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考公宝典

第三十五章

杨枝往返了五次, 出了一身的汗,才将那浴桶灌满。在此之前,柳轶尘已和衣坐了进去。

最后一次提桶回来, 杨枝站在他身后, 一点一点将那水倒进去, 水声潺潺,柳轶尘全身已然湿透, 后衣领贴在脖子上, 贴出坚实修长的线条。那里零散垂下来的发丝已尽糯湿,不知是被汗水, 还是被冷水。

杨枝放下水桶:“大人, 水已满了, 我这就出去,大人解衣泡吧,舒快些。”

柳轶尘没有应声,杨枝知道他此刻很难受, 不便打扰, 遂欲启步往外走,然将迈出步子,却忽觉左手被人用劲一拉, 整个身子不稳, 直直往侧旁的浴桶中倒去,她一只手下意识攀住桶沿, 免于跌进水中。而下一瞬, 一个湿透的宽阔身形欺压过来, 将她死死抵在桶边, 在她还未及反应之时, 一低头,吻住了她。

那人一起一压之间,水声“哗啦”一下,像扯开了什么幕布,扯开了二人之间似有若无的遮拦。

许是药力上头,这一回的吻比上一回要更放肆更侵略,无法餍足一般,挤压着她的唇瓣,她感觉到呼吸为之一夺,整个人被强大的气息与力量包裹。

湿热的鼻息昭示着他身体上惊人的温度。他一只手像上回一样,禁锢着她的后脑勺,那里也似一块烙铁,杨枝只觉自己身体刹那被那温度点燃。可穿透衣襟的水又是冰凉的,溅到脸上的水亦是凉丝丝的,又凉又滑。冰凉的水与脑后的热给了她一种极致的奇异感觉,好一会,她才似意识回归一般,开始挣扎。

上一回她已领教过一个成年男子身体的力量,这一次,不知是药力作用,还是旁的,他的手臂更如铜墙铁壁一般,杨枝挣脱不得,喉咙里溢出抗议的细声,但这声音却更刺激了此时受药力蛊/惑的柳轶尘,他且战且进,唇齿间是释放不尽的缠/绵,手扶住她的腰,死死的,紧紧的,像要掐进她身体里一般。

下一瞬,杨枝心一横,狠狠一口咬在他的唇上,他吃痛,片刻的清明短暂回归,松开了她,眸底血丝未退,却能照出她清亮的影子。须臾,喑哑的嗓音中吐出三个多此一举又不得不说的字:“对不起……”

他的力量也激发了她方才潜藏心底的力量,刚才那一咬用了十分的劲,他唇上顿时有了血迹。血液很快凝结成珠,顺着他的唇流下来,杨枝舔了舔自己的唇角,有一丝血腥味。

再观他,嫣红的血,苍白的面,绽着血丝的眼以及凌乱的发,无处不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他的气息似仍离她很近,她觉得双颊发烫,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春衫本薄,湿透了之后贴着肌肤,令身形一点一点显露出来,他胸膛宽阔硬实,潮湿的衣襟一如藤蔓纤手,攀着他前胸,更衬出他体格身姿的伟阔。杨枝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触到那里,又像烫着了一般转开,转念想起自己此刻也湿了半身,抱住了前胸。

自方才那一着之后,柳轶尘一直垂着头,根本不敢看她。后干脆整个人沉入水中,任由初春凉透的井水将自己整个从头至脚淹没,身体的热总算被压制下来一些,可他能感觉到,水的冰冷只是片刻的,那灼人的热意仍在从体内向外扩散。略一沉吟,自水中钻出来,哑声道:“给我取一把刀来。”

水珠顺着他的发丝脸颊滑落,那张白玉无瑕的脸,经了一遭洗礼,非但未洗褪尘气,反添了一层不可逼视的妖冶**。

杨枝抬了目,又快速垂了下去,转身往门外奔去。这般思路停滞着奔到门边,才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大、大人,去哪里取刀?”

“西厢住着江行策,你去和他借一下刀。”柳轶尘道,见她将要奔出门,又添了一句:“披上我的披风,你、你身上湿透了……”

杨枝这才意识到,踅身取了披风,来找江令筹。

江令筹仍在“病”中,见杨枝来,微微一惊,见她虽罩着披风,形容却仿佛有些狼狈,还道是她在内院遭了欺凌,问:“何人如此大胆,连大理寺的人也敢欺,是蓝氏,还是韦氏?取我纸笔来,你如今是为家姐出面,今日如何受的欺凌,我明日替你讨回来。”

他口中的韦氏是太子的另一位姬妾韦保林,位份在蓝氏之下,听闻素喜吃斋念佛,鲜少与人争执,十几岁的人活的像几十岁。韦氏生得容颜绝美,听闻更甚蓝氏,韦父是北军一名参将,在江范麾下。

当年蓝氏入东宫后,颇受恩宠。江家为分宠,才送了韦氏进来。岂料那韦氏虽然貌美,却不是个擅争宠的人,为人过于清寡。太子对她的宠爱,仿佛还不及原来的太子妃。

如今太子妃已殁,东宫只有这两位有封号的姬妾,能兴风作浪的,亦大抵是这两人中的一个。

杨枝听了这话,只叹这世道翻转之快,前几日,他才是头一号欺凌她的人,如今,倒又这般义正辞严起来。

杨枝垂首称谢,明白那边柳轶尘等不得,不再虚与委蛇,直言道:“柳大人让我来和大人借刀一用。”

“借刀?作甚?”江令筹挑眉:“若是杀人,那留下的可是我的凶器!”

