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名字的传奇

第十章 神相谏

二十年了,每到夜深人静,耳边又想起当年父帅的那句话。

“今日我是怎么失的南幽城,明日,你就要怎么把它夺回来!”

只可惜,时至今日,那座流淌了父亲及无数英勇战士鲜血的城池,还是牢牢地掌握在火之国的手中,血红的赤焰神旗,仍在那片土地上纵横飘扬。

这是他的痛,难以忍受的痛。像针,像刀,像蛇蝎,日日夜夜折磨着他的心灵,鞭笞他的精神。令他夜不能寐,日不能食。即便是心爱的妻子儿女,也无法让他得到片刻的安宁,也无法稍微缓解他的痛楚。

出兵,南征!

夺回南幽,收复失地!

只有这样,他才能对得起那些死去的英灵,对得起沦于敌手的百万生民。

然而,此刻出兵,妥当么?正确么?

他不确定,甚至有些犹豫。

金銮夜廷之上,那个叫韩冲的年轻人,竟与他当廷力争,所提的三条理由,难道就真的没有些许道理?还有司徒乐怀仙、大司马黄诩、近侍总管常皓等等『奸』险小人,竟然全都站在自己这边,极力赞成南征,难道,也是为了收复故土,忠心报国?还是另有什么不轨图谋?

到底该不该出征呢?似乎,这并非一个简单纯粹的军事问题,还联系着千丝万缕,牵一发而动全身,让他总感到不那么对劲,总有些心神不安。他不擅长这些,也向来不屑于去关注这些。他只关心军略战术,兵法智计。斩将杀敌,攻城略地,这才是他刑苍所精通熟悉的。而那些复杂的宫廷内政,宫闺机密,对他来说,是那么的难以捉『摸』,那么的晦涩深奥。他在战场上可以所向无敌,可以胸有成竹,可是,现在的他,还有太多的心思要去考虑太多他本来不愿考虑的事情。

他感到心力交瘁,感到力不从心。

如果,那个人还在的话,一切,只怕就不会是这样了。

猛然间,他的脑海里,竟又想起了那个白衣飘飘,宛若神仙的传奇人物。如果有他在,还会有什么后顾之忧?还会有什么阴谋诡计?还会有什么难言隐患?

“不!”

刑苍低叱了一声,禁止自己再去想那个人。

过去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他,已经不再是原先的他了;而自己,也不再是原先的自己。这些年中,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啊,竟然让当年本以为永远不会改变的人事,变得如此难以想象。

今天,当他第一眼看到那个久违了的白衣男子的时候,他几乎怀疑自己是在做梦!除了两鬓间斑白的华发,一切还是如同十年前的绝代风华,飘逸出尘。甚至那淡淡的微笑,都让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的那个夕阳黄昏。

可是,当他惊喜万分地以为他是来帮助自己重整朝政,厉兵秣马,共同南征的时候,那个从来都只让他感到敬佩万分,五体投地的人,竟然轻声说道:“苍生苦难,万民多艰。本来安息生养,又何苦要轻动刀兵,征伐不休,再燃战火?”

他惊呆了,以为自己的耳朵一定是听错了。争战扰民?杀伐伤生?这是哪门子理由?哪门子歪理?

一时间,他开始怀疑面前的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安国神相,天下智者。但很快,他就确定了这个事实:没有错,纪灵天,那个自己曾经的再造明师,重生恩人,整个风国的济世救星,竟然因为什么天下百姓,黎民疾苦,就反对自己的南征大计!

难道南幽城就不要了?就任由火之国占去?难道父帅和当初的数万忠勇将士,就这么白白牺牲,白白死去?激怒的大将军暴跳如雷,看样子恨不得要把眼前的白衣人生生撕碎了。

然而对方还是那么从容平静,丝毫也不畏惧他的冲天怒火,只是用一种淡漠优雅得如同丝绸般的声音,缓缓说道:“你爱阿瑶么?你爱倩儿舒儿么?他们又爱你么?如果你再也见不到他们,你会怎么样?他们又会怎么样?”

