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色霜青

双心结

作者有话要说:

青玄带着凝朱和玉曙回到宁安王府时,大门口的仆役一见到青玄,像是突然舒了一口气,迎上前来言语急切:“青玄公子,你这几日去哪里了,方才九公主到处找你不到,脸色青得吓人!”

青玄怔了一怔,心想自己刚刚才出去,至多也不过一个时辰,怎么就成了失踪几日了?可听到后面,他才恍然大悟,自己追着肉肉出安宁王府时是倨枫的模样,而师父方才一定是有急事找他,才会一时忘记了幻术的事。

会是什么急事让一向冷静镇定的师父竟然会忘记了这个小细节?

果然,才刚入宁安王府,迎面就碰上赵晟。

如今,整个宁安王府堪称是鸡飞狗跳,赵晟新婚燕尔,还没睡到自然醒就被慌忙来报的仆役给闹了起来,听说九公主四处寻找青玄,顿时就懵了。

在他看来,自己那一向乖张的姑姑“九公主”素来四平八稳,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若是四处寻找倨枫,那倒还算是正常,可现在,她居然像是疯了一般寻找青玄,且那言行举止,就如同寻夫的妇人一般急切,若不是被自家师父的几句耳语给勉强劝慰着,也不知会出什么乱子!

这就委实有些怪异了,难不成,这二人之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情愫?

可明明,在素帛家的那一夜,青玄曾经坦诚自己喜欢的是那个被他称作“师父”的神秘女子呀!?

可如今——

前几日,那“师父”与青玄一起不见了,自家姑姑迟钝了这么多日,突然想起要寻青玄,哪里还有半点踪影?

这演的究竟是哪一出呀?

即便满腹疑惑,可这关键时刻,赵晟也不便多说什么,上前一步,不由分说便抓住青玄的衣袖,正想问他这些日子去了哪里,却意外发现自己满手濡湿。

本能地一松手,才发现自己手上染的竟然全是血!

“青玄兄,你这是——”赵晟顿时就傻眼了,看着自己满手的殷红,再看看青玄那渗满了血的衣袖,一时还反应不过来。

而青玄也没有在意这小细节,一想到千色也不知是有什么急事在到处找他,他便免不了一阵心急。“我师父——”一时嘴快,那习惯性的称呼才刚出口,他便已经率性意识到了不对劲,立刻忙不迭地改口:“不,九公主,她在哪里?!”

赵晟也算是个有见识的人,迅速从方才的突发状况中清醒过来。“在花厅。”他简明扼要地指明方向,只见青玄已是一阵风一般地往那边去了。转过头来,他见到埋着头一言不发地凝朱,骤然忆起她是前几日率先失踪的,正要本能地问什么,却见凝朱鼻头又红又肿,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而她身后的那仙风道骨的男子很是眼生,应该没有见过,那清隽的五官和一脸阴沉的表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只是,还没等他有机会发问,凝朱和那名男子已经快速离开,追随着青玄的脚步而去。

这——!?

怎么每个人都阴阳怪气的?!

究竟出了什么事?!

赵晟一头雾水,低下头不经意地看了看自己手掌上残留的血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突然唤了仆役过来,要他立刻送上最好的止血药去花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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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身处花厅之中,可是千色却是坐卧不定,心绪难安。

自她飞升以来,这样的情形还从未有过。知她性子的人,无不说她对世事冷静到有些凉薄的程度。在遇到青玄之前,她素来觉得自己是孑然一身,没什么可牵挂留念的,可而今,她却已是对青玄情深到了如此程度了吗?

那个被她背着一路上乾元山,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救回性命的孩子,如今,竟然就这么糊里糊涂成了她的夫君。十几年的朝夕相对,竟然不知不觉就成了相濡以沫。他的眼里只有她,她的心里只有他。若真要说得黏糊些,这世上,恐怕唯有他是属于她的。

她从未曾预料,她与他的羁绊如此深,这是否应了那句“十世埋尸,成一夕姻缘”?

只是,她不愿姻缘只是一夕而已!

如今,他究竟一声不响地去了哪里?

若是他遇到危险,又该怎么办?

