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死后小太子疯了

第56章

傅陵在东宫休养了几日。他被陆子溶欺负得浑身胀痛, 且到处是红印,着实出不了门。

他曾以为,只要是与陆子溶的做这种事, 怎样都会快活。谁料海棠教了这么一招, 将欲念和疼痛搅和在一起,身不由己心火滔天, 将倾却不能泄, 憋得他野爪挠心、百蚁缠身。

此后接连数日,他都要独自跑去龙脉泉,在陆子溶折磨他的地方把自己绑了, 只留一只手, 一个人待上小半个时辰。

不过他不敢耽搁太多时日,因为他得知,京州府对重九堂的案件已到判决的阶段。他答应了陆子溶会保住重九堂,就一定会做到。

出门那天, 分明还没冷到那份上, 他却裹了厚厚的斗篷,只为用毛领遮住脖颈。上衣也特地选了袖口收紧的。

他来到京州府, 听说正堂里恰在议论此案, 便过去旁听。为显郑重, 还特意带了两名幕僚。

重九堂案虽不是鸡毛蒜皮的案件,却也没大到让太子旁听, 他三番两次前来, 众人都猜到他是有意干涉。

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 京州府和齐务司继续方才的争吵。

京州府丞道:“重九堂一案业已审结, 事实清楚。依照律例, 寇盗聚众为祸者, 不论主从皆从重量刑。其首脑冯逸及下属五名心腹,并堂众曾杀人者,均应处斩。余者依所犯罪行大小,处流放、杖责、监-禁、劳役等。太子殿下以为如何?”

傅陵看向齐务司的坐席,鲁侍郎道:“依大舜律例的确如此,可重九堂之人多来自齐地,不应直接套用舜律。殿下先前在边境时,对凉州颇多惠民之举,又替凉州人治疗瘟疫,如今双方修好,岂可在此时给整个重九堂安上罪名?坏了交情,岂非因小失大?”

不待傅陵开口,便被府丞接了回去:“就算是齐人,在我大舜京州犯的事,自然适用舜律。倘若因其身份便法外开恩,必将惹得舜人不快。望殿下三思!”

傅陵又听他们吵了一会儿,无外乎律例与交情的矛盾。

他一脸轻松,徐徐开口:“这案情孤听懂了。既有律例在先,自不好轻易违反。那便由孤做主,给他们挑个罪名——不如就劳役吧。”

鲁侍郎听了这话,直接往堂上一跪,“殿下,万万不可啊!劳役多在瘴疠之地,无异于流放,即便判个一年两年,多半也没命回来。若让凉州、宁州的百姓知道了,齐务司的辛苦经营恐毁于一旦啊!”

傅陵做出认真思索的模样,片刻后道:“劳役嘛,劳了便是,何必去那么远?就在京城里服役,李府丞,这样可合乎律例?”

府丞一愣,“倒、倒是合的,只是这一群罪寇,送往何处,恐怕无人敢收……”

“那便送往东宫,”傅陵挑眉,“我这儿正好缺人手。”

这下屋里几人都愣住了。李府丞讷讷不言,鲁侍郎当即给他磕了个头,“殿下心系边境,高风亮节,臣钦佩不已!”

傅陵对自己的安排十分满意,正要收工,却见队伍中的东宫客卿吴钩站起来,欲言又止。

傅陵出了屋子,吴钩跟到廊下,悄声道:“殿下要把重九堂罪人放在东宫,他们记恨您,恐生事端。况且若让宫里知道了,陛下那边……若只是为了边境,您不一定要保下他们……”

“宫里知道又如何?孤代理国政,连处置人犯都不能了么?”傅陵负手踱步,“你不必插手。”

“就是为了那个姓陆的……”

傅陵倏然回头,眼中阴晦不明,斗篷让风吹歪,露出脖颈的红痕,“只要是陆先生在意的,孤全都要保下来。”

太子的决定让京州府和齐务司都很满意,两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讨好太子的机会,隔日便正式下了判决:除了几名罪无可赦者处斩,其余人都判了或多或少的劳役,服役之所正是东宫。

