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欢

第二十五章 玉碎

西暖阁内,萧琉璃走进内室,软软地喊了一句:“母妃。”

荣贵妃脸色微沉,不冷不热地说道:“刚才我与凤岐的话,你都听到了。”

肯定的语气。

萧琉璃目光微微躲闪,低低地说:“听到了。”

“事到如今,你还想隐瞒吗?”荣贵妃厉声说道,有些恨铁不成钢,“费了如此心思不能动她分毫,这些年你就学了这些本事?”

萧琉璃“扑通”一声跪倒在自己母妃面前,紧紧攥住荣贵妃的衣袖,哭道:“母妃,是阿璃无能,阿璃只是百思不得其解,扶摇她怎么能逃出地宫的?”

荣贵妃轻轻拭去她面上的泪水,将她扶起来,拉她坐在自己身旁,娇媚的面容透出一丝的狠辣:“傻丫头,你以为这深宫的水不过尔尔?这人心就如同那天上变换莫测的浮云,你想杀她,殊不知还有人想救她。可惜了廷尉高家,阿璃,你可知是谁出手灭杀廷尉高家的?”

萧琉璃摇头,看向自己的母妃。

荣贵妃沾起几榻上的茶水,在桌上一笔一划写出一个“昭”字。

萧琉璃双眼如幽兰花绽放,猛然抬眼,目光闪过一丝未解的光芒。

太子萧明昭?居然是太子萧明昭动的手,萧琉璃只觉满头的乌云顿时散去,心下大喜。

荣贵妃也勾起一抹笑意,看着自己女儿,笑道:“阿岐夜闯宫门,后来又传出扶摇受伤的事情,我就知晓此事与你有关。虽然未能杀了那个女人,不过能探听出萧明昭的心意,不过。。”

荣贵妃没有继续说下去。

萧琉璃喜上眉梢,低低地说道:“萧明昭与萧璧华嫌隙已生,必会互相撕咬

。我们多年前布的局没有想到今日竟有了成效。萧明昭看上了扶摇,若是此**后宫之事人尽皆知,两人必身死。”

荣贵妃点头,微笑不语。萧扶摇没有死,却比死去更加有利。留下一个萧扶摇,拖下一个萧明昭,荣贵妃看向女儿,继续说道:“此事一箭三雕。”

“第一雕,第二雕我都知晓,第三雕是什么?”第一雕是离间了太子与萧璧华,第二雕是为萧明昭设了死局,三年前,她将扶摇的画卷放在父皇的宝库里,引得萧明昭垂涎,可是扶摇被禁足三年,原本以为这是弃局,没有想到如今却有了意外惊喜。

“难道是清隽?”萧琉璃似有所觉地说出那个名字,这是他们母女二人的秘密。

荣贵妃摇了摇头。

“今日你舅舅急急传来书信,说阿岐屡屡犯错,准备求皇上指婚。你舅舅属意的人是你。”荣贵妃牵着女儿的手,叹道,“你长大了,这几年一直在等他回来,母妃怎么可能不知道你的心思。阿璃,再过一段时间就是你父皇的寿辰,你放心,母妃定会为你做主,让你嫁入凤家。”

第三雕乃是凤岐与萧琉璃的亲事。纵然凤岐固执,但是凤家做主的依旧是凤家家主。

萧琉璃闻言,柔肠百感,竟说不出话来,只垂目哽咽。

一个三年又三年,她等到了如今,可是凤岐眼中只有扶摇的存在,她恨绝了那个女人,出身卑微一无所有,却想夺走她最重视的东西。

“阿璃但凭母妃做主。”萧琉璃低低地说道,脸色有了一丝女儿家固有的娇态,只要想到能如愿以偿嫁入凤家,纵然矜持如她,也有了一丝的欢欣雀跃。

萧琉璃想到了什么,低低地问道:“母妃,如今我们要做什么?”

