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色霜青

自葳蕤

一路往北而去,天气越来越转凉,不过半个月之后,青玄便顺利到了宁安。

宁安是北方的第一重镇,因着是交通要道,其繁华与热闹自然也是别的城镇无法比拟的。入了城之后,整个晋城大道上人来人往,一路车水马龙,好不热闹。凝朱原本是跟在青玄身后的,可这时却已是四处奔窜看新鲜,兴奋得连眼儿也不眨一下。

作为一只花妖,尤其是一只道行不够高随时可能现出原形的花妖,她一般都呆在人迹罕至的深山里,并不敢到这种地方来,如今难得能有这么好的机会,又怎能亏待自己?

然而,和凝朱不同,青玄像是对一切都没什么兴趣,只是找了个卖糖人的小贩打听宁安王府的所在。如今这样的情况下,即便身处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他也只觉得一切的喧嚣都离自己很远很远。

毕竟,师父不在身边……

那凝露神汤的效果确是不错的,如今,他右掌上的烧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因那烧伤初时太过严重,如今即便是快要痊愈,也难免会留下些深深浅浅地疤痕,在掌心里蜿蜒,隐隐掩盖了宿命的掌纹。

虽然这些疤痕的确不怎么好看,可其实,留着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以后师父每看到一次,就会不自觉地想起往事,免不了为他心疼一次。

当日,半夏师叔其实都已经变相地暗示他了,他也心知肚明,知道师父如他料想的那般,一直跟在他的身边,只是不肯现身相见罢了。甚至有好几次,他迷迷糊糊身处睡梦之中,分明感觉师父就在他的身边,甚至能闻到师父身上的香味,感受到她的体温,可是,一旦醒来,身影仍旧茕茕孑立,只有那死皮赖脸不负“猪”名的小花妖凝朱,在一旁睡得西里呼噜不省人事,涎水能拖三尺长。

师父究竟为什么不肯现身?

难道是因为那天劫么?

如今,青玄已经不再去想这些让人伤脑筋的问题了。他一心一意修得仙身,这样,师父历经天劫,他才不至于只能在一边干着急,也唯有这样,他才能有资格对师父坦言情意,兑现他许下的“厮守生生世世”的承诺。

宁安王府在晋城大街的尽头,朱门高墙,白玉石狮,自是容易找的。青玄正要上前,却发现凝朱远远地躲着,不敢走过去,满脸怯怯的表情。

青玄有些纳闷,仔细一看,这才发现那王府的大门上贴着镇宅的门神符纸,那两头白玉狮子上头也有符咒,可保家宅平安,以凝朱的道行,莫说是要进去,就连靠得近些,只怕也会受不了。

这倒无疑是个摆脱狗皮膏药的好机会!

被缠了这么半个月,青玄的耐心早已被磨尽了,此刻心中不免暗暗窃喜,只装作什么也没有看到,大步往王府门口而去。将半夏师伯交给的半块玉玦交由侍卫代为通传之后,青玄便在门口等着,却只听见凝朱远远地轻喊:“青玄师父……”

那声音,带着点微微的颤抖,真是如同被抛弃的小兽发出的哀鸣,要多可怜便有多可怜,要多凄惨便就有多凄惨,那种酸楚,简直能让人心碎!

那一瞬间,青玄有些于心不忍。

说来说去,这小花妖执着于仙道,为的也是那个玉曙,和他是多么相像。如果自己真的狠心扔下她不管,那么,是不是太残忍了些?毕竟,他与她也算是同命相怜呵!

一旦这么想着,青玄便感觉自己的怜悯和同情心又开始膨胀了。他对着她勾了勾手指,见她兴奋却又有些胆怯的慢慢蹭上来,便咬破自己的手指,在她的手心里画下了一张保命符。

其实,有时他也会觉得奇怪,为何师父教他的本事里,竟然还有这些和妖魔鬼怪打交道的法子,难不成——

就是那么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像是明白了过来,心里一喜,顿时愉悦了起来!

算了,不管以后这小花妖究竟能够否成仙,也不管她和那个玉曙会是怎生一番的纠缠,总之,同是世间苦命人,能帮一把,还是就帮一把吧,就当为自己积攒功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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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晟这几日颇有些焦头烂额。

眼见宁安王府好事将近,他成亲在即,娶的又是当朝右相的掌上明珠,就连他那一向矜傲的姑姑九公主也会亲自带着贺礼来宁安观礼,做主婚人,可偏偏在这节骨眼儿上,整个宁安城里谣言四起,人心惶惶。

谣言来自于了一个闹鬼的传说。

据说只要有外地的女子要嫁入宁安,就必须去安宁河上祭祀水鬼,如若不然,贯通整个宁安城的宁安河里,就会连续三天,半夜缓缓飘过一艘小船,船头有个穿着嫁衣喜服的女子,撑着伞轻轻地唱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调子。没人能看清她的模样,也没人能靠近她的那艘船,只是听她唱着唱着,船与人一并消失在水雾之中。

到了成亲那日,嫁进宁安城的女子就会意外猝死!