京州府很快送来人犯,老郑安排他们同东宫府兵一起受训,还严厉告诫府兵不准欺侮他们。

但傅陵没有立即将此事告知致尧堂。京州府的判决在得到皇帝承认前,就不算尘埃落定。

果然没过几日,傅陵就在早朝后被留了下来。

这些年傅治一得空就往长生殿跑,便不爱出席早朝了。频繁的小朝会他根本不去,就是大朝会也只露个面,议事则都交给济王主持。

手握监国之权的太子并非不在场,但傅治就是要让自己庶出的二子主持朝会。傅阶在朝会上能说会道,事无巨细都要揭发,比如今日,他就把重九堂案的判决捅了出来。

当着朝臣的面,傅陵什么也没说。

散朝后,众人离去,乾元宫正殿只剩父子二人。傅治一改往日散漫神情,突然厉声道:“跪下!”

傅陵很不想跪他,往日就算是请罪谢恩,他也大多是站着说的。可对方忽然命令得如此直接,他却没了拒绝的道理,只得不情不愿地跪了,腰背却挺得笔直。

傅治走下主座来到他面前,蓦地抬手,狠狠扇在他脸上。

“啪!”

力气用得足,半边脸颊立即红肿,嘴角淌下鲜红。

傅陵并未抬眸与他对视,而是看向一侧,连血迹也不擦。

“将草寇放在东宫里,傅陵,你胆子不小。”傅治冷冷道,“东宫乃大舜嗣位,何况你如今代理国政,此等庄严之地,你竟放些贼寇!你丢的何止的太子的颜面,还有朕的!”

傅陵面色平静,“那些人犯本是凉、宁二州的江湖义士,一时不慎跟错了人,并非什么贼寇。如今我朝正与凉州修复关系,我这样做也是为了稳住边境人心,日后好行收复之事。父皇说过,大舜庶务都由我掌管,只要不出大的岔子,父皇就不会插手,不是么?”

“这还不够大?!”傅治猛地一拍桌案,茶水洒出半盏,“前几个月你非要独自去幽州,只顾着帮凉州,居然还用云州的方子替他们平息瘟疫!你一心想着收复,难道只顾怀柔就能收复了?”

“我大舜几十年来收复失地,除了幽州是陆子溶一张嘴说回来的,哪次不是铁蹄踏来的地盘?凉州民风剽悍,你不是没被他们算计过。待到时机成熟,几千人就能踏平的地方,你何必费这事?”

傅陵缓缓抬眼,从牙缝里咬出:“不错,几千人踏平凉州,死的不是你大舜的子民。”

“放肆!”

傅治抄起茶盏往傅陵脸上砸去,对方没躲,瓷片在颊边划了到血口子,与肿起的巴掌印重叠。

“当初你在凉州闹得不太平,朕只是削了你的监国之权,后来心软还了回去。今日你再度忤逆犯上,若你执意处处讨好凉州,你以为朕不敢废太子么?!大舜没有这样窝囊的太子!”

傅陵咬了咬下唇,唇角轻蔑,眼底决绝,“只要我还是太子,还是齐务司司长,我就决不会允许对凉州发兵。你若废了我,我就去凉州,若我在那里,待大舜铁蹄踏破凉州城时,我还能多抢回几条人命。”

“你……你……”傅治一根手指指着他,浑身在发抖,褶皱的面容扭曲不堪。

忽然,他从侍卫腰间拔出一把剑,照着傅陵要捅。果不其然被两个侍卫抱住,王海连忙道:“陛下,奴才把那笼子拿来吧?”

傅治终于点了头,放下剑。很快,几个跛脚太监抬了个笼子进屋,与寻常兽笼不同的是,栏杆上缠了些铁链。

傅治看向堂前跪着的人,“你进去跪。”

傅陵愣住,太监们见他不动,便一起将他架进去按住,用铁链缠上他的脖子和腰,把他固定在笼子里。再绑上他的双手背在身后,锁住笼门。

傅治道:“送到衙门口让他跪着,跪到知错为止。”

