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执行官

我妒忌我自己

我妒忌我自己

宋隐在安全屋里举办的第一届“炼狱早茶、暨香菜品鉴会”,在与会者们热热闹闹的闲聊与调侃中圆满落幕。

帮忙清洗掉碗碟之后, 吃饱喝足的亚历山大打了个哈欠, 首先动身回家睡觉。

紧接着, 齐征南也准备告辞。

金主毕竟是金主, 不管他是不是齐征南, 宋隐都坚持要提供欢送服务。

于是两个人一路并肩来到小花园。齐征南也不知怎么想了想, 居然主动开口道:“我有些话想对你说。关于之前的比赛。”

他稍稍压低了声音, 以避免被留在屋内研究青宝塔的辅佐官听见:“虽然这么说可能有多管闲事,但我并不完全同意你家辅佐刚才的发言。”

“啊?二狗?二狗说的哪句话?”

倒不是宋隐年少健忘, 而是他一向来都有“把不想听的话当作耳旁风”的神奇本事。

齐征南忍住了想要弹一弹他脑门听听水声的念头——自己主动找来的谈话,咬着牙也要说下去。

“你的辅佐官说,游乐园里三教九流,都是依靠偷奸耍滑、出千作弊来得利,所以你注定赢不了——这些话我并不同意。”

“啊…你说这句啊,我也不同意、太不同意了!”

宋隐一拍大腿, 顿时愤愤不平起来:“要不是那几个混蛋狼狈为奸一起针对我,我还能被他们给干趴下?况且那个破雪山副本也忒冷了。像我这种夏天出生的人特别怕冷, 影响发挥!”

这个大冬天都敢在家裸奔的射手座还真敢说——怀疑宋隐又在试探自己,齐征南将鄙视藏进心底,表面依旧维持着“云实”沉稳的人设。

“你觉得你站在这里,向我埋怨竞赛不公、被人针对, 强调发挥失常, 是因为什么?”

“还能因为什么?因为我委屈啊。”宋隐的眼神十分明确地表达着需要被安慰的情绪。

可惜齐征南并没打算给他一个不分青红皂白的拥抱。

“你之所以还能站在这里, 是因为让你受委屈的, 仅仅只是赌船上的一场游戏。一旦离开赌船,你就要面对真正的梦境副本。那里没有道义、没有怜悯,更没有对错,你唯一能够求助和埋怨的对象,只有你自己。”

“你这话我也不同意。”宋隐撇撇嘴,“不是还有队友吗?互相帮助、互相安抚的队友。我本来就是为了攒钱换装备找队友才上赌船的。”

说到这里,他反问:“像你这样的高级执行官,肯定也有很靠谱的队友啊。能够托付彼此后背的那种存在。”

“是,我有。但我从没有想过去依靠他们。”

齐征南似乎犹豫了一下才作出回答,“在炼狱,人不是有了队友才变得强大,而是先强大起来才会获得别人的依赖。毕竟,没有哪两个人的道路会永远相同。如果你一味地跟随着队友,那么不是走上岐路,就是半途中被抛下。”

“我现在连队友的影子都没有呢,你跟我说这些,我也产生不了什么共鸣啊。”

宋隐嘴里嘟囔了几句,倒是自个儿回想起来:“不过说起来倒也是,之前迷宫副本里的那个跟屁虫,一路上鞍前马后的,我以为是个猪队友、没想到是个二五仔,我呸。”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齐征南下意识地偏了偏头,连带着身体微微一颤,右脚不小心踩在了什么柔软的物体上。

他低下头去,发现那是一丛无精打采的三色堇,顶着几朵要开不开的红色花苞,像几滴半干的血。

齐征南用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血色已然消失不见,只剩芜杂软垂的绿叶。

他便继续凝视着那丛三色堇,直到宋隐观察到了他异常的沉默:“我说大哥…其实刚才我就想问了,你被那个跟屁虫捅了一刀,难道不生气吗?”

齐征南这才将目光挪回到宋隐身上:“早就生过了,也早就过去了。”

“这么快就完事了?”宋隐咂舌:“其实我刚才还想过要不要去堵那个家伙、替你揍他一顿的。你的心还真大。”

“我的心不大,只是凑巧有一座垃圾场,丢一小袋垃圾进去,根本算不上什么。”

说着有些莫名的话,齐征南又反问宋隐:“你还会为了这件事生气多久?”

“这我哪儿知道?也许一天,也许一周,也许以后偶尔回想起来还是会觉得非去把人找到、揍上一顿才解气。”

“揍一顿就能解气?”

