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绝吟

第八十五话 应计除一敌

这公孙酌鸢的性子虽比梅贵妃少些凌厉,但其实是她不及梅妃有凌厉的资本罢了!虽她比倩舞涓多些头脑,但骨子里那份傲物与自负又总会被我给钻了空子!故我于韶音苑里对她那一通设激,便明白她一定会着了我的套路。

按着一早陛下与我许好的那个约定,晨曦去瑨妃那里问了安、用了些简单膳食后,我便上了接应的花车,往御花园去伴着圣驾游园赏景。

碎雪初融、千红具敛,满眼皆是白素素的一片惨然,故那偶有点缀着的三两红梅便被大帷幕烘托的成了暗红血色,观在我眼里横竖都觉不太讨喜,委实是真真不知这园有什么好游的、景儿它又有什么好赏的!

但看身边陛下的心情极好,这里停停那里看看,似乎总能于朴素里发觉到一些昂然的趣味。

也是,他是帝王,竟日端坐朝堂、流连御书房,是极少有似眼下这般的空闲好好儿游园赏景的;而我又实在太无聊,每日所能做的事情除了动那些生烦的脑筋之外,便只剩下了不间断的赏景再赏景。如此,这些个被我早看得腻了倦了的景致,在陛下眼里却生动光鲜的生就了一副天成的好风骨!

世界本是大幻象,虚幻大千两茫茫。喜恶悲欢,皆是被心性与情境拿捏着现出的不同反应罢了,却又被这情态牵着、引着,又都是在执着些什么?

天风吹掠,碎雪枯絮飘失而起。我临风侧首,不觉凝起软眸仔仔细细的审视起身边这个男人,我的夫君,西辽国的皇者。

跨年之后,他便整整三十六岁了,即便岁月对他再如何的慈悲,也终究不可逆抓渐次老去的大势头。他十七岁登基,励精图治、文武兴邦,时今已有近二十个年头。

二十年,从翩翩少年郎至华发渐染、逐步走向英武苍暮的贤明君主的二十年!他最好的那一段华年,已经全部都交付给了这一世宏伟帝王霸业……我虽不曾有幸伴在他身边陪他躬身历经与见证这一切,但依旧可以窥到其间斑斑点点囫囵模糊的眉目。我的善感与多愁突然充分体现了出來,我开始慨叹与惆怅着他的生平,不知他可曾有过些微后悔?

帝宫里的人,谁都不快乐。若命途当真不可逆转,我忽又开始己自蹉叹,叹息自己未能在他最好的年华走进他的生命,与他相知、相遇。那个时候,一切都还不一样,他还不是帝王,我也就不会是宫妃,我们处在一起,兴许还会将真性情完全信赖着、交付予彼此手里,好过现在这般竟日曲意逢迎、逢场作戏,看似恩宠念深无限风光、其实淡漠寡情与爱无关!

“在想什么呢?”

温润声线漫溯入耳,我甫惊,忙不迭牵动唇畔转了眸光笑盈盈顾向陛下:“妾身是在想着,如此素雅冬景,若是可与君上岁岁常赏常见,那便真是拼尽三生换这一世也值当的!”泠淙泉溪般动听悦耳。伴驾君王如此之久,诸如此类的示好之腔我早已拿捏自如。与他极尽筹谋的扮演起情侣的角色,也可做到那般天衣无缝的尽全部心思投入。只是,心里明白便也是了……

他温存情深的辰目有华光烁动,哈哈一笑,抬指点了点我玲珑的鼻尖:“若爱妃喜欢,朕必然相陪。”语气凑趣,复重牵了我的玉手一路前行。

他的掌心是滚烫滚烫的,而我凉丝丝的玉手似乎从來就沒有过温度。这鲜明的对比在北风呼啸的冬日园林间,更是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朕倒忘了备个手炉出來。”发觉到我指尖幽幽冷意,他皱眉如是说着,边握着我的手凑在他唇兮呵出一口暖气,“明知自己怕冷的紧,你自己也不知道留些心思!”爱怜的嗔怪我。

心下滋生一脉暖意,我双颊忽有温度,复垂眸乖憨:“妾身知道了,多谢陛下您如此体恤。”

他便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命随侍公公取了一个兔毛护手过來,亲自为我套好,旋即揽着我的肩头重又抬步。

男子本就属阳,贴得越近便越是能够感觉的深刻浓郁。他身体发散出的丝丝温暖仿佛朝阳,这温暖可以融我化我幻似千堆雪的此生凌轹……恍惚叠生,我压制了万念,漠了眸子一切重归淡然。

便在行至碧溪桥畔之时,沒有让我失望的那件事儿如预期般一辙的上演。

韶美人突然出现……

她着一件兔毛镶边的天青色点碎白兰花儿夹袄、下配着厚底中棉裙,妆面齐整,随意挽了个斜堆在右侧的宫髻。见惯了她明艳照人的妖妖扮相,眼下这副打扮虽是我喜欢的淡雅,却怎么看都有些效颦般的不讨喜。

“妾身给陛下请安,陛下金安。”她曲身颔首做了一礼,旋即对我点点头,算是见过。

我亦颔首。

显然她的出现,陛下有些不明所以,皱眉以目光问询。

酌鸢低首一默。

我忽地起了一念心思,忙不失时抿笑开口:“既然韶美人可巧在这里等到了陛下,那不如陛下给一个垂青,准了韶美人伴着一并游园可好?”