笼子被太监们歪歪扭扭地抬出宫,抬到六部衙门办公的区域。他们将笼子往院里一放,转到让傅陵面朝皇宫的方向,留下个人看着,便都回去了。

已是深秋,今日的烈阳却回光返照,毫不留情地灼烤着人。没一炷香时间,傅陵鬓边就淌下了汗,污了脸上的伤疤和巴掌印。

更要命的是,六部官员出入府衙,没有看不见这笼子的。他们不敢上前,可即便远远看上一眼,也认得出里头绑的正是太子殿下,然后赶紧缩回目光加速离开。

官员们的反应被傅陵看在眼里,一国太子当众受此眼光,当真屈辱。

尤其是他看见,行走此处的不止有六部官员,甚至还有……济王傅阶。

太监在边上,傅阶不会上前嘲讽他,只远远地站了一会儿,朝他露出玩味轻蔑的眼神。一个眼神便让傅陵感到极大的羞耻,又发作不得,只好气恼地瞪着他,强压下满心怒意。

傅阶很快走了。傅陵知道,自己被关在笼子里跪着的事,明日就会传遍京城。

但他并不后悔方才说的话。只有把问题转移到如何对待凉州上,才能彻底把陆子溶从这件事里摘出去。

他不能让傅治知道陆子溶就是致尧堂堂主,也不能透露自己与陆子溶之间的纠葛。前世傅治给他一把刀、让他从陆子溶身上切一块下来的事,令他心有余悸。

他必须把心爱之人藏起来。

跪了一个时辰,傅陵感到燥热难耐,脸上肌肤被烤得生疼。这时王海带着几个太监过来,命令他们将傅陵的上衣扒掉,还装模作样道:“今日日头盛,陛下恐殿下受不住,让奴才给您散散热。”

衣服褪下,男人身材的曲线流畅饱满,肌肉的纹理显示出他的力量,只是胸腹处缠着绷带,皮肤之上布满鞭痕。众人这才记起,太子不久前挨了打,当时只觉得是做做样子,谁知真给打成这样……

遍身疤痕,绑着跪着,此时的太子犹如奴婢。

而傅陵则管不得什么屈辱了。说是散热,可没了布料遮挡,日头直射在皮肤上,反而灼得他疼痛不已,阵阵发虚……

但他不能向傅治求饶。他要把重九堂堂众放在东宫,不能送往他处。他答应陆子溶让那些人好好的,如果轻易送出去,旁人一定会欺负他们。

至于傅治说的什么废太子,他根本就不在乎。重生一世,他早就对权力失去了欲望,真要是废了他,他完全可以带着陆子溶回到边境,彻底抛下京城的一切。

所以他绝不妥协。就算今天昏倒在这里,也绝不开口求情。

可当他真的耐不住暑热昏倒时,却忽然想通了一件事——倘若他离开了东宫,又该如何用龙脉泉帮陆子溶解毒呢?

所以在倒下之前,他最后喊了句:“我要见父皇!”

醒来时,傅陵认出自己在乾元宫偏殿。看守的太监叫来皇帝,他没有先前的盛怒,只是仍然绷着脸,坐到一旁抱着手臂,“听说你要见朕?”

傅陵浑身无力,强撑着滚下床,埋头跪了,“儿臣知错了。”

铜镜里,他看见自己脸颊的浮肿和疤痕。

“错在何处?”傅治放下手臂,转头看向他,面色明显缓和不少。

这印证了傅陵的猜想。他终于明白,像傅治这样的人根本不会在意他用什么手段收复凉州,甚至不在意他把重九堂放在东宫——这并不比傅治将他的整个后宫弄残废更荒唐。

傅治在意的是,傅陵做这样一个荒唐的决定,竟然事前不同他商量,事后不向他禀告,让他隔了几日才从傅阶口中和京州府的判决中听到。

他要的是一个态度。

“儿臣不该擅自做主,父皇有命,也不该抗拒不从。儿臣这就把人犯送出东宫,碍于边境的情面只能判做劳役,儿臣便找个地方收容他们,无非是多方打点,定然有办法的……”

人犯可以送走,但他决不会做伤及边境关系的事。

傅治叹口气,“罢了,你想留就留着吧,只是……”

他念了好几遍「只是」,不待后头的话出来,王海却来报:“长生殿的仙长请您过去。”

傅治没说下去,整了整衣领,压根不管身后跪着的人,径自随王海去了。

傅陵脑子晕乎乎的,只听见皇帝允许自己留下重九堂,诸般委屈顿时化作怒放心花。

他站不起来,好不容易让人扶上榻,便叫来自己的侍从,悄悄吩咐:“孤这个样子见不了人,你去趟致尧堂,告诉他们陆堂主,就说重九堂从犯以后都在东宫了,让他放心。”