“能啊,揍得他跪下来求饶、承认错误。揍得我爽了,不就解气了吗?”

宋隐说得眉飞色舞,然而齐征南却又将目光低向了脚边的那丛植物。

“能解气的背叛不是真正的背叛。真正的背叛,就算生气也无处发泄、就算发泄也只会平添痛苦。它就像心上的一枚倒刺,放置它,就会慢慢腐烂。拔动它,就会鲜血淋漓。如果你的心头有这么一根倒刺,别的什么痛苦都会微不足道了。”

这些话几乎是从男人的唇齿之间挤压出来的,就连宋隐都感受到了一阵可怕的压抑。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问:“大哥,你……有什么事吗?”

像是被他的声音给点醒了,齐征南重新将目光转向宋隐,眼神似有闪烁,不过很快又重新稳定了下来:“……和你没关系。”

就这样,两个人之间忽然安静了下来。

能说会道的宋隐忽然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了。

比起思考接下来应该扯些什么有的没的,此时此刻有一个更大的疑惑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眼前的这个男人,果真是齐征南吗?如果是,那他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他曾经遭遇过背叛吗?

不,这怎么可能。

齐家家境优渥,作为独子的齐征南除了六岁遭遇过一次绑架之外,过得完全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优渥生活。

宋隐虽然不是齐征南肚子里的蛔虫,但要真出过足以让齐征南耿耿于怀的糟糕事,他肯定知道。

且慢……他又仔细回想了一下,终于从记忆里翻找出了一件比较可疑的陈年往事——

那还是三年前的大学时代,齐征南的走秀事业稳定发展,正是逐步建立舆论口碑的关键宣传期。然而齐征南的一名同学却被人买通,准备趁party的机会,在齐家放置违禁药品。所幸事情被提前揭发,才没有酿成恶果。

事发当时宋隐刚好在外市参与活动,回到家的时候事件已经平息。他也曾旁敲侧击地想要询问这件事的后续,然而齐征南的反应却平静得让人觉得有些异常,就好像将背叛者的存在彻彻底底地从记忆里抹去了一样。

而那个背叛他的同学,有人说退了学、有人说进了监狱,还有人说发生了更加糟糕的事,总之此后再也没在大学里出现过。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垃圾袋和垃圾场理论”。在齐征南的眼里,那个学生也只不过是一袋小型垃圾罢了。

当然,这样的推断依旧不足以坐实齐征南与“云实”之间的关联性——事实上,此时此刻,宋隐反倒开始希望他俩是独立的两个人。

虽然有些自私,但他并不希望那根痛苦的倒刺,也扎在齐征南的心中。

精于怼人之术的他并不擅长安抚,此刻却还是努力地酝酿出了几句话来。

“我听说……人唯有在爱的时候,才会对痛苦最不设防①。虽然话不一定都对,可是我想,把那根倒刺插进你心中的那些家伙,一定辜负了这世界上最最珍贵的感情。但那是他们自己又愚又坏,根你没有半点儿关系。

在我看来,无论你拥有什么样的过去,都不妨碍你是一个强大完美的人……只是有些时候,无论多强大的人,都治不了自己的伤口。而且重伤之后还敢于暴露伤处、将信任托付给医生的,不也一样是内心强大的人吗?

反正我在炼狱还要待上好多年,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陪你找找治疗的办法。毕竟你也算是我在这里交到的第一个好朋友了,怎么样?”

听见这番话的齐征南是真的意外了。

他愕然地朝宋隐望去,发现宋隐也正毫无迟疑地回望着他,目光竟是前所未有的温和诚恳,甚至明丽动人。

有那么一瞬间,齐征南生出了一种极为微妙的情绪。

他发现自己竟然有点嫉妒起了那个名为“云实”的自己。而这种荒诞的嫉妒,进而转化成了另一种更加无厘头的占有欲。

他想要立刻霸占这只主动飞过来的蝴蝶,报复性地将它永远禁锢在自己掌心。

而他也真的伸出了手,指尖悄无声息地探出了几个厘米,就触到了那张长得无可挑剔、却偶尔让人牙根发痒的面庞。

宋隐并没有躲闪。从目光中可以看出,他似乎有些困惑,好像不知道是应该躲开,还是接受。

这让齐征南陡然回想起彼此初中时的一件小事。

彼时的宋隐年纪尚小,比现在更加眉清目秀,又白白净净的,不开口时简直就像个可爱的少女。

起初有几位老师出于喜欢,时不时地摸摸他那光滑的脸颊,接着几个胆大的女生也开始效法。后来就连男生们也会在课间将宋隐团团围住,你一把我一把地去感受所谓“煮鸡蛋的质感”。

