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色霜青

铸劫灰

“小鬼,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听到青玄脱口而出的狠话,花无言轻轻哼了一声,似有无限的轻蔑。他老神在在地挑起眉,刻意咂咂嘴,没有一丝慌乱,右手握着折扇,极有规律地在自己的左掌中一下一下地敲击着:“要撕本公子的嘴,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虽然也多少听说了青玄在玉虚宫出的那一番风头,可是花无言并不知道青玄在昆仑山上还得了空蓝一千年的修为,所以,在他印象里,青玄本质上仍旧是几年前那个躲在千色背后逞口舌之快的毛头小子,不过是恃仗着千色的名声狂妄自大罢了,又凭着哪一点能入得了他的眼?

青玄似笑非笑地半垂着头,看着手里的乾坤剑,脸庞藏在月华的阴影里,清隽的五官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灰白,弧度完美的唇微微抿出别有深意的笑,那笑意里地流露出不易觉察的冷峭:“有没有本事,试一试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他举起手中的乾坤剑。在月华银亮的光辉下,乾坤剑也随之发出淡淡的光芒,一声刺耳呃剑鸣,那剑鞘若离弦的剑一般飞了出去,直往花无言的面门而去!

花无言微微一愣。到底是个见多识广经历过大阵仗的老油子,他应急能力相当迅速,在那剑鞘即将袭击到面门之时,以手中的折扇将其挡开。而紧接着,青玄已经举剑刺了过来,。不过是剑气一扫,竟然已是将花无言的衣角给削掉了一块!

这把剑的威力绝不在灵宝天尊的四把神剑之下,是神器!

而这小鬼的修为,显然比以前提高了太多太多,从他挥动的剑气便可判定,他身上至少有两千的修为!

是因为和千色双行双修,所以才会在短短几年之中便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吗?

花无言胸腔里虽然溢满了嫉妒地酸水,可到底也看出了些不对劲的端倪,无心恋战,只不过,青玄步步紧逼,不肯见好就收,他也无法脱身,只能借着手中的折扇不断格开了青玄凛冽的攻势,身子后仰,躲得微微有些狼狈。

这把乾坤剑,青玄也是第一次用,没想到竟是出乎意料的顺手!那剑握在手里虽然极轻,不若戮仙剑的虎虎生风,可是却如同与他心有灵犀一般,往往他心念一动,刚想到要从某个方向循着某个角度攻击,那乾坤剑便已经极自然地配合着攻过去了,如同是自己身上的一部分!

凝朱躲在一边,看着青玄招招凛冽,直攻得花无言毫无还手之力,不由钦羡地喟叹连连,庆幸自己眼光好,没有选错师父。到了后来,她越看越是兴奋,索性高声吆喝着助威,若是有尾巴,只怕也得意洋洋地翘起来了:“师父,加油……斩了这狐妖的尾巴做扫帚,扒了这狐妖的皮当抹布!”

“闭嘴!”趁着某一个剑回转身的动作,青玄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他多少也看出来,花无言的一招一式分明在处处退让,显然对他多有忌讳。而此时此刻,师父若真的在附近,那么,也唯有自己受伤不敌,才能让师父现身一见!

能不能教训这个嘴贱的狐妖,那倒是其次,如今最紧要的是,他要以自己的安危为饵,将师父给诱出来!

趁着这个机会,他故意卖了个大破绽,将自己的后背对着花无言,全然顾不上这么一来有没有可能让自己受重伤。

见了这个破绽,花无言自然大喜。他一直因这小鬼的力量和兵器处处躲闪,忍让,心中自然非常憋屈,如今突然有了这个机会,又怎么可能不好好报复一番?

他求了三千年,只为与她双行双修,可却被她一再拒绝。

而这小鬼,凭什么拔得头筹?

小鬼,这条死路是你自找的!

打定了主意,花无言收了折扇,右手便幻化做了极锋利的狐爪,那尖利而细长的爪锋透着森森地乌黑,直勾勾恶狠狠地往青玄的后背心抓了过去——

这是他的杀招,一旦爪峰划开了皮肉,便就会将那人的心肺也一并地掏出来!如今,他也管不了会不会因着杀了这个小鬼儿得罪千色,只恨不得将其心肺狠狠抓在手里一一揉碎,方能解心中的恨意!

