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欢

第二十四章 钟情

萧琉璃一路急急转进荣贵妃所住的永安宫,只见整个宫内一片静默,宫人们都被屏退了去,只剩两个女官守在内殿。

“我母妃在哪里?”

“公主,娘娘在西暖阁观赏着刚刚被暖开的芙蓉花。”女官见萧琉璃急急而来,立马恭声说道。

萧琉璃进了西暖阁,只见西暖阁的院子里,荣贵妃靠坐在古沉香木雕花软榻上,极为闲散地摆弄着面前被暖开的雪白色木芙蓉,精致的黄金指套轻轻地划过芙蓉花瓣,留下浅浅的印痕。

“贵妃娘娘金安。”萧琉璃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随后而来的凤岐垂眼问候,不卑不亢。

荣贵妃缓缓勾起一抹笑,萧琉璃的眉眼与生母荣贵妃有几分相似,尤其是眼睛,笑起来时妩媚横生。

“原来是阿岐来了,坐吧。”荣贵妃淡淡笑道。

凤岐自然没有坐下来,只是站在一旁

。有宫人捧着干净的花篮上来,荣贵妃将木芙蓉的花瓣一片一片地拔下来,优雅而矜贵,不一会儿一盆木芙蓉只剩下光秃秃的花梗与簇拥的绿叶。

“阿岐,你随我进来。”荣贵妃净手,没有看自己的女儿一眼,只是吩咐凤岐随她进西暖阁。

凤岐依旧一脸沉静,点头应道。

萧琉璃咬了咬嘴唇,见凤岐与自己母妃进了暖阁,目光一冷,招来荣贵妃身边的近身女官春染,问道:“昨夜,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宫里一直没有消息传出去,这一夜,禁宫只怕成了铜墙铁壁的所在,有人封锁了所有的消息。在深宫,除了帝王与太后,只剩下母妃有这个能力。

春染是荣贵妃身边最得力的女官,此时自然不敢乱说,只低低地说道:“回公主,奴婢不知道,只知道凤公子深夜进宫了。”

萧琉璃猛然看向西暖阁,他昨夜居然夜闯深宫,他定然是进了地宫。萧琉璃闭眼,跌坐在院子里的软榻上,恹恹地等着自己母妃的处理,这事闹大了,只怕超出了她的预想,扶摇呢,她到底在哪里?

西暖阁内,荣贵妃看着这位日益丰神俊朗的侄子,想起这几年他干过的荒唐事情,不觉眉尖微微一皱,缓缓说道:“阿岐,昨夜知道你入宫的宫门侍卫,没有一人见到了今早的太阳。”

语气虽轻柔却是带着冷意。

士族公子夜闯宫门,是何等大事,若是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可污凤家蛮横无礼,将天家不放在眼中,实属忤逆。

凤岐暗暗一叹,莫怪今日宫里一片安静,唯有朝堂之上,有人发难,问罪廷尉高家。他原本就有所行动,还未出手,便有人先他一步行动。

众人皆知,廷尉高家与十一殿下走得极近。若是动手的是萧明昭,那么萧明昭与萧璧华只怕嫌隙已生,若动手的人是萧璧华,那么此人的底蕴只怕深不可测,自断门下助力是何等的魄力。

凤岐抬头,朗声说道:“侄儿谢贵妃娘娘。”

无人知晓,这件事情便可以大事化小

“今日,你父亲托人送来书信,说你年纪也不小了,让本宫帮你指一门好亲事。”荣贵妃抬眼看向凤岐,终于说出今日找凤岐前来的目的。

凤岐心中一惊,父亲,竟然不知会他一声,便让姑姑帮他指婚。

凤岐“扑”的一声跪倒在地,双手作揖举至眉端,大声说道:“求姑姑做主,侄儿想求娶九公主扶摇。”

萧琉璃躲在暖阁外的纱窗下,听着凤岐在屋内的话语,心似腊月的冰雪,十指无意识地划在坚硬的墙面上,指甲尽断,一片模糊。

屋内,荣贵妃妩媚的双眼猛地一缩,一股怒气油然而生。

荣贵妃站起来,将刚刚采摘下来的木芙蓉花瓣尽数扫落在地,压抑着怒火,压低声音说道:“糊涂东西,那女人就是个祸害,你想惹祸上身?”

“情之所钟,求姑姑成全。”凤岐有些悲伤地说道,整个人伏在地上,背影弯成一道无坚不摧的姿态。

情之所钟,情之所钟。荣贵妃踉跄地后退一步,在家族荣辱、生死富贵之间,哪里来的情,断情绝爱乃是上上策。她在宫中沉浮多年,多少春去秋来,美人笑靥,一一灭杀在她的青葱玉指间。她若软弱几分就如同那满地的木芙蓉残花,落得个遭人践踏的命运,情之所钟,实乃是天下第一可笑之事。

那个女人怎么配进凤家的大门,洛秋水的女儿怎么能成为凤家的主母?荣贵妃气急,只是这话却是怎样都不能与凤岐说的。

“阿岐,如今皇上有意削弱士族的势力,提拔庶族寒士,凤家首当其冲。你若是依旧一意孤行,只怕要连累满门。”荣贵妃看着自己从小就疼爱的侄子,幽幽一叹道,“扶摇那孩子出身卑微,从小在冷宫长大,你若是娶了她,只怕要惹来天下人的耻笑,何况三年前之事,皇上已有圣断,你若娶她,便是欺君。”

凤岐额头抵在冰凉的地面上,面目隐隐抽搐,宽大的衣袖遮去了他沉痛的双眼。从年少到如今,他想要的只要阿摇一人,为什么爱一个人会如此艰难?

