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绝吟

第六十五话 帝温存·慕虞露锋芒

一夜的**,那迷离惝恍的纵情纵爱來的突兀,时霸道时温柔的感情跌宕做弄的人时而欢愉无限,仿佛置身莲台的巅峰与人性的绝顶;时而又剧烈迷恋惹人颤粟,如在地狱、如在火海、如在刀山……个中难以有一个规章可寻,我只觉自己化成了清溪碧波桃花水的身子,被一团团滚滚的从天而降的烈焰天火所包裹、所覆盖,带着不容我脱逃的决断果敢,似爱的欲生欲死、又似乎与爱并无关联。

人啊,真是一种虚伪惯了的丑恶生物。总也喜欢为自己种种**的举措扣上一顶干净华丽的大帽子,使它们看上去极尽的冠冕堂皇,时时处处都似是以爱之名。至为浓烈的,不过是那一份本能驱使下的不能自己,是这**禁锢了灵魂与诸念,却还如此津津乐道,仅此而已!

不知这样的索取与狂野持续了多久,也不知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熟睡过去的。

在梦里陷入了一片昏沉,仿佛置身满是泥泞沼泽的荒野诡处,只是一大片一大片沒有尽头的漆黑,只是污泥,只是尘埃,看不到人。

我犹如一个背罪的死囚,在这大片泥潭中踉跄而行,爬啊爬、走啊走,沒有思想,也沒有感触……忽地一下,只觉周身一阵刺骨疼痛,那是骨骼错位后、又重组一处般的难以忍受,折磨的人几乎要疯了狂了!

便这样甫地一睁开眼,登时便被那万顷金阳的簌簌光线灼刺的不得不重新闭住。

才知方才自己是陷入了梦魇,而时今方是醒转。

衣袂蹭着床榻边缘的微小声息潜入耳廓,这声音提醒着我此刻并非只有自己一个人。來不及多忖的再一次睁开眼睛,这次是小心翼翼的,故沒有再因突至的阳光而做弄出太多不适來。

入在目里的是那昨夜要了我的身子我的人的,那位西辽国独一无二的天之骄子。

他已着好了朝服,正坐在榻边注目看我。似乎昨晚一夜**旖旎使他很满意,他的面色还好,心情也看起來十分不错。

意识回笼,我忙要起身行礼,被察觉到的他一把按下:“再睡一会儿。”他厚唇在阳光的斑驳中泛起膏脂般迷人的光晕,双目被一抹清光含及着,语气细柔,“朕不忍吵醒你,但朕想看着你醒过來。”

若最暧昧的情人贴着心坎儿滑过去的动人调子,这调子配上了这样的词句,从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的口里言出來,只言给我一个人听……任是再有自持理性的女子,又安得能够一丝半点儿都不动容?

我再一次恍惚了神智,借晨阳淡金色的余韵凝眸顾他,不敢顾他的眉眼,只流转在他那一席明黄龙袍上。

此时他有若琉璃的龙袍袖摆就垂搭在我软枕边,一侧目便可触及到的距离。

生平第一次置身这样的场景,第一次有机会与这神祗样的金袍,咫尺相隔一回。

波光流转,那宽硕袖摆是极精细的,以金银双色丝线在小臂关节处打了个微收口的褶子,又留出一缕延展到下边儿,似是以苏绣的手笔勾勒出不知名的图腾,这一圈图腾分布在边缘,围拢着其间精心饰着的日、月、星、山、火、宗彝;延顺这袖摆往上探去,贯连胸口的地方盘曲一条巨大五爪金龙;往肩头处则绣绘两只振翅扶摇的华虫。

他抬手,为我拂去额心丝缕凌发,另一只袖摆便拂掠过我的侧颊,然后轻搭在我的心口上。

便又看到,原來龙袍上的两只袖摆,所饰花纹都不一样!这只袖摆同样是以金银双线做出了一样的活计,只是中间变成了藻、粉米、黼、黻这四种纹饰。

一双袖子连同胸口、肩头的花纹加起來共有一十二种,十二章纹,是皇者的象征。

我不觉便有些激动,有些荡气回肠的寂寂荡荡。为眼见了世上这样一件华美衣袍而衍生出的、对于奇迹的那怀崇敬,那些震撼!

虽是小家碧玉出身,但我亦识得诗书礼教与宗史典籍。

这龙袍真真是诸多的讲究呵!十二章纹各有说道,日、月、辰星取其临照;山取其稳重;火取其光明;宗彝取其忠孝;龙取其应变与得天命的威仪;华虫取其锦丽;藻取其洁净;粉米取其滋养;黼取其决断;黻取其明辨。

这龙袍之上所承载得内涵之渊深可比天渊,神迹与天命的巨大承载怎又是一般人可以领受的?若非真龙天子,着了这龙袍,似乎登时便会被它其上赋予着的许多力量,而挫了骨去扬了灰去吧!不知是心里的驱驰,还是天子的威仪,亦或是这龙袍当真自带天成气场,我不由这样想着。

我敛了敛善睐的眸子,微侧首想要与他相视,转面时与他袖摆轻蹭了蹭。很奇怪的感觉,震撼之余又似哽咽。为那命途。

“好了。”他见我不语,只当我还未从昨日里缓过神來,“既然你也醒了,那朕走了,晚上再來看你!”

