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考公宝典

第三十二章

杨枝在秾烟房中饱饱睡了一觉, 柳轶尘直到傍晚才派人来接她。

短短几日,方濂案就破了,太子喜上眉梢, 来大理寺中坐了半日, 还干脆用过了晚饭。

晚饭有一条新鲜鲈鱼, 太子吃时快活,吃毕却嫌身上沾了腥气。

郑渠立刻会意, 忙命人烧好热水, 引他往浴房来。太子畅快沐浴后才打道回府,走前还跟郑渠笑说:“让你们柳大人把这浴房改回去吧, 往后孤就不上你们这沐浴了。让那柳敬常再诓孤, 打这几日地铺, 他也算是受到教训了!”

郑渠做作装出吃惊的神情:“殿下怎知……”

太子高兴地一敲折扇:“你们当真打量孤是个瞎子吗!”

“不敢不敢!”郑渠半佝着身子,连忙道:“殿下火眼金睛、微察秋毫,臣等岂敢诓瞒。”

太子十分受用,快活走了。然没过两个时辰, 却又折返回来。

不待人引, 直奔浴房。片刻之后,浴房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随从欲破门而入,却被太子一声“不许进来”拦在门外。

“殿下, 你、你没事吧。”领头的不放心地问, 已赶紧差人去请了柳轶尘与郑渠。

“孤没事。”太子声音沉定,却有种在极力压抑的感觉, 可这压抑的, 还仿佛并不是恐惧。

而几乎在太子开口的同时, 浴房中传来“嗖嗖”两声, 灯烛应声而灭。

这……怎么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殿下!”

“孤说了没事, 你、你们都走远些!”

“殿下!”

“不走远,孤要你们脑袋!”太子声音隐约压着一丝愤怒。

随从不知所措,只好茫然退到院中,等大理寺两位主事来再做定夺。

杨枝提着水桶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奇异的一幕,东宫侍卫俱守在院中,却皆拔刀向着那扇浴房的门,严阵以待。

柳郑二人从另一边回廊过来,与杨枝在浴房前相遇。

室内似听到脚步的窸窣声,立时传来一声太子的怒吼:“孤让你们退下没听见吗!”

三人连忙退到院中,柳轶尘见杨枝手中提着桶,皱眉问:“你提桶作甚?”

杨枝道:“黄成听说大人这浴房要拆了,想拆之前好好享用一回,拉了我过来陪她,方才又嫌水不够烫,让我再去打一桶过来……”

“黄成?”柳轶尘凝眉:“这么说是她和殿下在里面?”转向东宫侍卫的领头:“方才可曾听到什么人声?”

领头道:“只、只听见一声女子尖叫……”

柳轶尘眉心越敛越重,下一瞬,只见他大跨步穿过庭院,走到浴房门边:“殿下,微臣有要事禀报!”

浴房内沉寂了片刻,大门霍然从里面打开。太子铁青着一张脸:“何事?”

“京兆尹府移文过来,说想将方公子的案子与方大人案并案。”

“并案就并案,这点小事你们大理寺决断就行了,问孤作甚!”太子神色不豫,嘴唇平直,整个人仿佛糅杂着兴奋与愤怒,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柳轶尘眉眼微抬,不经意间向浴房觑了一眼,黄成并不在跟前,屏风之后却有一个若隐若现的影子。

柳轶尘掀袍一跪:“殿下,黄成擅用殿下浴房,是微臣管教不周,微臣愿领处罚。”

太子冷冷觑着他:“柳敬常,你可知她与孤有什么过节?”

“无论她如何冒犯了殿下,微臣都甘愿代她受罚。”柳轶尘道,声音清清冷冷,平平正正。

太子怒气已将冲破头顶,袍袖一挥:“她的过,你代不了。”又向院外吩咐道:“来人啊,将黄捕头绑了,带回东宫!”

柳轶尘又开了口:“敢问殿下,黄成所犯何事?”

太子冷冷一笑,转身指着那屏风,道:“你犯的何事,你敢说吗?”又转向柳轶尘:“柳敬常,你几次三番欺孤诓孤,孤都饶过了,是看在你有几分才华的份上。但我朝有多少才子,又岂你一人!”

“……你要知道,这天下是我李家的天下,你,是我李家的朝臣!”

