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名字的传奇

第十二章 孽爱恨

“玄光?”

亚辛低低的重复了一遍这个充满无穷魔力的神奇名字,两道轩眉慢慢拧紧。

“莫非是玄幽的长子?可是,他不是叫……”

“不,不是那个。”

风尊冷冷地打断了亚辛的话,慢慢说道,“他的确是水之国皇室玄族传人,玄辉之孙,玄幽之子,但,却不是嫡传。你所记得的那个皇太子殿下玄锋,十年之前,便早已死去了。”

亚辛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了下去。

“当初意气风发,少年成名的水国太子;文武双全,号称九天龙皇的天才玄锋,竟然会如此早逝。想不到,真是想不到啊。”

他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当初在青岚城,曾经与他打过一个照面,虽然极为短暂,但玄锋的实力,却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放眼东土,诸国皇子,根本没有任何人是他的对手。以他的资质,实在可惜。如果他还在,恐怕,也足以出动三大炼者吧?”

风尊面『色』如常,淡淡说道:“仅仅只是打过一个照面这么简单?别忘了,那次天诛行动,我也是其中的一员,虽然只是支援,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还是知道的。”

亚辛苦笑道:“本已为做得很隐秘,没想到你尽管当时没有在场,事后却也打听到了。”

停了一停,涩声道:“我只希望,玄锋的死,不是因为我的那一记修罗手。他本可以成为一代英皇,而我……”

风尊冷冷地看着他低下头去,沉默了一阵,然后缓缓说道:“你不用自责,因为玄锋之死,与你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她不去理会亚辛惊疑的目光,双眸平静,语声轻软,但所说之言,却实在震撼人心。

“他是被自己的弟弟,当初的九皇子,如今的水帝君,亲手杀死的。”

“玄光么?”

亚辛沉『吟』道,“皇室内讧,谋夺帝位,唉,自古以来,如此惨剧实在是太多了。”

风尊也轻轻叹了一口气,缓缓道:“的确,兄弟反目,骨肉相残,古今同撼。难怪人道是,愿生生世世莫在皇家。只不过,做到像他这样彻底决断的,也实在是并不多见。”

一低头,便迎上亚辛『射』来的目光,微微一笑,柔声道:“不光太子玄锋,还有其余的七个皇子,连同他们所有的家眷亲朋、心腹死士,上至翁妪,下至婴孩,都已被他杀得干干净净,一个不剩。纵观古史,斩草除根之道,再无出其右者。”

亚辛的面『色』惨白,脊背上,也似乎微有寒意。

半响,终于艰难地叹道:“好狠的心肠,好厉害的手段。如此人物,如此枭雄,我竟然直到今日方才知道。想必当初,一定是震动了整个东土吧?”

“震动东土?”风尊一声冷笑,轻声道,“你太低估了玄光。”

“天底下,除了我们风之影的两位尊者,五大长老,再没有任何人知道此事。所有知情之人,也已被他杀得干干净净,一个不剩!”

“现在的东土,早已没有人再记得九天龙皇玄锋,早已没有人再记得其他的七位皇子,更不会有人记得死去的那三千家眷,两万从属。”

“所有的人,只知道现在的玄光雄才大略,英明神武;只知道如今的水帝勤政爱民,仁德无双。对于他,任何人都只有敬佩,只有爱戴,绝无半点怀疑,绝无半分违逆。”

“这才是真正的斩草除根,这才是真正的彻底决断,这才是他真正可怕而强大的力量。”

冷汗,仿佛已经凝在了额前,坚如磐石的手指,也禁不住微微颤抖。

亚辛沉默地注视着远方的天际,绿玉般的眼眸闪烁着,许久,长吁了一口气,依然一言不发,静静端坐,任由身边的香茗逐渐冷却。

风尊默默地看着他,眼中云雾弥漫,缓缓走近两步,淡淡说道:“你可知道,如今世人,是如何评说水帝玄光的么?”

亚辛道:“如何?”

“人们都称他为,水国的秋枫玉。”她的语调,陡然一变,“秋枫玉,影尊大人,可曾还记得这个人?”

亚辛沉静的面上突然一阵痛苦扭曲,绿『色』的眼眸霎时间充满了无穷的痛苦与悲哀,仿佛,竟变得一片乌黑。

“为什么又要提起他?为什么?”

『迷』朦的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个笑傲千军,万夫莫敌的紫衣身影;又见到了那个威不可挡,天下无敌的东土雷帝。

忘不了,当他踏入忘心园的时候,那种惊天动地,痴爱成狂的怒吼;更忘不了,当那一抹紫衣飘然远去,自己蓦然回首,却看见园中她的那双凄然欲绝,依依不舍的泪眼与幽怨。

那一刻,他明白了什么是绝望,那一刻,他懂得了什么是心死。

“唉。”

长长的一声叹息,他终于勉强自己又活了过来,心中的剧痛,二十多年来从无减退,但一抬眼,又碰上了那一双比钢针更锋利,比寒冰更刺骨的眼神。

尽管,隐藏在云梦诀特有的眸中云雾之后,他却能感受到那种发自内心最深处的怨毒与仇恨。

“何苦?你又何苦要这样不放过任何一个让我痛苦的机会?这样做,你真的就轻松了么?”

