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忆之宫门赋

第一百回

水昕一直回想着哲昀的问话。怀了他的子嗣?有着他的眉眼他的神韵,也有着他的睿智神勇,而且是出自她的腹中,这原是一件值得的事情,偏偏却有太多的不妥。她还不确定,她哪一日便被他心血**废掉,更不确定这北苑有多少人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将来有了孩儿,怕是操碎了心也未必能保其周全。更何况,她不能让她的骨肉生在帝王家,过着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日子。这些是她看惯了的,真的遇到了自己身上,就都行不通。

“大王….”水昕唤了声,哲昀抬眼,微一点头。“大王心里想着的女人,是茹扎?”哲昀别过目光,不理睬水昕。

“算了,姑且当我又犯了猜妒的毛病,往后不会了。”水昕放了木梳就要出去叫婢女进来伺候哲昀梳洗。哲昀伸手抓住了她的腕,她才停住,回头看他。“如若有朝一日做了对不起王妃的事,王妃会如何?”哲昀不敢看她。

“成全你!”水昕答得坚决,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哲昀松手,看着镜中水昕缓缓施礼退下。

帝王皇家出身,即便放低了姿态,也难掩孤傲和大气。那个刁蛮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公主用了一句“成全你”彻底打散了哲昀心里的城池。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嬉闹怒骂都随着性子,即便费了全力去收敛,也比别人张狂,朝夕相处,却并不似想象中的艰难,甚至让他有些习惯。她并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他不是说废了她的那件事,而是这所谓的“命运”张罗的始末,是这场看似荒诞不经的相遇背后不能道出的残酷。

婢女立在身后,见大王神色.抑郁,均不敢上前。哲昀起身推开了窗户,雪停了,甚至有了日光的影子,徘徊在云端。他叹息了一声,喃喃自语:“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太多的事端,剪不断理还乱。哲昀.几日都没有回北苑,一直留在南苑和东西两营过夜。茹扎在他帐子里伺候过一次,之后他便没有再召她。偶尔会对着画轴出神,却不似往日的思念,更多的是纷繁杂沓的思虑,索性将画轴搁置,免得心烦。

当快马来报格青瓦部族烧了.东营粮草截杀东营巡查各部的马队时,都俊正在帐子外候着。看着奄奄一息的马匹和满身血污的报信兵将,他没有通报便冲进了大帐。无须赘言,将反叛的噩耗传达给了闭目养神的哲昀。

哲昀并没有动弹,只是冷哼了一声,都俊单膝跪地,.等待着王上一声令下挥兵南下。“格青瓦还真是不识抬举,上次私自送礼给大煊宰相,本王念他昔日有功不予追究,他倒是借着竿子往上爬了。”

都俊弯腰行礼:“都俊请战,帮大王扫除后顾。”哲昀这.才睁眼,对都俊笑了笑:“你自是少不了要去的,他不是一直以来对本王心存不服么,那就让本王亲手来砍下他的头颅!”哲昀的眼中闪着阴狠:“传茹扎、茹乾入帐!”

天色还未大亮,南苑的马场上已是火光通明,将.众和骏马一应借着光亮飞奔而去,哲昀对着一身戎装的茹扎挥手:“青瓦格定然早有防备,这个老东西诡计多端,你多加小心。”语气温和,茹扎自是欣喜,欢快地答道:“大王放心,茹扎定然撕了他的左翼,让他动弹不得!”说着便扬鞭上马,率先走了。

哲昀对着都俊.点头:“让弟兄们多充些水囊,青瓦格最善施毒,进了他的地头,便要防着。”说着也迅速上了马。都俊答了“是”,犹豫着问了句:“要不要派人去北苑告知王妃?”依着规矩,男人出战,都是要只会他们的父母女人,只是大夷的规矩。

哲昀没有看都俊,沉声答道:“不必了。”话一出,骏马已掠出了几丈远,都俊叹了口气,打马跟随。

水昕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赞元进来时水昕还笑着对她道:“闻着你身上的味儿,也晓得备了什么饭。”说着伸手抚了睡僵的脖颈。

“王妃!”赞元并没有同水昕说笑的心思,她扶着水昕道:“方才出去时听前殿随大王伺候的人讲,东南边的青瓦格统领叛乱了,大王连夜出了营。”

水昕一时紧张起来,她抓着赞元的肩头确认:“当真?”赞元焦急地回应:“我的好主子,这种事情怎么敢胡乱说。”水昕一听有了叛乱,心就揪在了一处:“昨夜噩梦连连,还当只是多心了,却还真是出了事情。这该如何是好?要是伤了,可怎么办才是?”