此言一出,庭中郑渠微微一惊——太子性子温和端厚,鲜少以身份压人。这一回,恐怕是真动怒了。

郑渠连忙小跑过来打圆场:“殿下,黄成与柳大人情分不同寻常,她父亲临终前将黄成托付给柳大人,柳大人口不择言,也是一时情急。”

“好一个一时情急!”太子冷笑,怒指侍卫领头:“你,过来!”

领头眼见着面前这个烂摊子,本想摸鱼袖手一回,等才冠京都的柳大人解决了,再过来意思性露个脸,没想到冷不防被点上名,只好连滚带爬着过来蹚浑水。

他一到跟前,还未动手,太子忽然拔出他腰间佩刀,架在柳轶尘脖子上。

泠泠月色不知何时洒到了阶前,照的那刀刃处有银光浮动、寒芒毕现。

“柳敬常,你若是阻孤,孤大可以现下就砍了你!”太子冷道:“父皇也不过关孤几日。”

刀刃加身,柳轶尘却岿然不动:“殿下不能带黄成走。大理寺掌天下刑狱,不能任由殿下无由将寺中人押走。”

太子眸光越来越冷。下一瞬,寒光一动,太子当真挥刀向柳轶尘项上砍去。“殿下!”杨郑二人俱是一惊,急声尖叫。

黄成登时从屏风后转过来:“我随殿下走。”

话未落,刀刃在柳轶尘项上一掠,却只掠下他耳畔一缕青丝。

太子一哂,倨傲道:“孤的刀是禁军统领庄渭亲手教的……今日且留你一条性命。”

“黄成!”柳轶尘轻喊,眉间凝成一道川字。

黄成衣衫凌乱,只中衣是完好的,外裳却是披在肩上。她一只手将两肩衣襟往中间扯,遮住若隐若现的中衣。

她大概才从浴盆中出来,青丝还散在脑后,湿漉漉的,仍滴着水。

领头见这形势,连忙上来押她。手将触到她胳膊,却听见太子忽然冷声:“别碰她!”

领头顿时有些茫然,干了这么多年东宫侍卫,一时竟不知道这个“押”字该作如何解。

太子怒气仍未消解,负手当先走了,然走出两步,却又住了脚。

“进去把衣裳穿好了再出来!”

黄成折身回浴房内,经过柳轶尘身前,柳轶尘以唇语示意。杨枝看懂了那唇语,连忙道:“大人,我去帮黄捕头更衣。”

杨枝跟着黄成入内,轻道:“黄捕头不必去,殿下不敢当真杀柳大人。”

黄成难得不再迟钝:“我知道。但这事,早晚要了的。”又淡淡笑了笑:“放心,我不会有事。郑大人不是说过么,这京城之内,能打得过我的,只有三人,若是这三人中任一人上了东宫,再让大人来救我,还来得及。”

杨枝替黄成梳了梳头发,知道她执拗难劝,未再说些什么。

黄成走后,郑柳二人回到衙房,杨枝也跟了去。

“大人,黄捕头功夫盖世,不会有事的。”见两人比往常更加沉默,忍不住劝了一句。

柳轶尘仍未开口,郑渠却叹道:“哎,黄成功夫是好,可人没什么心眼,就怕遭人算计了!”黄成和他吵了这么多年,已俨然成了他半个女儿。

说着,郑渠忽然侧目觑了杨枝一眼:“你这小丫头倒是机灵的很,黄成要有你这个机灵劲,再添上她那功夫,龙潭虎穴都闯得,东宫又算什么?”

柳轶尘似是明白了他的算计,不待他点破,立刻道:“不行!”

杨枝本想问“什么不行”,然心念一动,立刻反应过来,道:“大人,属下愿意乔装混入东宫。”

“本官说了不行,就是不行。”柳轶尘烦躁地一甩袍袖,一锤定音。

月色皎皎,洒在院中的木樨树上,像撒了一层糖霜。这株木樨树干粗壮、虬枝峥嵘,一看便知是栽了许多年,也不知见证了大理寺多少更迭、兴替。

杨枝仰面躺在**,眼角的余光扫到对窗的烛火,已近子时,还是没熄。

他在为黄成担心吗?

柳轶尘也有一筹莫展的时候?