那一瞬,就连凝朱也看出了情势的危机,急得大喊:“哎,师父小心呀!”可青玄却充耳不闻,不仅没有下一步的防卫动作,反倒是静静地四处张望,只希望能看到师父的身影。

就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不知从何处飞来如同利箭一般的兵器,戳在花无言的爪子上,穿透了他的手掌,逼得他不得不收回手去。

那是一支白玉笔!

花无言忍痛将白玉笔从手上一点一点地拔 出,可是那笔嵌得太紧,每拔

出一点便引来钻心的疼痛!他狠狠咬牙,颤抖着手继续此时,只听一声哼笑,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花无言,你好歹也算是个前辈,对着个小辈用这种狠辣的手段,难道不怕六界耻笑么?”

“半夏师伯!”凭着那入耳的熟悉声音,青玄轻轻唤了一声,有些惊喜,可也有着说不出的失望。

毕竟不是师父……

果不其然,树林中响起了极轻微的跫音,片刻之后,一个男子在离他们大约十步之遥的地方现身了。

那男子静静立于树影之间,背着手,沉静而儒雅的面容上噙着一丝浅浅的笑纹,通身带着淡淡的书卷气息,可双眉却剃锐飞扬,眼眸凌厉深邃,令人不敢逼视。

他便是长生大帝座下最喜好云游四方,最醉心于诗词箫笛的书痴——半夏!

“若说本公子狠辣,你们这些修仙的成神的,又有谁不是个个借着斩妖收鬼而满手血腥,杀人于无形!?”终于将那嵌入手中的白玉笔给拔

出,狠狠掼在地上,花无言捂着血流如注的手掌,也不知是因着疼痛还是愤怒,蹙起的眉像是一抹古怪又嘲讽的痕迹,无形中扭曲了他的俊颜,深幽的眼瞳中有阴冷的火焰在跳动灼烧着:“两面三刀的,枉顾伦理的,凶神恶煞的,人模狗样的,妖又如何,仙又如何?谁敢说自己比谁干净?”

“干净也好,不干净也罢,这都是仙家的事,轮不到你这妖孽来评述。”摊开手,那支白玉笔倏地飞回掌心里,半夏依旧是满面淡笑,依旧是那么温文有礼的口吻,说出来的却是不咸不淡的话语,警告的意味极为明显:“花无言,你若想留下这条贱命继续修仙,就快些滚吧。你知道,我生平最恨狐妖身上的骚味。”

狠狠瞪了青玄一眼,花无言咬紧牙,决定将今日这笔账给牢牢记下,改日再清算!“小鬼,今天算你运气好!”虽然胸腔里的怒火忍不住烧得越来越旺,可到底好汉不吃眼前亏,此时此刻,他自知也讨不了什么便宜,唯有再次隐忍退让,只能忿忿地从唇缝中挤出威胁来,“总有一日要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语毕,他化作狐形,一溜烟地窜入树林当中,瞬间便就不见踪影了。

半夏将白玉笔收入衣袖中,转过身来,凝敛着眉目,神情已然显出了淡漠,仿佛只是不经意地淡淡一瞥,他的目光滑过青玄面容上复杂的表情,又睨了睨躲在大树背后一脸戒备的凝朱,终是上前来,静静审视青玄那握剑的右手:“青玄,听说你的手被紫苏的金蛟鞭给伤了,如今好些了么?”

他因为有事在身,一直滞留在蓬莱,就连长生宴也不得不缺席,自然也不是很清楚青玄在西昆仑之上的所作所为。至于紫苏,那女子骄纵的脾气他是早有目睹的,如今见着自己素来偏爱的小师侄受了这般委屈,心里也难免有点堵,脸色越发凝得厉害。

金蛟鞭留下的烧伤极难痊愈,这几日本已经快要好了,可方才同花无言动手之际,青玄握剑握得太紧,没能好好控制力道,那乾坤剑的剑柄便就磨破了前几日刚长出的皮肉,渗出了斑斑血迹。别说是半夏,就连凝朱见了也怯怯地缩了缩脖子,发出嘶嘶地吸气声。

可青玄却仿若没有痛感一般,从腰间掏出一小截白布,将那磨破渗血的伤口给胡乱裹缠起来,带着点刻意的掩饰。

其实,比起伤口的疼痛,他更在意的是心底难以言喻的失望。

看来,师父是真的打算再也不管他了么?