这个传言也不是没有根据的,听说去年娶外地女子入门的商户刘家,就是因为不信那些祭祀水鬼的消息,那新娘子便就在喜堂上突然暴毙的,虽然事后仵作查出那女子是死于急症,可多少还是和传闻有着部分重叠,再加上前年出事的王家,大前年出事的甘家,这些或真或假的传言一时厚积薄发,自然会造出捕风捉影的惊人效果。

如今,宁安王府要娶进门的是来自京师的当朝右相之女,就连皇帝也对这婚事极为重视,派特使一路送嫁,整个宁安城的老百姓都把眼盯在宁安王府的门楣上,就等着宁安王府三牲蔬果大肆祭祀水鬼。可赵晟心里非常明白,若是这个时候,宁安王府真的去祭祀水鬼,只怕会惹出些风言风语,传到一向不信鬼神之说的右相耳中,难免会惹下祸事来,可若是不去祭祀,他又担心新娘子真的出什么意外,届时,可不知该如何交代才好!

正当此时,侍卫送来了那半块玉玦,他顿时喜出望外!

这半块玉玦是他与师父的信物。

师父是他年少之时因缘际会之下偶遇的一位高人,虽然自称道士,却是甚为儒雅,看上去也不过三十来岁的模样,可却很有道骨仙风之味。而且,他与师父相处过一段日子,知道师父的确有着非凡的本事,自然更是崇敬。如今,他成亲在即,也挺希望师父能来观礼,却碍于不知以何种方式将消息告知师父。

可眼下,师父竟然在他最为苦恼的时候不请自来,怎不让他惊喜?一时情急,他立刻让管事地安排香茗待客,自己则是亲自前往,打算将那奉上半块玉玦之人给毕恭毕敬的请进来。

只可惜,他这惊喜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站在王府门口等候的并不是他的师父,而是一男一女两个陌生的年轻人。

那个男子看上去不过二十岁左右,虽然是一身灰色的旧衣裤,可是身形颀长,五官深邃,举手投足间皆有一股迫人的风华。而那女子,看上去应是刚及笄,朴素的衣裤衬着讨喜的圆脸蛋,慧黠的双眸顾盼有神,一看便知是个古灵精怪的角儿。

“敢问两位为何会有这半块玉玦!?”将这一男一女仔仔细细打量了好一会儿之后,赵晟确定自己与他们从未见过面,这才瞳眸淡睨,微微拱手行礼,摊开手心里的半块玉玦,声音轻柔地开口询问。

“在下青玄,乃是西昆仑玉虚宫神霄派门下弟子。”青玄淡淡含笑,轩眉往上一挑,也拱手回了个礼,不紧不慢地解释道:“这半块玉玦乃是师伯所予,受他之托,前来探望宁安小王爷。”

“师伯?”赵晟瞳眸一亮,心中的疑云顿起,隐隐觉得眼前这个年轻男子来历甚为神秘,说不定和自家师父真有什么关系,便微微挑眉,唇角凝着一丝询问,从容而优雅地继续试探着:“敢问阁下的师伯姓甚名谁,有何特征?”

“我师伯擅用一只白玉笔,沉迷于诗词书画,蓝绣儒衫,云游四方。”青玄答得不急不缓,到了最后,索性反问道:“至于他姓甚名谁,小王爷应是心里有数的吧?!”

“果然是师父!”赵晟爽朗地一笑,豪气顿现。青玄的这一番叙述和他记忆中师父的模样完全吻合,而且,他拜师一事,就连自己的娘也未曾告诉过,可说的上是隐秘之极,也不必担心是居心叵测者前来讹诈。再次拱了拱手作为赔礼,他悠悠开口,不经意地将眼眯:“青玄兄,方才赵某多有得罪,还请海涵!”

不得不说,赵晟这个习惯性的小动作和半夏颇有几分神似,乍一看,两人竟是连相貌也颇有些相像,青玄心中虽有着疑惑,却并没有多言,只是微微颔首:“小王爷客气了!”

“既是同辈师兄弟,青玄兄也就不用拘泥礼数了,对赵某直呼其名即可!”赵晟一边笑着,一边将青玄往王府内引去,豪爽之情溢于言表:“正逢赵某成亲在即,不如青玄兄就留下住几日,喝杯喜酒吧!”

“喜酒?!”跟在青玄后头的凝朱一听见这个词,整个脸都乐得开了花儿,忙不迭地凑上去,戳了戳青玄的手臂:“青玄师父,有喜酒喝呢!我们留下多住几天吧!”

她一直在深山中修行,极少来这这种凡人聚居之处,看什么都觉得无比新鲜,至于凡人的所谓“喜酒”,她也听别的妖怪们谈论过,可自己无缘得以品尝,如今有这机会满足自身的好奇,又怎能错过?