太子临走时那情形,其实不像是会对黄成如何不利。一个人倘若在盛怒时还记得让人衣冠整洁,待怒消后,只怕更不会如何胡来。

这道理,她都能看得穿,柳轶尘不至于不会。

不过话虽如此,但俗话说关心则乱。

杨枝想着,转眸看了一眼那烛火,隔着一层窗纸,那烛火像是晕开了一般,自阒静黑夜中晕开,晕在人心头,令人无端烦躁。

不知怎的,她心中也有些杂乱无章,翻了个身,转向里面,索性眼不见为净。然手心里掐着的那个纸条却让她平静不下来。

那是临回房前郑渠塞给她的,就在柳轶尘眼皮子底下。当时柳轶尘正垂着头,也不知看没看见。

纸条上写:“今夜三更,临平街前歪脖子枣树下见。”

三更已将至,临平街倒是不远,该不该去?

她与黄成其实算不上有多深的交情,但黄成一向待她不错,没事就拉着她说衙门里的八卦,得点什么好东西也会拿来与她分享。

不过凭柳轶尘的能耐,难道还要她多此一举?

这般想着,她将被子一拉,预备昏昏睡上一觉。然这时郑渠一句话却冷不丁跳入脑中:“我在大理寺二十多载,什么样的大风浪没见过,这样小阴沟里掀巨浪的幺蛾子事,还是头一回见。你们说说,黄成一个野猴子一样的人,什么时候还能跟咱们尊贵的太子殿下卯上了……”

后面的话她没听清楚也不关心,重要的是那一句“我在大理寺二十多载”。

她怎么忘了,没有什么比亲历过当年之事的人嘴里更能撬出线索。

这些天来,她已从黄成的嘴里打听过了,大理寺藏卷阁只存近五年的案卷,超过五年的,大理寺仅简略备档。只有大案要案,才会另有详细存式,却在崇文馆中。

当年嘉安王案,事涉北疆,决计算不上小,只是要进崇文馆,可比大理寺要难得多。

这般想着,杨枝从**一跃而起。

临平街和大理寺只隔了三条街,并不算远,那一带住着不少各部司之人。京官难为,很多衙门要早起晚归,因而这一条街有不少夜宵挑子,逢初一十五这种大日子,还通宵达旦,和大理寺东街的小夜市有的一拼。

郑渠好吃,当初宅子买在这一带,就是看中了贪嘴方便。

杨枝到时郑渠正端着碗酸辣粉皮呼啦呼啦吃的开心,一抬头觑见杨枝,从胡龇间偷闲挤出一个笑:“来啦!”

“这家粉皮不错。”郑渠道:“来点?”

“属下不饿。”杨枝道:“大人叫属下出来不是有正事吗?”

郑渠从碗口抬起眼:“当日见你做鱼饼,还道你是个会吃会玩之人。没想到跟了柳石头,一日比一日正经!”

说话间不由分说,自走到一老汉铺子前:“再来一碗!”

待老汉盛好,他却转手递给杨枝:“尝尝!不会吃的人跟我老郑玩不到一处,非可信之人。”

杨枝只好接过碗,当真尝了一口,一刹那酸辣鲜香在舌尖炸开,鼻尖还回味着芝麻的香气,原本没什么胃口的她瞬间食指大动,一抬头,却见郑渠又奔向另一个羊汤铺子去了。

连忙捧着碗追过去:“大人,属下当真吃不下了。”

“谁说给你了!”郑渠道:“那碗粉皮算我请你入寺的礼,后面的你看上啥自个买吧。柳大人断了咱油水,本官腰间也不宽裕啊……小杨你是南方来的吧,京城的羊汤尝过吗?嗯,就属这家、属这家最好,比燕归楼做的都地道!”接过老汉打好的羊汤,大吸溜一口,胡髭上都沾了乳白的汤色。

转身又奔向了下一个摊位。

杨枝连忙追过去,如是追了三个摊位之后,才忍不住问:“大人,您深夜叫属下来不知所为何事?”

“何事?”郑渠像这才想起还有正事要跟她说一般:“哦对,是本官叫你来的!”

不然呢?

杨枝一脸懵,这……又演的是哪出?