“不是……”酌鸢心下那心思本就转动未歇,忽听我这般言话儿,生怕皇上将她给误会了去,忙下意识抬睫止住我的声息。

“那你究竟有什么事?”皇上展眉,将双手负于身后有些不耐烦。显然他也明白酌鸢与自己“巧遇”的几率太小,后宫里女人们的把戏身为帝王的他早见惯不怪,自然心知酌鸢分明是有意侯在这里专程等他的驾。

至于酌鸢是怎么知道他行踪的,我不必担心他会怀疑到我的身上來,因为若想探听陛下行踪,渠道实在太多;予其怀疑我,倒不如说梅贵妃比我有着太多的可怀疑度。

天色不知为何突然有些阴郁,原是日头被几瓣流转的云墙给遮迷了住。酌鸢的脸色很不好看,既然已经把她逼到了这个地步,她不开口说个由头已是不行了:“妾身,妾身……”嗫嚅半晌,忽见她一抿唇畔似是横了心的突然一跪,语声拔高,“求皇上为妾身移往别苑居住!”

话一出口,皇上才展的眉峰昙然又一收束,愣怔片刻,忽地一个好笑:“这么大冷的天,你费尽一番心思巴巴的跑來这里堵朕的驾,便是要朕给你移苑?”

“是。”她抬首咬牙,凝了晶耀的眸子正视向皇上,语气虽徐软却干练,“‘韶音苑’,‘少姻缘’,不吉利的很。”一顿又急急补充,“妾身不想与皇上的因缘被这苑名儿给散了去,妾身不愿与皇上姻缘稀薄!”已经极为恳挚与动情了。

我冷眼旁观着酌鸢一副动情动意的逢场作戏,默然不做言语。

看來这公孙氏也并不是个容易被我言挑到的,她虽有时行事与性情都风火了些,但理性尚存。她是在示弱,看似在求皇上为她移苑,其实是在皇上面前乞怜,欲以楚楚怜人的柔弱动情之态,唤起皇上蛰于心底弥深处的那些旧情愫。

只是她行起事來似乎总想不周全,她总会忽略一切不易看出的细枝末节。并不是任何一个女人,都有着可令男人回心转意的时机,现下因了种种琐事皇上正烦厌着她!上次正是在这碧溪桥前,更差点儿就降了她的份位,眼下又如何会被她轻易打动?不适得其反就算好的了!

“好。”皇上一声似含笑意的应和使我猝然回神,他忽地一敛唇畔戏谑,神情语态具数正色,“少姻缘是吧!朕便让你再无姻缘!”

一语霹雳,震的酌鸢惶然一嗦……

公孙酌鸢被皇上当即下旨打入冷宫反省其罪,这无外乎是对一位宫妃最残酷的惩处,即便仍保留着她美人的份位,那活着却又与死有何不同之处?

当我孑身一人往冷宫里去看她的时候,她正倚着窗帷淡淡然抬目去看院落里一棵挂雪未消的常青松树。素衣淡服,身陷囹圄后,整个人反倒变得敛却许多浮华浮躁。

我屏退了跟着进來的宫人,微抬下颚,以一居高临下的傲慢姿态冷凝目色审视着她:“自作自受!”从牙缝里挤出这一句,旋即鼻息轻呵,“你我的梁子,从你几遭暗害云姐姐、从你抢了原本该属于云姐姐的份位之时,便结下了!你自作自受!”仍是不解气的又补一句。

她在这时蓦地一抬首,面上忽就绽了肆意笑颜:“我还以为你聪明,是为你自己才如此恨我。沒想到你是个这般麻木的傻子,连我曾在大事儿上算计过你都不知道!”

这话若一记闷雷,震得我浑浑一愣。我被她如此不着边际的一句话做弄的不明所以,微整顿了心思,强持着佯做出的威严转了话锋重又道:“你以为你巴结着梅贵妃,便可以纵横这后宫了么?”我以为她说的是曾在我头几次侍寝之时,她与梅贵妃做出的那些勾搭。冷声亦笑,牵扯出几分薄蔑,“时今呢?梅贵妃可曾管顾过你?还不是沦落回了这么一个你合该跻身的去处!”旋即一挑黛眉幽幽然讥讽,“啧,这儿地方跟你……倒也相配。”

“巴结?”她并未被我之后那番话所激怒,一拂袖摆笑得不屑,“我公孙氏还真不是个甘心巴结谁的!”又把话題按回到梅贵妃身上,“霍扶摇。”挑眉哂笑,轻悠悠的恍若梦魇,“还记得你当初,那绿头牌遗失一事么?”

我恍然一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