半夏将他失望沮丧的模样看在眼里,对他的所思所想也心知肚明,只是摇了摇头,神情带着几分无奈。“瞧瞧你,你师父离开才不过几日,你就这般能惹事,怎么让她放心得下?”叹了一口气,他从腰间取出个瓶子:“她这几日专程去了骊山西绣岭,在先天道姥天尊那里为你讨来了千年神獬池底的凝露神汤,可医治你被三昧真火烧伤的手。”

这话一出口,无疑就是表明,他的出现并不是偶然的,而千色,或许根本就在附近!

青玄顿时喜出望外,并不伸手去接那装着凝露神汤的瓶子,只是急切地抓住半夏的衣袖,双眼已经在四处搜寻了:“半夏师伯,你这么说,莫非你知道我师父在哪里?”

“她如今有要事在身。”半夏既不多作解释,也不否认,只是模凌两可地应了一声,便解开青玄胡乱缠裹着手掌的白布,将那凝露神汤细细涂抹到那伤患处:“待得办妥了该办的要紧事,她自会来找你的。”

涂上了凝露神汤,青玄只觉得那火辣辣疼了数天的伤口一下就沁凉起来。“师伯,我师父在附近吧?”他不死心地继续左顾右盼,希望下一瞬师父就能现身在他眼前。虽然师伯涂药的动作说不上粗鲁,可是,若是师父为他涂药,那一定更会轻轻柔柔,小心翼翼吧!

若师父肯多表现出一些对他的在乎,这伤,只怕早就结痂痊愈了!

其实,这伤之所以久久未愈,他的心病才是最要紧的。本以为师父已是不想再理会过问他了,多少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心思,他见着伤口磨破了也都随之任之,想要这种办法让师父心疼在乎。

这一刻,他不禁猜测,有没有可能,师父真的一直跟着他,却不肯相见,就连方才,师父也一定是见他卖了破绽与花无言,担心他受伤,才让半夏师伯出手相助?

对了,一定是这样的!

“在附近怎么样?”半夏抬眸瞥了他一样,暗暗使了个眼色,却并不回答,只是反问:“不在又如何?”

青玄是个聪明人,半夏的眼色说明了什么,他已是了然于胸。得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心中失望的阴霾瞬间已是一扫而空,唇内回着点淡淡的甜味,他立刻配合地应了一声:“不如何,我只是随口问问。”

半夏微微颔首,待得青玄手上的伤患全都抹上凝露神汤之后,他往北望了望,幽幽叹息,言语中似乎带着点遗憾:“再往北就是宁安城了,我前些年云游经过,在那里遇到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教了他些皮毛功夫,也算是收了半个弟子,近年来没什么空当去看他,你此行经过那里,就顺道替师伯去看看他吧。”

“师伯收了弟子?”青玄也是头一次知道,半夏师伯竟然还收了弟子,顿时也生出了几分好奇。“他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半夏沉思了片刻,从衣袖里掏出了半块玉玦:“你拿着这半块玉玦去找他,他定不会怠慢你的。这样,你在宁安城里也算是有个落脚之处。”见青玄接过那半块玉玦,他这才转过身,面容上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隐隐有了告辞之意:“他是宁安王府的小王爷赵晟。”

说完了该说的,如同方才出现之时那般无声无息,他静静地走入阴影之中,很快便就不见了。

凝朱这才敢从藏身的大树背后出来,笑得很狗腿地一步一蹭靠近青玄,俏睑上梨窝浅现,故意没话找话地套着近乎:“哎,师父,你要去宁安?”

“与你何干?”青玄将那半块玉玦收好,没什么好脸色地瞪了她一眼,不客气地警告:“别以为我方才是开玩笑的,你若再跟着我,我一定收了你的妖魂,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说这话的目的,本是想摆脱这个如同狗皮膏药一般粘着自己的小花妖,没想到,凝朱接下来的一句咕哝,反倒让青玄哑口无言——

“这世上,做徒弟要是不伴在师父的左右,那算什么徒弟呀?”

那一瞬,青玄再度往四周望了望,却依旧没能发现师父的踪影。

对呀,这小花妖说得多好,做徒弟要是不伴在师父的左右,那算什么徒弟?