见他仿佛在思索究竟所为何事,连忙提醒道:“是黄捕头的事……您说您在大理寺为官二十余载,从没见过这般幺蛾子的事?”说时故意加重了“二十余载”几个字。

郑渠闻言笑了笑,竟当真撇下“黄成”,将重心放到了那“二十余载”上:“一转眼都二十多年了,本官当真是老了……想当初,从京城到江州,本官连跑三个昼夜都不带歇眼,还有啊,那年刑部跟咱们抢一个案子,要不是本官这双快如疾风的腿……”

杨枝见话头顺着自己所想往忆往昔峥嵘岁月的方向拍马狂奔,心中窃喜,眼底也不禁放出亮光,正要开口将那话头再往延乐之乱上带一带,郑渠却忽然一个止步,杨枝差点连人带碗整个撞上去:“哦今夜是为何事来着?黄成!对,黄成!”回首看见杨枝眼神,骇了一跳:“小杨你你你你别这么看着我,柳轶尘吃你这套本官可不吃,本官家中已有妻儿,断不能胡来!”说话间仿佛当真怕自己为她美色所惑,往后退了一步。

杨枝立刻收起眼底精光,换上讪笑:“大人说笑了,属下只是仰慕大人才华,想同大人学习,大理寺谁人不知,有郑大人在,焉有宵小放肆的余地!属下看夜色正好,时辰也不算晚,大人不妨再和属下说说当年风姿,属下虽未经历过,能听听,亦与有荣焉。”

郑渠捻起他那几根被羊汤浸湿的胡须,神色中很是受用。一转头,却问:“你方才出门的时候柳大人可知晓?

“想是不知。”杨枝道:“属下是见他房中熄灯之后才出来的。”堪堪子牌时,对面房中的灯确实熄了。

郑渠又捻了捻胡须,这才仿佛意识到那羊汤湿黏一般,将汤碗在旁边的矮桌上搁下,自袖中掏出块方巾,擦了擦手:“你确定?”

“属下确定。”

“那你看看那人是谁?”郑渠努嘴,向她身后抬了抬下巴。

杨枝回头,一人自灯火阑珊处徐徐走来,萧萧肃肃,身姿清举,不是柳轶尘是谁?

“若非如此你都不会来!”郑渠拿着块方巾,笑着向柳轶尘招了招手,那姿势那做派,很是有几分风尘韵味。

柳轶尘走到二人近前,还未开口,郑渠又道:“一个黄成不够,须得搭上她,才能逼得你出手。”

杨枝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利用了,而郑渠方才拉东扯西,想必也是在等柳轶尘出现。

可究竟是为何?

杨枝皱起了眉。

柳轶尘仿佛看出了她的疑问,道:“郑大人想查东宫一个案子,自己不敢捅马蜂窝,想找人替他去捅。”

“查什么案子?”杨枝问:“大人……这是要去捅马蜂窝吗?”

柳轶尘不答,郑渠却笑道:“咱们柳大人岂是那么容易煽动的……”

“那这是?”

“戳傻狗上墙。”郑渠笑道:“走,我们现下就去戳那个傻狗。”

“那……这与我又有什么干系?”走出夜市,杨枝才有些踟蹰地问。

柳轶尘未吱声,郑渠又快嘴快舌地开了口:“他若不来,我就把你送进东宫。他早晚得掺和进来……”

**

三更已过,除了这一条街面的几个零星摊子,其他街面都一片漆黑。三人在这漆黑中走着,郑渠自觉走在前面,与二人拉开一些距离。

郑渠那一句话敲在杨枝心头,像晨鼓一般。

莫非是那晚情形被他看见了?不能够,她记得那晚柳轶尘走后许久郑渠房中才掌灯。

可柳轶尘还当真来了,是为什么?

她那般引诱柳轶尘仍未上钩,她才不相信这厮当真对自己有几分意思。

这般想着,她趁着夜色掩护往左侧偏了偏头,柳轶尘却恰在这时开了口:“口渴吗?”

杨枝似被抓包一般,连忙将头转过来,眼观鼻鼻观心。至于他说了什么,她也没听见。

良久,才反应过来他似乎问了什么:“大人说什么?”