“天下百姓,不论身在风之国,火之国,还是雷土水国,或者诸多小邦,哪一个没有自己的心爱牵挂之人?战火一起,无论胜负双方,军人平民,又有几家平安,几家团圆?他们之所失,他们之所痛,又有几个人真正明白,仔细想过?你,又可曾把他们的感受放在心上?”

“南幽诸地,自神龙覆灭,群雄并立之起,便无定主。风火二国在此常年征战不休,当地生民家破人亡,苦不堪言。十年之战,火之国从我国抢去此地,但你可曾想过,五十年之前,这南幽城,本也是夜心帝尊从火之国抢来的啊?如今,莫重楼经营南幽已近二十年,他军纪严明,从不扰民,百姓安居乐业,丰衣足食,民皆感怀其德。一旦南征,刀兵一起,势必令其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试问你于心何忍?南幽诸民何辜?民心何向?”

一番言语,竟令他张口结舌,无从辩驳。

“奇才舌辩无双”,当年霄池大会上的笑傲天下,无数水国智士谋臣在他面前都是哑口无言,又何况他刑苍区区一个粗鲁武将呢?

但他还是不服,还是不信!尽管嘴上说不出一个字,但刑苍眼中燃烧着的熊熊怒火,却再明显不过的宣告他的决心:

“出兵,南征!不复南幽,誓不罢休!”

白衣男子当然看懂了他的眼神,明朗的面容渐渐黯淡了下来,目光中充满一种痛楚和怜惜。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发问:“那么,还有什么方法,可让你取消南征之意?”

威武的将军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地说道:“南征大计,除死方休!”

仿佛突然被一道闪电击中,那个从来镇定自若的安国神相,脸上猛地一阵抽搐,双眸竟现出恐惧惊悚之意。这也是刑苍从来没有看到过,甚至没有想到过的。

纪灵天也会害怕?他怕甚么呢?为什么会突然害怕起来?

不解,『迷』茫,满腹狐疑。

然后,白衣神相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又极为艰难地忍了下去。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连双手都微微地颤抖。

他不想再去猜想原因,反正你纪灵天的言谈举止,思维想法何其神秘,天下又有几人能猜得到?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你不愿助我南征,我又何必苦苦纠缠?

于是,微一抱拳,低语一声:“保重。”转身便欲离去。

然而,只听对方突然轻呼:“且慢!”

犹豫再三,似乎终于下了决心,但言语之中,仍是极为踌躇。

“南征之路,艰难险阻,你纵然不惧,但阿瑶他们,你也放心得下么?”

他浓眉一拧,低声怒道:“神相大人此话怎讲?”

纪灵天见他动气,不禁脸现苦笑:“刑苍,你我相交多年,我对你可曾有过半句虚言?”

他脸『色』依旧铁青,沉声道:“不曾有。”

白衣人略一沉『吟』,乃正『色』道:“那么现在我就对你说,此去南征,有大凶之兆,将星艰险,避祸勿误啊!”

他心中暗自冷笑,好啊,居然把这套星象占卜之术也搬出来唬弄了么?嘴角一抖,不冷不热地说道:“哦,是吗?就凭那个莫重楼?还是朝中那些『奸』党贼子?哼,多劳神相费心了,刑苍自有分寸,请勿复言。”

说罢,转身大踏步离去。

一瞬间,他瞥见了对方面上的那种复杂的神情。

痛心、遗憾、悲哀、怜惜。似乎,似乎他注定了此去南征,凶多吉少。

这就是那种让阿瑶担惊受怕,忧心忡忡的眼神么?

嗤,简直可笑!

满腹怒气的镇国大将军,旋风般离去的时候,当然也就听不到身后传来的那一声长叹。

“果然如此,除死方休。唉,天诛,天意啊。”

小说网(..|com|bs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