整四十八个小时过去了,乱葬坑旁边站的弟兄们又亮起了手电。

看着他们的老大像个疯子一样,形如枯槁,面无血色,浑身都染着鲜血,跪趴在那一堆残缺不全的尸体里,一寸寸扒着那些泛着恶心、恶臭味道的人体组织。

“君哥……别找了……都已经两天了……”江海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正想走过去拉他一把,脚还没踏出去一步就被男人红着眼睛吼住了,“别过来!”

“都别过来!别踩到她,别踩到她……”他满手血污,目光无神,喃喃自语,“我可以找到的,我一定能找到她的……我会找到她的,小阳,别怕,哥哥带你回家,哥哥会带你回家的……”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你明明都离开了,你明明都离开我,离开这里了,是我一定要带你回家,是我一定要带你来金三角,你的名字叫向阳啊,还是我给你起的,我怎么就能忘了呢!你生来就是要向着阳光的,你生来就是不属于这里,不属于我的,我……我该死!我该死!

男人就像一副骷髅,跪在这堆早已分不清形状的人体组织里,佝偻着身体,连腰都直不起来了,摊着被鲜血泡得发皱的双手,无力的抬起了苍白的脸,闭上眼睛,两行清泪簌簌而下。

江海跟了他这么多年了,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狼狈,他哽咽了一下,略微低了低头,回避了。

那边匆匆跑过来一个小弟,“海哥,我们的人,找到了这个,是不是君哥要找的东西啊?”,见他手里拿着那把粉色的枪,江海眼眸都亮了,“在哪儿?”

还没等他回答,江海兴冲冲的朝里面那副骨架喊道,“君哥!君哥!找到了!向小姐还在,她还没有死,您看,您看,这是她的枪……这是您送给她的……君哥……”

“小阳……小阳……”沈君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这把粉色的小枪了,他手脚并用的爬了过去,还被绊着连摔了两跤,“在哪儿……在哪儿……在哪儿找到的!小阳在哪儿!”

那个小弟脸都被他吼白了,颤颤巍巍的回答道,“美塞大酒店”

美赛大酒店是美塞镇上唯一一个五星级的酒店,向阳从小旅馆里出来,直接就来了这里,因为身上没有钱,就用那把镶满钻石的□□抵账开了个最贵的总统套房,这种地标式的建筑,很多武装势力都分布有眼线,这么特殊的一把枪出现在这里,很快就引起了沈君的人的注意。

“噜啦啦噜啦啦噜啦啦啦噜啦啦啦……”

向阳高高的挽着头发,泡在肥皂泡满满的浴缸里,一边扬着大白腿仔仔细细的磋着,一边快乐的哼着洗澡歌,除了她锁骨上的那道伤口,根本看不出任何遭受过苦难的样子了。

她美美的洗了个澡,美美的裹上了浴巾,美美的擦干净了镜子上的水雾,美美的擦干了头发,看着镜子里自己精致的小脸蛋,轻轻的拍了拍。

客厅里她叫到房间里的食物早就送过来了,猛嗅了一遍食物的香味,刚刚拿起筷子,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

她像狐狸一样挑了挑眉毛,但语气却特别清爽无辜,“谁啊?”

门外传来的声音熟悉且低沉,“是我,小阳……”

女孩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故意撞了下腿,用最快的速度跑过去开了门,“哥哥——”看到沈君的那一刻,泪水恰到好处的决堤而出,紧紧的抱住了他,“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你死了,哥哥——”

“小阳……还好你还在,还好你还在……吓死我了……真的吓死我了……跑这么快干什么,刚刚是不是撞疼了,撞到哪儿了?锁骨怎么了?是谁弄的?老子弄死他!”高度紧绷了快三天的神经突然松懈了下来,男人不仅没有了拥抱她的力气,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软在了她身上。

向阳一下没撑住,还是站在门外的江海帮着扶了一把,“哥哥,你怎么了?”

双手从他下腹部抽出来,满满的都是鲜红的血,女孩吓坏了,“哥哥,你……你受伤了”

“向小姐,别着急”江海匆忙的解释道,“君哥在爆炸现场就被□□伤到了,只做了简单的处理就出来找您了,不眠不休的,连口水都没喝过,这两天又在乱葬坑那种细菌腐肉多的地方,天气又热,应该是伤口化脓感染了……是好不容易撑到这里来见您的……”

沈君脸色苍白,下腹一直在流血,疼得说不出来一句话了。

向阳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江海,大吼了一句,“那你还不快去找医生!”