“如今什么都不需要做,我们只需要等--”荣贵妃笑道,眉眼完成两道妖娆的弧度。魏文帝素来疼爱萧明昭,窦太后独宠萧璧华,她们要做的就是等,等着当今圣上与太后的厮杀,如此她们才有机可趁。

午后,懒洋洋的阳光照射在重华宫的琉璃瓦上。有光晕从稀疏的枝叶细缝中映照而下,扶摇随着侍女青衣走在一个个光晕之上,看着青瓦飞檐,双廊蜿蜒,工丽精致,一楼一宇都极尽奢华

帝宫巍峨大气,楼宇众多,分为三大宫殿群。其中最为森严与富丽的要数帝王妃嫔所住的内三宫--昭阳宫群殿,诸多皇子公主所住的乃是内二宫西宫,太子独居东宫,再外围的乃是宫人的住所。

萧璧华的重华宫便是西宫内的一处寝宫。重华宫是建立在西宫最西的独高楼,临近重华宫的是建康最高的建筑--摘星楼。

据说摘星楼取其手可摘星辰之意,是魏文帝特意所建,着太史局的人在摘星楼占卜,为国祈福,朝拜仙人诸此事宜。

扶摇远远看着重华宫一侧高耸的摘星楼,从楼下看至顶端,不知为何隐隐有些心悸,仿佛这摘星楼生来与她相克一般。

“公主,前方的小楼便是那位姑娘养伤的地方。”青衣在一旁柔声提醒道。

扶摇回过神来,小七养伤的地方离她住的地方极远,想必是萧璧华洁癖发作,特意将她安排在这里。

这是一处闲置的屋子,扶摇推门进去时才发现,小七伤得极重,此刻正一人上药,**的手臂上全是伤痕。

扶摇急急走进去,柔柔地说道:“我来为你上药。”

小七闻声猛然站起身来,看着扶摇与身后的侍女青衣,面色疏离,欲言又止。

青衣见状,甚是识趣地离开。

“你与萧璧华是什么关系?”

扶摇见她横眉冷对的模样,坐下来,将桌子上的药膏拿起来,一边替她抹上,一边淡淡地说:“我闺名扶摇,是魏文帝的第九个女儿。萧璧华和萧明昭都是我的皇兄。”

小七先前便有此猜测,见到扶摇坦言相告,便瞬间明白,扶摇在这其中充当的角色。这位九公主定然是处境极为危险,才会遭人陷害身陷生死门,险些丧命。

“我不管你与他们是什么关系,我必杀萧璧华和萧明昭。”小七沉沉地说道,看向扶摇的眼中有了几分不确定,“你为何没有告诉萧璧华我来生死门的目的?”

扶摇轻轻一笑,说道:“那是你与他们之间的事情,我只知道你在生死门对我有恩,今日前来便是报这恩情

。”

小七定定地看着扶摇,然后突然跪下来,说道:“求九公主收留。”

扶摇手中的动作一顿,将药膏放回桌上,垂下的眼睫如同两扇蝶翼,在天光下振翅欲飞。许久,扶摇淡淡地说:“我不问你过去,但是你若跟随我,这条命从此便是我的了。”

小七咬唇不语,机会稍纵即逝,以她一人之力想刺杀帝都皇子,难如登天。她原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一搏,如今遇到萧扶摇,却是有了新的打算。

“我如今只有一条贱命,若公主不嫌弃,尽管拿去,还望公主能帮助我完成毕生所愿。”小七叩首,声音如金石坠地。

“人生在世,变化无常,福泽深厚便万古长青,福泽浅薄的便如指尖昙花,很多时候,只是在于一个等字。”扶摇扶起她,暗暗隐晦地说,此等复仇之法如同守株待兔,只是帝宫是什么地方,今日是皇子明日是阶下囚,不过是朝夕变化。谁能真正地等下去,便是那胜出之人。

小七的目光透出一丝的光亮来。

她从未听说过这样的说法,小七看向这位结识才一天的帝宫九公主,气质疏离淡漠如九天之上的浮云,带给人一种飘忽之感。扶摇,扶摇,扶摇直上九万里,她隐隐从中看出了峥嵘的运道。

小七垂眼恭敬地说:“我闺名玉碎。”

玉碎宫倾。扶摇弯身扶起小七,拉着她的手,柔柔一笑,道:“我还是喜欢叫你小七,来,我给你上药。”

小七有些触动,一言不发,任扶摇为她上药。侍女青衣在小楼外驻足良久,看着屋内的情形,咬唇离开。

多年后,萧扶摇坐在梨花满地的木质摇椅上,看斜风细雨燕子琢春泥时,还会一边醉酒,一边忆起那个不起眼的上午,小七垂眼淡淡地吐出“玉碎”二字。

可惜那个时候,她还不知晓玉碎宫倾。那四个字席卷着无尽的爱恨血泪,成为她一生中永不能言喻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