黑衣的风尊并未出声,只是继续冷冷地望着他。

亚辛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东土天雷帝,无敌秋枫玉。这样的人物,我又怎会忘记?当年他孤身一身独闯忘心园,本门上下弟子千人,没有一个能够挡得住他三招,你,那时不也亲眼所见么?”

风尊幽幽道:“不错,那一战,实在风之影四百年来最大的耻辱。幸好,他最后,还是败在了你手中。”

亚辛心中又是一阵抽痛,嘴角一颤,慢慢说道:“你明明知道,他根本没有败。他只是……”

“他只是因为蝶舞,所以才败给你,对么?”

风尊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语声冰冷至极,像一把钢刀,直『插』入亚辛的心脏,“无敌公子名不虚传,一生所向披靡,终身不败。只可惜,到头来,还是敌不过情之一字。他不是败给你,而是败给了她,败给了自己。”

“而现在的水帝玄光却不同。”

“他强,他无情。所以,从这一点看,他比秋枫玉更可怕。”

亚辛无力地闭上了眼睛,缓缓道:“秋枫玉,永远只有一个。无情,并不一定就会无敌。”

风尊并不反驳,只是平静地说道:“只可惜,秋枫玉已经不在了,而玄光,却还活着。”

亚辛轻声道:“所以,你派出了忘心园的三大炼者,一起天诛。”

“不,你错了。”

风尊淡淡说道,“不是三个,而是四个。本门的四大炼者,我都出动了。”

看着亚辛猛然闪光的双眼,风尊的语声更加轻柔,更加优雅。

“三年前,虎啸天诛的对象,也正是他。”

“水帝,玄光。”

***************

阳光明媚,晨寒已散,荒园内,渐渐温暖了起来。

黑衣的风尊看了一眼东方的太阳,缓缓道:“时候不早,我也该走了。”

说着,袖袍轻展,缓缓走向那扇关闭的柴扉。

亚辛看着她渐渐远去,心中忽然涌起一阵说不出的凄凉与寂寞,长叹一声,低声道:“你,真的就要走了么?”

风尊并未回头,淡淡道:“祭拜已毕,话已说尽。离开,对你对我都比较好。”

“哦,话已说尽?”亚辛双眼紧盯着那个黑『色』的修长背影,“你是这么认为的么?”

风尊停下了脚步,冷冷道:“影尊大人莫非还有什么话要问?”

亚辛沉默了一阵,然后,缓缓开口道:“我,当然有话要问你。很久了,一直都找不到机会。今天若是再不问,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风尊轻声道:“没有机会?你想问什么?”

亚辛又停了片刻,终于低声问道:“那个,孩子,还好么?”

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那个安稳如山的黑『色』身影猛地一震,并未回答,但呼吸之声,却明显急促了起来。

亚辛也没有催促,只是远远的,看着她,等着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微风中,传来风尊微微颤抖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采诗么?”

亚辛苦笑道:“难道,你真的打算瞒我一辈子?”

黑袍女子不再做声,只是默默地站在原地。

亚辛柔声道:“是男孩,还是女孩?算起来,差不多快有十五岁了吧?他还好么?他在哪里?”

风尊缓缓道:“这些,你没有必要知道。”

“没有必要?”亚辛的脸,因为痛苦而血『色』全无,眼睛因为悲哀而黯淡,语声,也渐渐激动起来。

“为什么没有必要?为什么?不管我做错了什么,不管我有多大的罪孽,不管你有多么充分的理由,但是,无论如何,无论如何我也是孩子的父亲,他是我的血,我的肉!”

“住口!”

风尊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虽然仍然没有转过身子,但每一个字,似乎都是从她的牙缝里硬生生地挤出来,充满了无穷的愤怒与怨恨。

“你是她的父亲?她是你的血,你的肉?你说这些话的时候,不觉得很虚伪,很尴尬,很可笑么?『摸』着你自己的良心,假如你还有那么一点点的话,你应该立刻把这一切统统忘掉,彻底忘掉。”

亚辛痛苦地全身颤抖起来,右手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自己的皮肉之中,用尽力气,却只发出低低的悲嘶:“我知道,你说的这些我都能理解,但是,你能不能也稍微理解一下我?你知道我这十五年来,是怎么过来的么?”

“那么,”风尊终于缓缓的转过了身子,那双眸子依旧云雾缭绕,凄美动人的面容上,两行淡淡的泪痕若有若无,“你可知道,这十五年来,我又是怎么过来的么?”