神光离合时,我见他唇畔扯了温弧一道,言语是认真的。

心头既拥挤、又疏落,如是怪异的很。我只好敛住思绪慌乱的点点头,有些羞赧。

他笑意更甚,摇首起身,为我撩起一半纱帘在榻梁上挽好,也不多言,径自便出去了。

晨阳正好,缕缕丝丝自半遮半挡的纱帘间筛洒进來,满室温存,绰约的很。

我当真重又闭阖了一双盈眸,脑海放空,什么也不愿去想,又似乎负重的什么也想不起來了。

只是肌体上下那些酸痛的触觉,怎么都不容许我的忽视。

不一样了,诸如此类的感怀何其之多,但这一次却是真真正正的不一样了!不一样了……谁都懂。

往事织就出的空布袋,终于还是要被情绪渐渐填满的。那个时候,人就会变得很是沧桑。

几多心念情念与感怀突忽并起,太多也太紊乱,反倒欲说还休,反倒无所适从,反倒变成了什么都沒有。

一花一木皆憔悴,多少情系宫墙内?日日空见雁南飞,不见故人心已碎。

日日空见雁南飞,不见故人心已碎……

又躺了小一会子之后,也觉得这么躺着身体愈发会困乏难扼,便唤了倾烟服侍着起身沐浴,后又着了件素雅的青底子银边荷花褶皱雪绢裙,随意将散在肩头的青丝挽了一个垂华了事。

心知我一夜伴驾会耀了不少人的眼招子,故这会子我这慕虞苑里迎來的不速之客,反倒沒怎么让我察觉到惊奇。相反,她不声不响的沒个动静那才怪异呢!

当时倾烟才燃了莲形香炉里的茉莉熏香,簇锦便急急的进來一个行礼乱了声息:“才人,崇华那边儿的韶才人突然來闹事,妙姝并着小桂子、小福子正在外边儿招架呢!”

簇锦言的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急躁,倾烟漠了面色稳声询她到底是何故?我递了眼神止了倾烟,也不多话,慢悠悠抿了一口清茶,便唇角含笑的遣了倾烟跟着我步出。

当然知道公孙酌鸢意欲何故,我昨个不仅留住了皇上,还那般的作践她鬼上身被鬼打……即便我讥损她的这些个话她不知道,那将皇上留在身边沒去迎合,也着实够她好好儿的气一阵子了!况且她这气恼是假,为了恶心我一通才是真呢!如此,不该我亲自出了苑去好好儿的迎一迎么?

熏风醉人,我才刚迈了门槛儿沒走几步呢,便听酌鸢音色清越的一嗓子漫空來袭,大抵都是些“狐媚惑主”、“下贱卑微”、“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类话调,又偏不明里指向我,她只是指桑骂槐的明暗掺半的讥诮,真真是用尽了市侩之态,又哪里像个母家地位不低的闺秀出身的端庄女子?

从前我对她还有顾及,那是因与梅贵妃的关系虽然恶化却也不至过于深浓,至少面子上还能过得去。但现在不同了。心知梅贵妃有多么善于妒忌,既是她利用酌鸢一次次把皇上往崇华宫里牵引,那么我昨个晚上留住了皇上,自然就是变相的又一次与她针锋相对,酌鸢只是隔在中间的一张纸罢了,我与梅妃间的怨忿便又加深一步,一味的退避是不能解决根本的问題的。

再观这酌鸢的伎俩,从一开始便不是什么高雅的好手段,只看这些我知道的,其实沒有什么内涵。她既一条道走到黑的撒泼使绊,我也不愿与她为伍,可该有的震慑还是要有的,莫不然还以为我霍扶摇真就是个只会吃亏不会还击的痴愚之人么!

“去看看是哪只虫在那里躁动个沒了沒完!”我骤地扬起一嗓子,语气有意清越的很,看似在对倾烟吩咐,边已一步步行到了酌鸢近前。

酌鸢也早见了我的出现,适时权且止了言声睨起眸波上下顾我一圈,目色讥诮不屑的很。

我先发制人后亦不给她出口堵我话儿的机会,持着略高的姿态扯了温弧一笑轻慢:“呦,我原当是哪只蝉虫亦或乌鸦麻雀的,原來是韶才人你呐!”

她神色亦是轻慢,一挑黛眉,语气不冷不热:“阮才人小户出身自是粗陋,不想眼神儿还这般的不太好。”旋即一笑,眸波慢转,“罢了,本才人体谅便是。”

公然的挑衅与嘲讽之词,我并沒有就此着恼。亦淡扫她一圈。

她衣着亦不太华丽,是嫩粉色宽褶烟罗纱裙,点着红黄双色似飞若扬的海棠花。发挽流苏髻,薄扑脂粉,其余便无一件饰物。心知这副打扮并非她有心为之,实在是她同我一样,都是大早晨的出门突兀,加之她轻慢着我,故才匆促。

“韶才人不仅体谅我,还记挂我呢!”又牵出一笑愈嫣,我见她微有不解,旋即复道,“瞧着,因了心心念念记挂着我,韶才人你一夜都沒合眼吧?天一亮便算着皇上去上早朝的时辰,待陛下才一离开,这不便巴巴的赶了过來,连衣饰都沒打理好呢!这份情谊我又岂能不感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