但这样的接触,并不总是善意的。

曾经有过那么一段时间,宋隐的脸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甚至还可以看见细细弯弯的半月形指甲印。未成年人的善与恶往往没什么道理,喜欢与讨厌都有可能造成同样的结果。

他们当时就读的是一所著名寄宿制学校。学生家庭非富即贵,老师们对于每个学生的背景都了若指掌,齐征南甚至一度怀疑他们还制作过每个班的学生背景扑克牌,以消磨为数不多的闲暇时光。

像宋隐这样的养子,而且还是养不熟的半路入门,在扑克牌里恐怕只是个花色小兵。可以拿起来放在手心里玩一玩、逗一逗,却也仅限于此了。

那时的宋隐年纪虽小,却也十分明白这些道理。为了不给齐家增添麻烦,他从未向老师举报过任何一个在他脸上留下痕迹的同学。反而摆出一副笑嘻嘻无所谓的态度,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默许之下。

他只是偶尔对着齐征南提起过,自己并不喜欢这样被人碰触。

齐征南不是宋隐,齐征南不仅是个人物,他甚至还是张鬼牌。

于是就有那么一个大早,齐征南这个鬼牌,气势汹汹地从人群里拽走了宋隐这个小兵。

一部分的同学走了,另一部分自恃也是个人物的还想纠缠。未成年人稀奇古怪的恩怨爱恨很快就变成了一场混战。而那也是齐征南和宋隐少数几次并肩战斗的场面之一。

也有一些事是只有齐征南自己才知道的——比如混战之后,他独自一人承担下了几乎全部的责任,也没忘将自己拍摄的所有宋隐脸上淤痕的照片丢到老师和家理会面前。

事情很快有了结果:为给其他家庭一个交代,齐家兄弟二人只能留下一位。当时的宋隐正与校内的队友准备一项重要的国际比赛。于是齐征南毫无犹豫地主动退学去了美国。

但对于宋隐来说,这次的出国却只是齐征南为了甩掉他的跟随、顺势而为的一场“逃跑”。

想到这里,齐征南的内心忽然打了一个疙瘩——当初差点折断那些伸向宋隐的手的自己,现在又是怀着何种心情、以何种立场伸出手的?

他仿佛知道答案,却又不想让这个答案从心底里逃逸出来。于是就像是双手各执着绳索的一头,左右互搏。

而就在自相矛盾之际,他的目光突然放远,落在了宋隐的背后。

那座阴暗、破败的二层小楼,就像一只怪物、一堆挥之不去的阴影,盘踞在一无所知的宋隐的身后。

漫无边际的思绪就像被泼了一盆冰水的触须,霎时又全都缩回了齐征南的脑海里。

下一秒钟,他的胸口有什么东西疼痛了一下,迫使他将渗出的手收了回去——尽管某些触感已经渗入了他的指纹。

“有些伤口,留着也能够更好的警醒自己。”

说完这句话,他冲着宋隐点头作别,绕过了脚下那丛无精打采的三色堇,朝前方传送点走去。

可还没迈出几步,身后又传来了宋隐的声音:“等一等!”

他回过头去,看见这座安全屋的主人依旧站在原地,一向来游刃有余的脸上竟隐约带着一丝忐忑。活像一只怀揣着三分戒心与七分期待,等待好心人投喂的流浪猫。

“……这次的副本我没赢到钱,没钱就买不了装备,没装备我还是组不了队。”

说到这里,宋隐又马上解释:“你别误会!我不是问你借钱。我只是想偶尔找你和亚历山大组组队,下几个副本……不会很多次的!只要我赚够了买装备的钱就行。”

齐征南仿佛还停留在关于宋隐和流浪猫的联想里,稍稍过了片刻才点头。

“随你的便。”

说完这句话,他便再不去看宋隐,并且很快就消失在了传送点上。

——

宋隐:我勒个去的,云实竟然摸我了?!我该怎么办?他要真是齐征南我该不该躲开,他要不是齐征南我又该不该躲开??在线等,急!!

齐征南:我摸他的时候他目光闪烁,是不是不太乐意?啊,我明明差点扭断过那些摸他的人的手,现在怎么又做出一样的事来?不,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们不一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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