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凤凰殇 (下)
刑苍依然没有动手。尽管四周杀声如雷，尽管明知道她必死无疑，但还是无法挥剑，无法斩落。
这是他的母亲啊！自幼由父亲抚养长大的他，有多少次曾在梦里想象自己的母亲。亲切的笑容，美丽的眼睛，温柔的话语，慈爱的抚『摸』。他曾是多么盼望着，能够见到自己的母亲，哪怕一眼也好。
然而现在，他真的见到了母亲。美丽，亲切，温柔，慈爱，但是，却是命中注定的仇人，却是立刻就要死在自己手上。
他下不了手！玄天剑在剧烈的抖动，杀，还是不杀？
此刻的刑苍，竟面临着人生最艰难，最痛苦的抉择。
然而，四周的将士们已经等不及了，吼声更响，呼声更急。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刑苍深深吸了口气，低声道：“在南幽城，是你杀了父亲么？你知道是他么？”
赤云香本来几乎已经昏『迷』了，但一听到“南幽城”，整个人一个激灵，又重新清醒过来。
“是的，我知道那是他，风之灵将，黑玄武，刑威。但我没有杀他，我，本来，几乎都已经决定放了他，但他，还是在我面前自刎了。”
“这就是命，军人的命运。战场上，只有敌我，没有亲人。我知道，他心底里，绝没有恨我。就好像现在，我也半点不会恨你。动手吧，苍儿，死在玄天剑下，这本是我最好的归宿，毕竟，这上面，曾经沾染过你父亲的血。”
刑苍一言不发，一动不动。他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用力的看着，似乎要把她的全部容貌身形，全部深深烙印在自己心底。
这是他的母亲啊，他真的要亲手杀死自己的母亲么？
但赤云香已经无法再等了，她低声怒喝道：“快动手啊！你到底是不是刑苍？到底是不是军人？你还在等什么？”
“不！”刑苍出人意料的一声大吼，
“我是刑苍！我是军人！但我也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我不能杀你，至少，不能亲手杀你！我的，母亲啊。”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陡然低落了下去，语声中，已哽咽起来。即便是父亲身死之后，他都未曾哭过。而此刻，铁骨铮铮的英雄，竟禁不住滴下了热泪。
赤云香一声苦笑，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无法下手。眼角一阵湿润，竟也流下了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到口中，苦、涩，辛酸。
好久，好久，不曾流泪了，上一次流泪，还是什么时候？似乎，便是那个火光冲天的南幽之夜，当他熟悉的身影在自己眼前倒下时，她也流泪了，也是这么苦，这么涩，这么辛酸。
作为军人，我今生无悔；但是作为人，我不想来世再作军人。
苍儿，这辈子母亲未曾养育你，现在，就让我也来为你做一件好事吧。
猛地用力一咬，生生将自己的舌头咬断，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从地上一跃而起，鸳鸯双剑又重回掌中，左右交剪，犹如濒死的怒狮，含恨发出最后的一击。
周围的将士一起发出惊呼，谁都没有想到，那个奄奄一息的红衣女将临死前的一剑，竟会如此威力无穷，如此毁天灭地！
“小心啊！”许多人的口中已经发不出这个警告。因为一切发生得太快，太急，太突然，太猝不及防！
刑苍完全没有想到会这样，根本没料到她还会突然向自己挥剑攻击。
来不及反应，来不及思考，他只能凭着多年来刻苦练武，战场上出生入死的本能作出动作，双手划出一个圆弧，玄天剑化作一道白虹，正迎上那两道青芒。
然而，那两道青芒，却突然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力量，竟然是那样的不堪一击，任由他的剑从中击破，深入其中，突击，直刺。
“嚓”的一声，鲜血飞溅，玄天剑终于停住了，半截剑尖，在赤『色』的盔甲背后闪烁出暗『色』的血光，而剑柄还握在自己手里，深深『插』在对方的前胸心口。
美丽的眼睛，永远地闭上了，惨白的面上，隐隐留下安详的表情，嘴角边，还挂着满足的笑容，和淡淡的泪痕。
一代灵将，火凤凰赤云香，终于死在了玄天剑下，留下的，是她一生灿烂辉煌的战绩传奇，以及一个惊世骇俗的奇情秘密。
“谢谢你，苍儿。”
这是她最后想说而未曾说出来的话。然而，他懂，他明白。
当然，还有一个人也明白。
当刑苍隐隐含泪的转过身来，面对十万近乎疯狂欢呼的风**人，他只看到那个一袭白衣的男子，眸子中带有深重的怜惜和同情。
“将军，一切珍重啊。”
淡淡的一句话中，包涵了太多太多的理解与安慰。
而秋风中，年轻的武将只是缓缓的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在他身后，是欢呼雀跃的人们，以及，那抹逐渐黯淡的红『色』身影。
那将是他，心中永远的痛苦。
演武厅内，身形止，剑光敛，寒气消。
大将军刑苍一声长叹，还剑入鞘，慢慢地又踱回到地图之前。
“军人的命运”，母亲的话，犹自在耳边回响，心绪又开始纷『乱』。遥想当初新婚堂上，夫妻二人的大媒及证婚人，安国神相纪灵天，曾经无比郑重地对他说过：
“阿瑶是我从小照看着长大的，她少年不幸，郁郁寡欢。现在，我把她交给你，希望你日后好好待她，爱之怜之，保护好她。”
而当时的他，则是昂首挺胸，异常坚定地回答道：
“神相放心，终我一生，定要让阿瑶做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时光荏苒，转眼十多年过去了，当初的诺言，他做到了么？现在的阿瑶，真的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么？
难道这就是母亲所说的“军人的命运”？未免，也太残酷了吧？
南幽城，一个悲剧开始的地方。这一次，自己能在这里为它划上一个终结么？
还是，又一个新的悲剧开始？
眼望地图，他又陷入了更深沉的思考。
良久，厅内一片寂静，只有他沉稳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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