吼走了江海和门外站着的一干人等,向阳扶着沈君进了屋,先把这一身沾着血污的衣服给他脱了,将他扶到了她刚刚用完的浴缸里躺着,他下腹还在流血,根本就不敢放水给了他泡。

“哥哥……”她鼻头都酸了,一开口眼泪不由自主的就落下来了,“你这两天都干什么了,都没有洗澡是不是,臭死了,可是你受伤了……还在流血,我……我不能给你泡洗澡水,是不是很疼啊,你一定很难受吧,我给你擦一下好不好……”

她拧了个热毛巾,从脸开始,一点一点的帮他擦着身上的血污,他的额头,他的眉骨,他的鼻梁,他的脸庞,他的下巴,他的脖子……那么斯文干净的一个人啊,仅仅这一张脸,污水都换了三次了。

湿热的感觉覆上来,歪倒在浴缸里的男人才从痛觉中渐渐恢复了些许体力。

他看见了她的脸,也看见了她脸上挂着的晶莹的泪,好不容易抬起了手,女孩却侧着脸躲了过去,“不要,你的手好脏,洗干净,先洗干净”

向阳说着,就把刚刚拧好的干净毛巾包裹在了他手上,连指甲缝里都混着血和残留的人体组织。

沈君无力的扯了个笑脸,“差一点点,差一点点……我以为又要和从前一样了,我以为我又把你弄丢了……我都想好了,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不要一个人了,太脏了,真的太脏了,如果我找不到你,我一定会陪你一起的,这十年没有你的光景,我再也不想重过一次了,再也不想了……”

是他这一身血污,一身伤痛来得太过震撼了,她根本忘记了提起职业素养去分析他话里的意思,又或者只以为他是在虚弱无力中喃喃自语的说着一些大同小异的情话。

她低着头,一个劲儿的帮他处理着身上的污渍,处理着身上的伤口,不敢细细听他的声音,甚至都不敢去看一下他的眼神,只是逼着自己快点做完手里的事情,可即使是这样,眼泪还是不停的往下掉。

男人絮絮叨叨的声音一直都没有停止,像是要把这几日没见的话都说完了似的,“别哭……小阳,我没事的,就是有点疼,过几天就好了,我就不爱见你哭……从前不爱见,现在更加不爱见了……”

她听得实在有点烦躁了,“好了,你别说了,疼你就别说话了,留点力气,要不你闭上眼睛睡一会儿吧”

沈君淡淡的拒绝道,“我不要,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你,就想多看你一会儿……”

向阳好不容易把他擦干净了,可是他的伤口还在不停的流血,也不敢移动他,不知道是因为疼,还是因为失血过多,沈君到后面就说不出来话了,只是看着她,看着她,嘴角挂着淡淡的笑。

江海去找医生回来的也快,第一时间处理了沈君的伤口,将他扶到了**。

他将那把粉色的小枪还给了向阳,“向小姐,您的枪……”

女孩低头应了一声,接在了手里。

江海本来准备走的,但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问了一句,“向小姐,君哥和弟兄们这两天顺着您被劫走的路线找了个遍,还端了两个武装势力,几乎把整个山头都翻过来了,您是怎么跑出来的?还出现在了这里?”

“哦……我被那伙儿小孩用粮食和军火换给了一个大胖子,然后,我勾引了里面的一个人,告诉他只要他放我走,我就和他远走高飞,和他爱到昏天暗地,他信以为真,就演了场戏,弄伤了我的锁骨,假装把我弄死了,放我走了,让我在美塞镇等他,我身上又没有钱,就只能把枪连这钻石卖了,住酒店”

她非常从容的说着刑明事先给他的剧本,可是江海听了,明显是持怀疑态度,“可是这枪……”

都是在刀口上讨生活的人,就算是演了场戏,枪这种东西一旦进了毒贩的眼睛里就不会再有拿出来的可能了,更何况还镶了价值不菲的钻石!而且,在金三角里的毒贩怎么可能会这么容易被……

“够了!”**的沈君虚弱无力的叫了一句,“都滚出去!我要休息了!”

江海低了低头,带着房间里的闲杂人等离开了。

输进他血管的药液里,带有止疼的成分,也有安眠的成分,沈君再不愿意合上双眼,片刻之后,最终也难以克制住生理的反应沉沉的睡去了。

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刻都还在念叨,“这不是梦,肯定不是梦……”

女孩看着**这个干巴巴的人长吐了一口气,顺起了茶几上的打火机和烟,走到了阳台上。

烟草的味道包裹住身体,这微微发亮的火星,让她的脑子清醒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