侍从看了眼满脸是伤形容憔悴的主子,到底转身去了。

……

京城中商贩云集的东市大街上,坐落着各种行当最为知名的店铺。做布匹生意的,最大的便是街口这家秀云阁。

深秋难得的艳阳天,秀云阁店里人山人海,伙计们都去照管顾客了,生怕一不留神让人顺走两匹布。可防备了屋里便难以顾及院中,两道黑影翻墙进院,四处搜寻一番,再原路翻出。

他们的确是来偷东西的,但离去时只抱了一匹布,只因布上花纹和这一单的单主提供的图样完全一样。

这一单的单主正是余氏布庄的余清。重九堂覆灭后,她意识到江湖帮派的作用,便找上了致尧堂,让他们帮忙搜寻竞争对手秀云阁抄袭布料花纹的证据。

两名致尧堂堂众日日到秀云阁门口蹲守,终于得了个机会。然而正在他们打算离去时,却注意到了停在门外的送货车。那辆车正敞着门卸货,靠近时有很明显的……臭味。

两人对视一眼,跳到树上接近那辆车,发现车里装的大部分是布匹,却还有两箱……盐?冰糖?似乎都不是,它颜色有些发黄。

“再搬快些!剩下的东西还要送到禁卫军去。耽误了将军老爷的事,你们这布庄就别想开了!”

“真是的,咱们秀云阁好好的和禁卫军拼什么车,平白受这些狗腿子的气。”

“是人家加了钱,非要和我们拼车……”

树上二人听见和禁卫军有关,不敢不下去看看。等了小一炷香,车厢附近的看守刚好因为各种缘由离开,他们便跳进车里,抓一把那发黄的颗粒,然后迅速离开,向致尧堂奔去。

致尧堂里,陆子溶几日都没有出门,而是一边休养身体,一边和堂众们将从前桩桩件件分辨清楚。

他的确没有苛待堂众,没有滥杀无辜,他只是没有开口解释。

他并非刻意隐瞒,只是将保护自己作为一种习惯。而当他真正说出口时,才发现本就不存在什么危险,众人都善良体贴,尤其是在知道他一路走来的不易后,都能理解他的做法。

他不愿把一切归功于捅破窗纸的傅陵,该感谢的明明是那些忠诚的堂众。

这天海棠拿着近日堂中事务的册子来给他看,他便在上头勾画。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在离去前将培养继任堂主视作要事。

这时有堂众来报:“外头有个人要见您,说是从……从东宫来的……”

陆子溶蹙了眉。上次堂众们竟上了傅陵的当,带他来了堂里,把致尧堂的位置彻底暴露。如今东宫居然直接派人找上门传话……

陆子溶自己无所谓,他已经被傅陵骚扰惯了。就怕哪天致尧堂和朝廷起了冲突,堂众们安危难以保障。

“让他待在门房,本座去见他。”

来的是个东宫的侍从,见堂主亲临门房见他有些惶恐,哆哆嗦嗦地说:“太子殿下让给您带话,重九堂没斩首的上百人,他都以劳役的名义要去东宫了,宫里也同意了,请您放心。”

陆子溶一怔,上次傅陵问他可否要保重九堂,他还以为有什么好办法,没想到……

“将人犯要去东宫,这可不是什么体面的事。他如何说服宫里的?”

那侍从问啥说啥,将太子如何在衙门外头跪到昏迷的事,一五一十讲给了陆子溶。

陆子溶听后没说什么,随口将人打发了。

其实那天傅陵问他可要保下重九堂,他只是有些偏向,更希望保下而已,不保也没什么。谁知道傅陵竟会为此闹这么大……

一国太子被装在笼子里,放在衙门口跪着,这可不是什么无所谓的事。

看来此人仍然没有死心,仍然觉得一味付出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并非自己说得不够清楚,对方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送走东宫的人,又有堂众来报:“去秀云阁探查的二人回来了,可要带他们过来?”

陆子溶往回走,“这一单是海堂主管的,带去找她禀报吧。”

“但这二人……他们说,在现场看见了怪事……”

作者有话说:

把渣攻装进快递箱=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