却不知,在师父的心里,是否也有那么一刻半刻,将他也当做是包袱,只想尽快摆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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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色足尖点着叶片枝桠,整个身体悬浮在树顶之上,居高临下远远地望着青玄。方才的一切,她均是看得清清楚楚,就连他方才故意卖破绽给花无言偷袭时,也是她让半夏及时出手相助的。

这个傻孩子,为何这般倔强?

他这模样,她怎能全然放下心来?

半夏看着她微蹙着眉一言不发地模样,并不擅动声色,只是在看她的眼神恁地多了一分感慨:“他若是铁了心要引你出现,你躲不了多久的。”

月华的银辉落在那绝艳天纵面容之上,将那惯于漠然的神色给增了一分说不出是冷是热的温度。千色半垂着眸,像在沉思,片刻之后才低低地应道:“我明白。”话虽这么说着,可言语中却隐隐含着些许不自然的僵硬,思绪一下子飘得老远。

半夏将千色的反应一一看在眼里,拿不准自己如今的语气是该劝她,还是安慰她。好半晌,才莫可奈何地轻轻道:“其实,你心里若是不在乎他,他做什么都是没用的。”不得不说,这话看似叹息,可实际却是在不着痕迹地警醒千色。

果不其然,千色眼底闪过刹那的惊惶,黑眸半张,无神的转头凝睇他半晌。是的,半晌。这半晌中,她或许思量了很多很多,脑子里一片空白,也或许什么也没有想。最终,她身子轻颤了一下,闭上发热的眸子:“就是因为在乎,所以才必须让自己此刻不去在乎。”

是的,她在乎。

本以为自己可以心如止水,可却不料,离开青玄的这几日,她的魔障越发的厉害,有时甚至恍恍惚惚,脑子里想的竟然全是当日在九霄殿上入青玄的梦境,所看到的那些荒唐事。

是几时,她对青玄,竟然也有了些非分之想?

又或许,那斥责的一记耳光,不应该打在青玄的脸上,而是该打在她自己的脸上?

见千色这副模样,半夏免不了心神一凛,黑眸中眸光转浓:“若你真的对他也有意,何不对他严明一切,待得他修成了仙身,你即便是过不了天劫,被打回妖身,只要他愿意,也能让你长寿长生,二人找个世外桃源不问世事,岂不快哉?”

“仙妖殊途,天命难违。”千色哑然一笑,不知不觉中,声音微微带点颤抖,许是心痛无法自制,许是难以压抑的焦灼,无数的波动闪过她眼底,却化作无形无色的痛楚:“走上此路的不在少数,可有几个能义无反顾到最后,而最终能得善果的又有几人?”

仿佛被那言语中暗含的意思给刺激了,半夏许久不做声,心里却是浮起了那铭心刻骨的面容。

当初,他打的不也是一样的算盘么?

可最终,他想尽了一切办法,却仍旧改变不了天意。他与那个她能够拥有的也仅仅是一夜的露水姻缘罢了。

她有她的缘与债,他有他的路与道,天意太过强悍,谁又真的能知难而上,逆天而行?

“真的避不过么?”本因同命相连而带点难以压抑的激动,可是,在开口的瞬息里,半夏觉得自己的情绪一点一滴地蜕变、抽空,无奈的一字一语从麻木冰冷的唇里被硬生生的挤出来:“就连师尊也没办法?”

“到底是我自己的劫,我造了因,便要去承了这果,躲得了一次、两次,却躲不了一辈子。”千色轻轻摇头,澄澈的眸子静若止水,她轻声喃唸着,唇边的苦笑虽没有改变,却渐渐的转为一种颓败的漠然:“不论如何,在我历天劫之前,非得要让他修成仙身不可!”

(祝各位超龄儿童六一节快乐,也谢谢大家对则小公子的关心!接下来,青玄将踏上他的命数,去经历他命中应该经历的人与事,而师父也会一直在他身边的,毕竟,本文是披着仙侠外衣的言情嘛!谢谢大家对则则的支持,这个月又可以送分了,之前大家留言的分会在今天之内送出的,大家有什么疑问都可以留言和我交流谈论哦,文下热闹一点是最好的,同时,我也会努力日更的!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