一思及他可能面对的危险处境,她的整个心都乱了。这个孩子,她看着他十世轮回不得善终,这一世一直从小看着他受尽坎坷地长大,实在忍不下心,终是出手干预了轮回宿命。可如今,他就这么成为了她的夫君,这种不自在感觉,实在无法用语言形容。不是没有过想要逃避或者装傻的念头,可遇上他的不屈不挠,似乎都没有任何的作用,如今,她只希望他能陪在她的身边,一生一世,生生世世,这样,她才会感觉,自己的魂魄是完整的。

这个孩子,就是她魂魄的一部分,无论是承继了感情,亦或是承继了孽缘。

如果这真是段孽缘,是一笔糊涂账,那么,即便是要她付出任何代价,她也认了……

千色越想越是心浮气躁,越慌乱越觉得自己有坐以待毙之嫌,也越发后悔自己守株待兔地行径。本来,她是打算立刻就亲自出去寻的,可却被半夏给阻止了。半夏的话不无道理:一来,她并不知道青玄去了哪里,即便是出去寻,也必然如同无头苍蝇一般;二来,一旦青玄回来没有见到她,也像她这般再次出去寻,岂不是更增危险性?

只是,风锦却是了解她的脾性,硬是设了结界将她给困在这里,自己和半夏一同出去寻觅了。随着时间慢慢地消逝,千色只觉得那无声流逝的时间如同一把无形的道,在缓缓地剜着心上的肉。

她不确定自己还能这样等待多久,或许,强力冲破结界或许是一个好办法,可是,难免会受点极麻烦且极难痊愈的伤……

如今,天大的事也不能和青玄的安危相较,更何况是受伤……

“师父!”

突如其来的呼唤自花厅外而来,千色心中一惊,甚至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因着急切产生了幻觉。当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帘里,她才长吁一口气,提到嗓子眼的心才缓缓放下。只是,见到他平安回来,她还没来得及露出一星半点的微笑,随即,眉头便因他身上的不对劲而深深蹙了起来!

他的右手腕上缠着布条!

他受伤了?!

青玄一踏入花厅就看到千色,见她蹙起眉,只以为是自己随意出宁安王府的举止惹得她生了气。好一会儿,他才发现因着一时顺口,自己还是称她“师父”,顿时有着片刻说不出的郁卒。其实,他是多么希望有一个机会,他能唤她“千色”,而不是师父。

他不希望她永远用一种守护者的眼神看他。

如果可以,他希望彼此身份互换,自己能够真真正正成为一个男人,做她的守护者,让她再不受一点点的委屈。

“你的手是怎么回事?”千色神情冷峻,上前抓住他的手,隔着那缠住手腕的布条便就问到了极浓的血腥味,明白事有不妙之处。果不其然,解开那布条之后,她看到了那几个仍旧不停渗血的伤口,面色一下就白了:“你被什么咬伤了,怎会变成这副模样?”

“没事的。”看着仍旧没能止住血的伤口,青玄隐隐也察觉到了诡异,可是,面对着千色,他却不动声色,只是低低地轻笑,把被她紧紧抓住的手腕往回缩了缩,想借此宽慰她的担忧:“不用担心,一点也不疼。”

“你这分明是中了瘟毒!”千色到底眼力非凡,见多识广,一下便就看出了那伤口的不对劲,捧着他的手腕,眼中满是惊诧:“你在何处遇到过瘟兽,还同他交过手?!”

“瘟兽?!”

这对于青玄,这无疑是个新名词。虽然尚未修成仙,但他细细忆了忆平素所读的典籍册簿,从没听说过所谓的“瘟兽”,而且,师父这一脸的凝重似乎并不仅仅因他受了伤,那忧心忡忡的背后,似乎还有着更深一层的含义。

千色将他那手腕上浸透了鲜血的布条给扔在地上,细细察看着他的伤口,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晃动,犹如海水之上漂浮的碎冰,那种冻噬心魂的寒冷,全都被掩盖在眼睫之下:“瘟兽是被囚禁在百魔灯里的一种异兽,往往寄居于尸身之上,嗜吃如命,瘟毒剧烈!一旦被它咬伤,伤口无法愈合,便会血流不止而亡!”

这一刻,她心知肚明,只怕那三千多年前封印的百魔灯是真如风锦所说的那般,已经是快要失效了,所以,瘟兽才会重现人间!