听凝朱称青玄为“师父”,赵晟微微一愣,本能地望向凝朱:“这位姑娘是——”

“在下凝朱!”终于有了自我介绍的机会,凝朱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地学着青玄方才的模样,蹙着眉故作严肃:“乃是西昆仑玉虚宫神霄派门下——”

可惜,她还没来得及自称是神霄派的“弟子”,青玄便已经似笑非笑地接过话去,打断了她的自以为是。“她是家师门下倒夜香的小丫头,赵兄不用理会她。”

倒夜香?

凝朱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好一会儿之后,青玄和赵晟都走了几步远了,她才骤然明白“倒夜香”是怎样的一种差使。

青玄师父哎,就算我还不是你的正式弟子,可你也不能拿个“倒夜香”的差使来敷衍我呀,你这让我以后怎么抬得起头来呀!

“我不是倒夜香的小丫头!”凝朱抽抽噎噎,泣涕零零,唯有泪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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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夜香:古时候的茅房没有下水系统和自动冲水的系统,是用木桶装粪便(也称作马桶),装满后需要清空。于是,会有专人在半夜每家挨户收各家的马桶中的粪便,倒夜香就是指的倒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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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晟是个豪爽豁达之辈,虽然生在皇家,可是却没有半分架子,甚好相处,不仅将青玄和凝朱的衣食住安排得妥妥当当,当晚还在王府内设下宴席款待。因着是半夏的弟子,所以青玄与他有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感,全然没有初次见面的生分。

酒过三巡之后,赵晟对青玄不仅是称兄道弟地自来熟,还颇有些掏心掏肺的知音之感了。而凝朱却只管挑那席间的好菜下箸,埋头苦吃,不再多言。

“说来惭愧,赵某虽然拜在师父门下多年,可是却对师门有关的事一无所知。”将杯中的佳酿一饮而尽,赵晟搁下手里的杯子,看着青玄搁在手边的乾坤剑,眼中有着几分羡慕。实话实说,他对自己的师父来自何门何派,究竟是人是仙一点也把不稳,想起青玄之前坦然地自报家门,心中感慨良多:“青玄兄此行来宁安,不知有何事要办,若有用得着赵某之处便只管开口,千万不要客气!”

青玄轻轻啜了一口甘洌的佳酿,言辞之中对于自己的真正目的只字不提,只是微微地笑:“不用麻烦赵兄,我不过是四处游历,斩妖收鬼,除魔卫道罢了,没什么要紧事。”

“这么说来,青玄兄的道术定然非同寻常?”听青玄谈起“斩妖收鬼,除魔卫道”,赵晟眼中的羡慕便更深了一层。他跟着师父也学了些本事,可因着自己身份特殊,不可能四方游历,增长见识,只能在这宁安的方寸之地内抑郁。到后来,他幽幽叹息:“可惜我天资驽钝,跟着师父,也没学会些什么有用的本事,真是有愧师父的教导。”

这话是何意,青玄自然明白,只是笑而不语,可凝朱嘴里明明塞满了食物,却还是趁着这机会口齿不清地插嘴,语调洋洋得意,带着炫耀:“我青玄师父道术很是了得,就连修行数千年的狐妖,在他手里也只有乖乖束手就擒的分——”

“真的么?”赵晟眼前一亮,顿时有了主意。

青玄撇过头去,睨了凝朱一眼,暗暗咬牙:“多吃东西少开口,没事别添乱!”

“青玄兄不要谦虚。”赵晟是个聪明人,又怎么会放过这平白的好机会,立刻便就打蛇随棍上,压低了姿态有事相求:“赵某如今正有一事焦头烂额,不知该如何是好呢,还望青玄兄仗义,拔刀相助。”

青玄也不便拒绝,只好应承:“赵兄有什么事就说吧,只要是青玄力所能及,绝不会推辞。”

就这样,赵晟将自己的烦心事如同爆竹筒倒豆子似的一一倾吐出来,末了,便就央求青玄去探探这事的虚实。

因着凝朱在一旁不断怂恿,在加上青玄自身也对这闹鬼的传言很有几分好奇和狐疑,想要得个究竟,便就打定主意,替赵晟解决这棘手之事。

当然,他也有着自己的小算盘。

这事,他推脱不得,只能硬着头皮上,否则,岂非有辱了神霄派的名声?若真的有什么妖魔鬼怪在此害人,他能一力除灭,自然是为自己累积功德,可若是自己应付不来,那便就更好毕竟,师父在附近,说不定,他能用这法子逼得师父自动现身呢!

(呵呵,赵晟就是半夏师伯的私生子,大家看明白了吗?下一章,青玄计策成功,师父会现身的!

最近抽得很厉害,也河蟹得很厉害,我前两天被逼着回头看了看20万字的前文,删除那些需要被河蟹的东西,更新被迫延迟了一点,大家别介意。这分明是多么清水的一篇文呀,泪奔!今晚有可能会出现伪更的现象,请大家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