亚辛怔住了,颓然地闭上了眼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风尊看着他,声音又恢复了原先的淡漠优雅。

“想想你当初的所作所为吧,你觉得有资格去做她的父亲么?不,你没有,你不配。”

“这个孩子,她的出生本来就是一个彻底的错误,无可挽回的错误。她没有父亲,因为你不配;她也没有母亲。”

她突然哽咽了一下,终于缓缓接了下去。

“因为,我也不配。”

****************

日已西沉,暮『色』降临,忘心园的一切,又归于无尽的沉静与寂寞。

灰衣的男子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坟前,眼神『迷』离,思绪似乎早已神游万里。

晚风习习,触体生寒。但,风再冷,又怎比得过他的心寒,夜再深,又怎及得上他的心沉。

蝶已逝,雪已飘,唯一的孩子,却杳无音讯,心爱的弟子,也生死未卜。

这世上,还有什么可以留恋的呢?

“我还记得,第一次遇见飘雪的时候,也是在这个园子里,也是在这棵树下。那天,下了很大很大的雪,到处都是洁白洁白的。而她的头发,比雪更纯净,更美丽。从那一天起,我就有了一个成天活蹦『乱』跳,天真可爱的师妹,一个有着一头奇异银发,娇憨可爱的师妹。”

“她是我见到的最纯洁,最善良的女孩,老是那么喜笑颜开,老是那么顽皮捣蛋,似乎,总也长不大,总也不知道什么是忧愁,什么是烦恼,我以为,她就是人间快乐的精灵,永远,永远,都不会改变。”

“然而我错了,错得厉害,太厉害了。”

“当我今天再看到她的时候,那一头黑发,那一双眼睛,还有那种缥缈淡漠的声音,我知道,她变了,真的变了,变得完全陌生,变得再也没有半分飘雪的影子。”

“为什么会这样?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能告诉我么?采诗,或者,”

亚辛慢慢转过身,看着面前的她,“或者,我应该叫你,司暗长老?”

神秘的黑袍女子,隐没在一片阴影之中,看不清面容,只有一个模糊的,淡淡的轮廓,一双闪亮的,冰冷的眼睛。

“她为什么会这样,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司暗长老的声音,依然是不带任何感情。

“哦,果然,果然是这样。”

亚辛突然仰天狂笑道:“是我的错,是我的罪,是我,把一个好端端的飘雪,变成现在冷冰冰的风尊。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我,因为我!”

“但我呢?我又去怪谁?难道我就真的希望这样么?这么多年来,又有谁,有谁来替我想一想,她的悲剧,是我造成的;我的悲剧,又是谁造成的呢?”

多年的忍耐,多年的凄苦,多年的沉默,终于冲开了他一直压抑的感情堤坝,洪水般地倾泻了出来,汹涌如『潮』,不可遏止。

“为什么所有的罪孽,都要我一个人承担?为什么所有的惩罚,都要落在我一个人的身上?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悔过的机会?为什么不给我一线宽恕的希望?”

黑衣的司暗长老默默地看着面前这个在极度痛苦与悲哀中爆发的男人,心中思绪万千,肝肠寸断,但面上却仍是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冷冷地说道:“你应该知道,有些错误,一旦犯下,就永世不得翻身;有些罪孽,一旦犯下,就一辈子也不可能洗清!”

亚辛一阵大笑,面上,却早已滴下斑斑血泪。

“错误?罪孽?我不懂,我不明白,我一辈子也想不通。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爱,飘雪可以爱,人人都可以爱,唯独我却不可以?难道我的爱,就是我的罪么?”

“那不是爱!”

司暗长老一下子激动了起来,黑袍闪动,出手如风。

“砰”的一声,代表风之影武学最高境界的影尊亚辛,竟然被她一掌击出丈余,重重地倒在地上,尚未坐起,已是一口鲜血喷出。

然而他却在笑,惨白的面上,鲜血淋淋,分外可怕,但他仍在笑,哭一般的笑。

“打得好,打得好啊。为什么只使出五分力?为什么不用你的流云手、千拂掌、红袖指?为什么十五年前,你不杀了我?却留下我的『性』命,让我忍受这永无止境的折磨与痛苦?为什么啊!”

踉踉跄跄地,他又站了起来。

“你说,我的爱不是爱,那你告诉,那是什么?”

司暗长老用尽全身的力气,克制住自己眼中几乎就要涌出的泪水,竭力用一种冷淡、平静的语气,慢慢说道:“那不是爱,亚辛。那是孽,罪孽的孽!”

“孽?”亚辛停止了狂笑,只有一行行的泪,无声无息地流淌下来。

“我不懂。”

司暗长老充满怜悯地望着面前这个精神几乎完全崩溃的男子,轻轻地说道:“你爱蝶舞,这就是孽。不要忘了,她是上代影尊,更是你的恩师,你和飘雪共同的恩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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