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忆之宫门赋

第一百零一回

哲昀的书阁比她房里的自是大了些,颇有些她朝凤殿里书房的气势。书卷只有少量是夷语的,多数则是煊文写就,经史子集不说,风雅诗礼、民风习俗也是一应俱全。目光一路而上,水昕注意到了阁顶的木盒。这木盒倒是显眼,单独立在暗红色的阁顶,通体漆黑,哲昀一贯的做派,简约而严肃。

踮了踮脚,水昕费了些力气才把狭长的盒子从阁顶取下来。犹豫了一刻,她便悄然打开了盒子。如她所料,是一轴画卷,纸张是名贵的金萱纸,挽着画卷的明黄色带子也是极为讲究的九织南渝缎子。朝书阁望了望,并无其他卷轴,显然哲昀并无集藏卷轴的习惯,这卷轴描得如此用心,显然是不寻常的。

将木盒放在案几上,水昕伸手将卷轴拿出,才解了带子要展开一睹为快,就见赞元略有些欣喜的通报声传来:“王妃,大王回来了!”水昕的心跳漏了半拍,竟有些做贼的感觉。慌忙依着原样将盒子归置,她才三步并作两步踏出书房。婢女早就跪了一地,她却顾不得行礼。哲昀踏进来的脚步比平日慢了很多,甚至抬脚越过门槛也要都俊上前搀扶。水昕看了看哲昀的面颊,竟比平日里更加苍白,甚至透着青 色。

“大王这是怎么了?”水昕上前扶着他,感觉到了他的微颤。哲昀没有回话,沉声对都俊道:“军医到了吗?”都俊答了“已经派人去找了,估计就快了。我再去看看!”没行礼便夺门而去。

哲昀冲着婢女们挥手,赞元便带着婢女们下去了。水昕有些焦急,从未见过如此虚弱的哲昀,却不晓得他究竟是怎么了。

“大王…”水昕还要询问,哲昀倒.吸了口气:“不碍事,扶我去床榻上躺着。”水昕闻言扶他进了寝室。怎能不碍事,他都顾不得对自己煞有气势地称“本王”了。

才一沾了床榻,哲昀的脸色就更.为难看,他抬手艰难地解着外袍。水昕比他快了一些,麻利地帮他拖了外袍。触目的红色和浓重的血腥几乎是同一时间吓住了她。水昕手心冰凉,拿在手里的外袍几里还染着血色,跌在了她的脚下。哲昀一声闷哼,大量的血从胸口涌了出来,想要将他身子里的血悉数倾尽一般。

水昕脚有些发软,她微弯着身.子,伸手想要安抚他却不知从何处下手,生怕弄疼了他。她停在他面前的手指抖得厉害,一如她的声音:“大王,这究竟是怎么了。”

哲昀听着她的哭喊,想要告诉她不要担心,却已说.不出话来。剧痛袭来,一路流了太多的血,他觉着有些无力,身子像是耗尽了的秋叶,连日里苦苦撑着,终是到了极限。此时虽说没有昏厥,却也毫无力气可言,双手紧紧抓着床沿,他垂着头,双目紧闭。水昕看着不断涌出的血水,不似方才的鲜红,血色越来越暗,顺着他的衣衫流下来。

水昕上前抱住了哲昀,哲昀的头无力地抵着她的.胸口,汗滴和血水侵蚀着她的外袍。从未见过这样的哲昀,水昕乱了方寸。她的指端深深嵌入哲昀的后背,哭声也渐次大了起来,她凄声央求:“哲昀,你万万不能有事!”一遍遍重复,身子却不敢动。此时她能做的,就是给他一个依kao,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依kao。

依稀是过了许久,也可能是水昕太心急了,总之.她觉着医士推门急匆匆走进来的时候已经是好几个时辰之后一般。都俊跟在身后,焦急地唤了声“大王”,哲昀却没有反应。

“都俊,快扶大王.躺下!来人,快去烧热水!”军医没有给水昕行礼,也好似她不存在一般,对着门外发号施令。都俊慌忙上前,水昕随着他扶哲昀躺下,军医便解开了哲昀的里衣。粘稠的血衣被扔在了熏香的地毯之上,哲昀胸前早已看不到肌肤的颜色,暗红色的血汁在微冷的空气里结了薄痂。水昕咬着指头不让自己惊呼出来,她看到了哲昀胸前可怖的箭伤,依稀还可以看得见箭头处的被折断的痕迹,皮肉翻了出来,紫里透着黑,在伤口四周晕散。