青玄被这一番解释给弄得有些犯晕,脑中一片混乱,肉肉的面容平白幻化成了奇形怪状的妖兽,出奇的契合,却也无法重叠,震得他脑仁儿一紧一紧地疼,怎么也无法把肉肉和那所谓的“瘟兽”联系在一起。“可是,咬我的不是什么瘟兽,是肉肉啊!”他虚弱地辩解着,分不清自己如今的头昏脑胀和全身无力是震惊还是因着失血过多。

“你遇到了肉肉?!”千色抬眼看他,意味深长地睨了她一眼,瞳仁深邃难解,像是不见底一般,那原本就英气十足的柳眉如今蹙得更深了。

“是的!”青玄点了点头,神色带着显而易见地迷惘,就连言语也带着些迟疑:“肉肉他,变得很奇怪……”

似乎是仍旧没有弄明白肉肉和“瘟兽”之间的联系,他脑子里若照千色所说,那瘟兽真的是寄居于“尸首”之上,那么——

肉肉如今究竟是活人,还是尸首?!

这个大胆的猜测令他免不了心中一震,若是尸首,那么,是不是说,肉肉他已经——

死了?!

这个猜测令他有些悚然,完全无法置信,只能在心底虚荣的反驳。

千色摇摇头,正要启唇,却见凝朱和玉曙进来了,那端着药盘的仆役也进来了,便就立刻抿唇收声,不再开口。见到凝朱那一脸的伤感与绝望,玉曙满面的无奈和疑惑,千色也多半能够猜测得出事情在如何发展了。“先出去。”她旁若无人地捧着青玄的手腕,捏着他腕上的血脉,阻止血液的继续流淌,冷冷地从唇缝里挤出四个字来,没有前缀,也没有感情,听来,像是一种漠然的警告,令人无法拒绝。

那仆役只是不敢停留,搁下药盘就忙不迭地出去了,而玉曙立刻便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毕竟,他对千色也算是有所了解的。不声不响地退出花厅,他舒了一口气,庆幸那个缠人的小花妖没有再跟出来。

这几日,他被缠得束手无策,实在头疼,否则,又怎么可能会一时疏忽被那魔障给困在树林中?

想起那小花妖在树林里毫无羞耻心地贴上去便就吻他,玉曙免不了又是一阵窘然,只庆幸那时自己的窘迫和讶异无人发现。

如此胡搅蛮缠的妖女,修为极浅,定力不足,飞升无望,在如今这多事之秋,不管她是出于什么目的,都应该要远离!

这样想着,他离去的脚步本应更快,可不知为什么,他却是情不自禁地往那小花妖再看了一眼。

她眼里满溢的,的的确确是绝望,只是,他却始终辨识不清这绝望的缘由和来历。

虽然玉曙随即转身离去,可是,恰恰是那略略停驻了一瞬的脚步,注定了这牵绊的延续。

凝朱站在那里一语不发,像个木头人一般呆呆傻傻的,千色也没有强令她出去,只是低低叹了一口气。或许,一味的隐瞒,不是好事,逼近,没有什么秘密可以隐瞒一辈子,可是,很多时候,隐瞒却也是唯一的办法,是不得不为之事。

“其实,有一件事为师一直瞒着你。”终于,千色幽幽开口,说出了那件瞒了青玄许久的事:“为师当初之所以带你上玉虚宫,不仅仅是希望师尊接纳你,更是因为那时肉肉的大限已到。你与他情同父子兄弟,若是告诉你,只怕你难以接受。”

千色说得极为平静,于她而言,看惯了生死轮回,自然觉不出什么哀伤来,可青玄却不同。听着千色的叙述,他脑中幻化出了肉肉的模样,一时呆滞,怎么也不肯相信那个虽然痴傻却如同水晶一般澄澈单纯的孩子已经永远消失在这个世上了。

“肉肉的出生本就是孽缘,注定福祉祚薄,命不长久,为师带你离开东极那一夜,便是肉肉命丧之时,后来借着入定,为师托了宝肃昭成真君上鄢山带走了肉肉的尸体,好生入殓安葬。”见青玄没有说话,千色继续往下道,一字一字陈述者青玄所不知道的:“如今,百魔灯的封印将破,群魔乱舞,那瘟兽定然是只百魔灯中脱身之后掘出了肉肉的尸身,邪灵寄居其上。”

青玄许久没有应声,只是紧紧蹙着眉,像是发呆一般看着自己腕上那道并不深的伤口,看那殷红的血因千色的遏制而缓缓的慢了下来。

令人窒息的沉默!

“师父,你究竟还瞒了我些什么?!”半晌之后,青玄终于开了口。他并没有看向千色,只是盯着自己的手腕,黑亮的眸子里极慢地现出一缕寒光,幽邃而凛冽,就连唇缝里挤出的字句,也带着不可辩驳的坚持。随着他的言语,他猛地自千色手中抽回手去,那原本已经慢慢停止了流血的伤口树间喷出血泉来,在空中洒出了一道凄妍的红!