“大人误会,柳大人不过是……”杨枝连忙辩解。

江令筹一笑,自墙边取下一柄红鞘的长刀。她要伸手去接,他却挑起她下颌:“我今日才发现,你还是个大美人!”红烛下她双颊绯色浅染,因方才与柳轶尘那一着,她不知怎的,多了一丝以往少见的女儿情态,而眸子却清澈明亮一如水色掠过。五官端正雍容,四平八稳之下发丝却一片凌乱,两颊还有水痕划过,兼具一种极致的清冷与极致的娇媚,裹在柳轶尘宽大的披风里,更衬的一张脸有不可逼视的动人风姿。

“你我见了几回了?”江令筹笑道:“加上今日,得有五回了吧。江湖有匪号水中月,擅易容,但那不过是巧计,能像杨书吏这般不改容而藏住貌中锋芒的,才不是凡人,怪不得得柳大人青睐!以往,是我轻敌了。”

以剑挑颌,姿态其实是有些轻慢的。杨枝眸中却丝毫不见恼意,平平静静,唇角反扯开一个笑:“求大人赐刀。”

“好,给你又何妨。”江令筹笑道:“柳敬常想构陷我,不需要这般脱裤子放屁。”话落,刀鞘一收,又往前一扔,杨枝稳稳接住,“谢大人。”转身便走。

她身形高瘦,疾走间夜风鼓起披风的摆,长发散乱在脑后,分明方才用的是一个“求”字,分明她看起来十分狼狈,脊骨却挺直轩昂,莫名有一种不屈不挠的劲。

江令筹望着她的背影有一瞬的恍惚,不知怎的想起一个人来。

回到柳轶尘屋中,杨枝欲走近将刀递上,柳轶尘却在她将跨过门槛的那一刻道:“别过来!刀扔给我!”

杨枝想起方才之事,立刻止步,将刀扔了过去。

柳轶尘接过刀,拔刀出鞘,下一瞬,就在她思索他究竟要刀作甚时,他一刀划在自己手臂上。

江令筹武艺极高,满京城也只有北军的车骑都尉凌风眠能与他打个平手。他的刀已是世所罕见的利器,一刀下去,柳轶尘手臂登时血如泉涌。“大人!”杨枝面色一变,忍不住惊叫出声。

湿漉漉的长袍顷刻让鲜血所染,那血落在盆中,如一朵朵红莲在水中绽放。

“出去!”

柳轶尘声音仍然喑哑,还带着一丝挣扎后的疲惫,可出口的话却是不容拒绝的。

杨枝深深望了一眼,转身步入院中。

夜色正好,院中的海棠花开的正佳,杨枝坐在海棠花树边的石凳旁,对着柳轶尘方才未下完的棋局发呆。

夜风乍起,吹落花红无数。面前纵横的棋盘上散落着零星的粉瓣,那分明浅浅的粉不知怎的一下子翻作了刺目的红,杨枝想起柳轶尘方才顺着衣袖滴落的和唇畔的血,下意识抚了抚自己的唇。

柳轶尘虽看起来冷淡,但其实是个极温柔的人,会为了林嫂百折不挠,会为了黄成以命相搏。朝雾一案,即便已到了真相大白的那一刻,他仍对青楼妓/子以礼相待,无半分高高在上的倨傲。

只唯独方才那一刻,她对自己说不上半分温柔。

她知道那是因为药力作用,但那一刻的攫取,让她有一种那仿佛是积压许久的欲/望决堤、胸中猛兽冲破栅栏的错觉。

人无需压抑本不存在的欲望。

而更为奇怪的是,她其实一点都不抵触。

他贴在自己腰间的手宽阔温暖,似能将她整个腰肢握在其中,将她整个人庇护起来。他抵住自己后脑的手臂遒劲有力,似能给予她最坚实的依靠。

这么些年漂泊,她自己一个人惯了,霜刀风剑硬扛过来,也以为自己练就了铜墙铁壁,并不需要这些。

可又有谁是真正不想要这些的呢?

方才为她盛汤,她不是没看懂他的眼神。烛光氤氲下,他的温柔倾泻而出,那是她幼时祈盼过无数次的华灯温暖、烟火家常。

作者有话说:

柳大人:不对自己狠点怎么能追到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