柳轶尘一笑:“我说,你口渴吗?”他的声音平静如昔,却不知怎的,却有一种莫名的和煦,好像春日晚照,初夏微风。

被他这么一说,好像是有些渴。

那碗酸辣粉皮咸香十足,还带着刺激的辣味。

而且说不上是什么……只这么短暂的一会与柳轶尘并行的工夫,她感觉喉咙口像更被燎干了一般。

可这时候答一句“渴”难道他还能变出水来。不过是嘲笑她贪吃罢了……

杨枝垂着头,出口的却是:“不渴。”

柳轶尘低低从喉咙里笑出声,一只手递过来。杨枝以为他要拉自己,不知为何,本能往旁边弹了弹。

“怎么了?”柳轶尘皱眉:“怎么一惊一乍的?黄成的事吓着你了?还是我……吓着你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白日在蓬莱阁两人不是没独处过,可那时满心惦着案子。此时许是月色太好,许是明月太佳,她觉得自己像饮了酒一样,手足都不知往何处放。

“大人、大人要做什么?”杨枝不答反问。

柳轶尘沉默了斯须,方道:“你不必这般戒备,往后非情急,不得你许可,我决不会碰你……喏,给你水喝。”

宽大的袍袖底下露出半个水囊,因天黑,经他这么一说,杨枝才注意到。

想起他方才前半句话,一时反有些窘迫起来。自己适才那过激反应,倒好像他真要如何不轨一般。

只好强行解释着掩饰过去:“大人,我没别的意思,我是……真不渴。”

“真不渴?”

“嗯。”

杨枝郑重点了个头。

“那没人喝,随身携着也重的很,我这就倒了吧……”说着竟真要拧开那水囊,将水倒掉。

杨枝苦日子过惯了,一点见不得浪费,见他动作干脆,下意识阻拦:“大人别倒啊……”见柳轶尘回身望向自己,眸光似能将自己射/穿,本能舔了舔干涸的下唇:“我、我还是有点渴的……”

“有点?”

“很渴!”杨枝一闭眼一咬牙:“很渴,很渴行了吧。”

柳轶尘笑了笑,将水囊递过来:“还好,还是温的。”

杨枝被他笑的不期然晃了眼,良久才接过水囊,边将它往唇边送边继续往前走,柳轶尘却停住脚,迫使她也跟着停了下来。

夜风拂过发梢,扬起鬓边青丝,迷了她的眼,亦迷了他的。

杨枝不敢看他,扬头咕咚咕咚灌了一口水,犹不餍足,又灌了一口,仍觉得喉咙发干,又灌了一口……

“你、你悠着点……”柳轶尘轻笑:“当自己骆驼吗?一会当心找不着茅房……”

杨枝这才停下来。因喝水时鼓着腮,两颊鼓鼓的,莫名有几分娇憨。

柳轶尘又笑了笑。

这样一来,杨枝喉咙不再干涸,气氛也不似之前僵硬。

“大人你笑话我?”

“何曾?”

“那你总是笑。”

“是吗?”柳轶尘自她手中接过水囊,低头沉默了片刻,就在杨枝以为他要继续赶路不会再开口时,他又是一笑:“许是见了你……高兴吧。”

“大人……”杨枝闻言忽然低下声来,咬了咬牙,良久忽然像下定决心一般,道:“昨夜之事实非得已,冒犯之处,望大人大人大量,不要放在心上。”

“是吗?”柳轶尘将水囊一拧,继续往前走:“本官气量小的很。”

这人怎么……这样!

前一刻还送水,下一刻就翻脸不认人。

杨枝连忙追上去,腆起一张笑脸,挖空心思讨好起来:“大人怎么知道属下口渴,大人当真是神机妙算!”

“郑渠是雍州人,口重。他平素约人就两个去处,临平街夜市,燕归楼。这个时辰燕归楼不开门,只能是这里。”柳轶尘淡淡道,与片刻前的温旭判若两人。

杨枝垂下头,轻轻撇嘴——这不过是个感叹,谁还真让你回答了?!马屁都不会听,迂阔!

“又在腹诽本官?”柳轶尘道。

“哪有!”杨枝下意识把手放在胸口——不准偷听我心里说话!

“你知道你撒谎会有个毛病吗?”

“什么毛病?!”杨枝一惊,立刻问。莫不是她这些年江湖游历,坑蒙拐骗时有失手,皆吃亏在这毛病上?

“本官今日心情不佳,不告诉你。”柳轶尘一扬头,步子又迈大了一些,唇边却仿佛带着一点笑。

杨枝小跑着追上去,马屁拍的是咬牙切齿:“大人胸中有丘壑,眼中有乾坤,岂会与我这等小人计较,是不是?”

“本官说了,本官气量狭小的很……”柳轶尘道,转过身:“到了。”

作者有话说:

这就开始第二个案子啦~~我估摸着有些小可爱可能不爱看案子,不想看可以直接跳甜甜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