那不是一种质问,也不是一种指控,更像是一种无奈得近乎绝望的自言自语。

“青玄……”千色看着他腕上奔涌而出的血,似乎伤口并没有因她的遏制而愈合,反倒是越来越深,血也流得越来越急,顿时深深地蹙起了眉。

青玄死死盯着自己的手腕,只感觉那奔涌而出的血带着一种难以言语的热度,那种热度仿佛火焰,一直灼烧着,并不太痛,却让他感觉到了锥心刺骨的寒意。“师父,我明白,一直以来,都是你在保护我,做什么事都是为了我好,怕我受伤,怕我难过,怕我不能承受事实的真相,可是,师父,你难道不怕我在你保护之下,永远无法独当一面么?”淡淡地苦笑了一声,他缓缓放下手,任那血液往下流淌,很快就在地面上汇成了触目惊心的一摊,如同生命中无法磨灭的一道伤口,刺目,碜人:“尤其,我已经越来越觉得,在你面前,我就像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他这话说得很决绝,似乎是已经在心底酝酿了很久,终于寻了个机会出了口。只是,话一出口,连他自己也有些错愕,似乎也有点不敢置信自己会真的说出这样的话来。

其实,千色是何等**的,老早就已经感觉到了青玄心底的困扰,却一直不知道该用何种方法去为他解决。一个男人会在何种境地纠结自尊与自傲,她不是没有感触的,只是,她没有料到,青玄会选择在这样的情况下爆发。

她与他,即便是朝夕相对,两相契合,可有的距离,仍旧是那般遥远。

如今他介意她处处瞒他,保护他,有朝一日,他会不会介意她太老,会不会嫌她太闷,会不会喜新厌旧,贪图新鲜?!

或许会的吧?

这世上,也许每个人各自有想不开的理由……

她低眉敛目,并不回应,神情淡漠得几近凉薄,只是将那侵袭而来的失落藏在心底深处。她突然觉得自己最近的举止都太过草率,明知他年轻气盛,心性未稳,却也还随他胡来,实在无疑是自掘坟墓,自寻死路。

此时此刻,她心中怕的感觉更甚了,怕自己拼尽全力也保护不了他,怕他真的一旦身死便就魂飞魄散,永不超生,更怕他日后有一天后悔如今的所作所为。

原来,她竟也是想要将他牢牢抓在手里么?

是呵,抓得这么紧,紧得不在乎是否会使他窒息,所以,才会这般事无巨靡,什么都为他做好安排!

“师父,你不能这样一直保护我,迁就我,否则,我真的只能一辈子做躲在你身后,做那窝窝囊囊的小郎君。”感觉到自己方才的话说重了,青玄压低了声音,显得有些局促:“师父,我是真的不想再叫你师父,我希望自己的这双手不仅仅是拥抱你,更能保护你!”

这于他平素的豪言壮语不同,质朴得没有一丝华丽的雕琢,不是许诺,不是誓言,只是一种极少有的类似奢望的乞求,那般明晰地将他的心意全然显现。

别太高估了他,他也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男子,未至而立之年,自然有憧憬,有烦恼,也有些不能入眼的犟脾气。

千色没有抬头,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像是有意避开他的眼神。

“你先止了血再说吧。”她看着他那仍旧在流血的伤口,突然不敢再伸出手去,生怕那情不自禁的保护又会变成一种扼制,甚至是扼杀,只能面无表情地开口,面色又渐渐恢复了疏离与深沉:“要拥抱我也好,要保护我也罢,你总得先好好留下这条命,否则,什么都是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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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所谓的姐弟恋,师徒恋什么的,远没有大家相像的那么美好和一帆风顺,尤其,千色那么强,青玄近乎是活在她的阴影之下,总有一天会因为自己的弱小而爆发。之前有亲说,我这文很崩,哪有做师父的毫不顾忌世俗舆论同徒弟在一起的,简直不可理喻,完全看不下去……我想说,其实我从不觉得世俗舆论需要顾及太多,恋人之间,真正的阴影和阻挠其实在彼此的心里,那恶鬼一般的猜测与怀疑,一些无意识且解释不清的误会,足以扼杀一段可以历久弥坚的感情。青玄不是圣人,他有他的毛病,千色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