“铜蓝这个畜生,待会儿定当拉着他去喂狼!”都俊握紧了手里的马鞭,满脸的愤怒。“玲雀乌?这铜蓝还是豁出去了,施了如此阴歹的毒!”军医脸色阴沉。

“军医只说如何解毒便是了!”水昕帮着哲昀拭汗,更为焦急。怪不得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原来是中了剧毒!也多亏了是刚强如斯的他,若是换了寻常人,怕是早就倒地身亡了!她房里的书阁上也有一册夷语的《百草集》,大致描述了一些毒性较烈的药物,这玲雀乌是长在深山的一种常绿植物,寻常人若是沾了它的汁液倒是相安无事,但凡触及伤口和血肉,就会浸入体内,腐蚀血脉和脏腑,最终剧痛而亡。听军医说是玲雀乌,她心里更是没底了。

“这毒原是不难解,可大王是晌午中的箭,寻常的方子定然是没有效用的。药引子找不全,这箭也不敢轻易拔出,大王此时身子太虚,若是迁动了心脉…”军医的眉头皱得更紧:“早先时候在青瓦格的医士那里倒是听得了一个方子,这药其他引子不难寻,偏生有一味我至今还未见到过。一时半会儿,上哪里去寻?大王这情形,若是过了今晚,就是灵丹妙药怕也难回天了!”

军医的话让房里的气氛极度低迷,都俊垂首不见神情,军医一筹莫展。水昕摸了摸哲昀的手,怕是比外面的石阶还要冰凉,她起身问道:“军医说说看,是怎样的一味药,就算是再难,也总归是要试上一试!”军医和都俊都望着水昕,她颊上还挂着泪痕,却透着不容抗拒的坚定。

军医摇首:“此物并非我大夷所有,传闻是在大煊kao北环山傍水的深山之中偶尔可见,见过之人也是极少。医书里我倒是见着过一回。”

“都俊!”水昕不再听军医赘言,她回身拽着都俊的臂膀,已然顾不得失礼和逾距的说辞:“南苑不是有那么多良骑么,你快马加鞭去大煊吧,让炽哥哥遍搜山野,寻军医要的引子来!”都俊感觉到了水昕手上的力道,也看到了她殷切得有些恍惚的神情,虽是不忍,还是沉闷地开口:“王妃恕罪,从洪都到鼎城,也得三四日,即便是寻得,大王也怕是…”

水昕松开了手,跌坐在床侧,看着毫无生气地哲昀,泪如雨下:“你不是要废了水昕?快些醒来啊,随你将我废了也好,杀了也罢,即便是送我去东营,我也无话可说….”无声地哽咽,却比撕心裂肺地哭喊更让人心生凄惶。看着水昕悲痛欲绝,军医饱经沧桑的脸上也有了动容之色,都俊更是别过脸不去看她。

“大王戎马半生,多少血雨腥风都挨了过来,就是和阿大王子的那场血战,中了十余刀也死里逃生,这一次,竟是这么些个严冬结珠的药草误了事儿。”军医看惯了生死,还是忍不住抱怨。

水昕悲恸之余,还是听到了军医的话语。她猛地直起了身子。冬日结珠!玲雀乌虽是四季常绿,却无结珠,那么军医所说的结珠植株必然就是缺了的那味药了!她慌忙起身朝书房奔去,微颤的手飞快地用狼毫蘸着墨汁,待画好之后又奔进了房里:“军医说的可是这个?”

军医瞠目结舌:“王妃如何得知?”水昕不顾军医的惊讶,破涕为笑,她一边转身奔出去,一边喃喃自语:“我就说,你不能这么轻易就死的!”

大约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水昕便回来了,跑得太急,喘得说不上话来,径直将手里的花叶递到了军医的手里,一边还用沾着泥土的手抹着额上的汗:“无需多言了,赶快拔箭吧!”军医闻言,自是不好再多问,水昕对着门外唤:“赞元,快些拿了热水来!”

军医朝都俊回了回头对水昕道:“王妃,您和都俊在厅里等着吧。人声嘈杂,老奴怕失了手!”水昕和都俊闻言,慌忙合了房门出去。

赞元立在前厅,为水昕和都俊斟了茶水。水昕也顾不得喝,焦急地询问道:“大王这毒箭是如何中的?”都俊面上疲惫中重添了怒火:“收拾青瓦格颇费了些功夫,这老东西异常狡猾,早就布好了阵等着我们去钻。茹扎的人死伤不少,我们赶到之时青瓦格的人马已经全部撤离了大营,打算来个瓮中捉鳖。幸好大王声东击西,只是带了少数的人马去剿他的营地。青瓦格的去向一直探不分明,而且他竟然从长阳郡御史那里借了三千精兵来。”

“长阳郡?那不是我大煊的王土么?”水昕惊叹:“这个御史还真是胆大包天,守着边境却也敢借兵给青瓦格!也不仔细他的脑袋!”说着一时气愤,甩着衣袖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