“姑姑。”凤岐抬起头,沉沉而沙哑地说道,“姑姑爱过人吗?阿岐不会置家族不顾,也不会放弃心中所爱

。”

荣贵妃心中一堵,以往的优雅气度全然消失,尖锐的指尖狠狠划破百花锦簇的织锻宫装襦裙,迂腐的混账东西,为了一个女人屡屡犯错,还敢问她有没有爱过人?

她爱过吗?荣贵妃猛然站起身来,右手紧紧地按在软榻的小几上,玉指根根用力,空气中弥漫着冷凝的气息。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从她为了家族入宫的那一日起,她就忘了自己是凤家的嫡女,忘了建康相国寺的初见,忘了那个潦倒豪放不羁的公子,她告诉自己她是天家人,她唯有忘记这一切才能踩着累累白骨站在这世上最尊贵的人身旁,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把握凤家的命运。

荣贵妃走近,微微发颤的手紧紧地按住凤岐的手臂,压低声音,近乎嘶哑地说:“你昨夜夜闯宫门,引得萧璧华与萧明昭互生嫌隙,凤家这些年来一直保持中立的立场,如今尽毁,凤家已经站在了风尖浪口。”

凤岐去重华宫,引得萧明昭猜疑凤家与十一殿下萧璧华结党营私,而萧璧华这些年来虽然仗着太后在宫里嚣张跋扈,却是追随萧明昭,如此一来,竟是惹怒了两位殿下。

凤家多年来能屹立不倒,坐稳士族第一名门的位置,就是因为深谙为官之道,绝不参与储位之争。此时若是有皇子与其他虎视眈眈的士族大家联手,凤家则会处于被动的状态。

凤岐闻言,一言不发,微微苦涩一笑,什么中立立场,姑姑身为天家人,却不知晓,父亲早与深宫的那位有过盟约,要助一人夺这帝位,只是未宣之于口罢了。

若他不是无意得知,如今也会被蒙在鼓里。

这场储位之争,早在他三年前远赴凉州时就已经拉开了序幕。凤家从一开始就是参与了其中。

他们这些人,有着最光鲜的地位,却也成为了家族荣耀的傀儡。姑姑是,父亲是,他也是。

“姑姑,昨夜之事未必很严重,侄儿若是娶了扶摇,那么太子与十一殿下都会知道侄儿闯宫是为了她,如此才能消除两殿的疑心。”凤岐朗朗说来。

很多时候假亦真时真亦假。

凉州刺史从未将闯宫之事真正放在心上,凤家的底蕴之深,不会忌讳如此小事

。他如今宣告众人对扶摇的心思,自然不怕引来两殿的猜疑,而是以凌然的姿态告诉旁人,他,凤岐,要加入这场腥风血雨的争夺之中。

只是这位凉州刺史又何曾会想到居深宫的姑姑与凤家家主的立场与打算。

荣贵妃看向西暖阁的小轩窗,碧绿的窗纱上有碧玉珠被阳光折射到窗棂的光晕。

荣贵妃心下凄凄,这果真是冤孽么,凤岐爱上那个从冷宫里出来的卑贱女人,而她捧在手心上宠着的阿璃却无法自拔地爱上了阿岐。她是决不允许萧扶摇那个女人进入凤家,夺走她女儿的幸福。

这一点,凤相与她是同心同力,她为了阿璃而凤相则是为自己的儿子。

荣贵妃看着固执的侄子,垂眼淡淡地叹息道:“你先回去吧,你的亲事再议,这些终是要皇上做主。”

凤岐点头叩拜,然后离开。西暖阁外,萧琉璃静静地站在外面的小庭院里,凤岐未看她,只是急急离开。

自幼在家族的风雨中长大的凤家公子何曾不知晓,他如今在走一条艰难的道路,他的敌人不仅是虎视眈眈的皇子与士族公子,还有家族内部自己父亲、姑姑的算计,可是他为了扶摇,依旧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也许这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在这深宫,耗尽心力护她安好。

凤岐步出西暖阁,招来心腹西决,低低地说道:“如今形势变化莫测,已经超出了我的掌控之外,阿决,从今日起,你前去跟随扶摇,好好保护她,拜托了。”

西决常年冰冻的脸有了一丝的动容,低低地说道:“西决定不负公子所托。如今这形势,公子外出一定要带上东哥,东哥虽然心性顽劣,但是聪明机警,身手也很是不错。”

凤岐点头,拍了拍西决的肩膀。

西决灰色的身影在深宫里一闪而过,脚不沾地地前去九公主扶摇如今所在的重华宫。

凤岐看了看他消失的方向,也决然转身扬袖离开,朝着宫门走去,阿摇,终有一日,我会带你走出这建康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