赞元顿时觉着自己说得太过急躁,自从王妃那日侍寝回来,绝口不提大王,整日闷在房里读架子上的书册,不然就是歇了一觉又一觉,自己猛地禀了这事儿,换谁也不能一时静下来。赞元慌忙道:“主子切莫担心,赞元跟着大王那么久,自然清楚。咱们大王战无不胜,定然不会有事儿。您只管收了心思,等着他回来。”听赞元说收了心思,水昕垂头丧气地坐在床榻上:“他没派人来说一声就去了。”

赞元微叹,面前的主子泫然欲泣,让她不忍再劝说。

幼时的水昕,总是坐在朝凤殿前宽大的玉阶上等着炽哥哥和哥哥下早学,一见着他们的宫轿,就朝着他们飞奔而去。怀着期盼心心念念的等待,是她最不能容忍的事情。如今,她却又陷入了如此难堪的境地。掰着手指头站在小院的廊上,水昕依着廊柱问身侧的阿琴娜:“前殿有何消息?”阿琴娜抱歉地摇了摇头:“没有。”

水昕垂头丧气地望着廊下,碎碎念:“都二十四日了。”哲昀出营南下之后,水昕无事便日日这般站着,她从未这样关注着外面的天气,她祈祷着不要落雪,也盼望来日不要太严寒。阿琴娜和赞元一日三四次地去前殿打听,生怕为主子错过了大王回院的讯息。

“他明明丝毫都未将我放在眼里,我却还这般惦记着。”水昕咬着下唇,跺了跺脚。赞元叹息:“主子多心了。大王这样神勇的男子,是不会将情爱思念日日挂在嘴边,却也不见得没有七情六欲。”水昕没有附和,但心下却极愿意去赞同赞元的想法。

水昕抚着横木弯腰俯看廊下原本油绿的植物,此时的北方草原,在外站得久了脚都可以冻僵,而这种看似细若的植株却渐次盛放。也是前几日,才落了场雪,玛鲁一大早便在外面叫唤,她说外面的植株开出了花。水昕和赞元她们跑出来看,就见密集的绿色中多出了星星点点的淡黄色,像是夜间的星痕不小心陨落,掉进了丛叶之间。才几日的光景,竟开得繁密,一朵朵小花怒放,颇有压弯了植株的架势,在小院子里铺展开来。

“大王倒真是有能耐,竟能在普天之下找到这样的花色。”香气有些淡,汇集起来倒是浓郁,扑鼻而来,让水昕感叹之余多了些不踏实。道不明为何,她对这些花竟是没了好感。如此喜欢花木,这一次倒是例外了。

“大王的能耐草原上何人不畏惧?”阿琴娜笑出了声。“主子,太冷了,还是进去吧。”赞元上前催促了一声。

水昕直了身子,忍不住朝着前殿张望:“这才晌午,说不准今日他真的能回来。”

“从洪都到青瓦格统领那里,来去就是快马加鞭也要耗着好几日,这几日还落了雪,我估摸着还要过上几日。”赞元虽是不忍打破水昕的幻想,却也不能让她就这样在外面冻着。若是冻出了病来,大王岂不是要怪罪?

水昕不再坚持,慢吞吞地xian了帘子进屋。这二十多日,连书卷也没有心思读了,觉也没有睡安稳过,仔细回想,水昕都觉着自己不知是怎么熬过来的。一日日失望,又重新拾起希望。虽说还是心里对他积着抱怨,也都不打紧,如今唯一想着的,就是他能平安归来。从前哥哥出征,她也是日日这样候着,却是不一样的牵挂。哥哥是至亲骨肉,那种牵念竟也不及这种来得深刻。

晚饭阿琴娜做了大煊的菜式,知道是赞元她们想着她连日来胃口不佳变着法子帮她补着,水昕勉强吃了一些。看着赞元她们在前厅收拾,她便抬脚要出去。赞元见了,将她拦下:“主子这是要去哪儿?白日吹了那许久的凉风,难不成还要出去?”

水昕笑不出来,指了指前殿的方向:“想去前殿看看。”赞元看水昕一副非去不可的样子,只得帮她添了水袖外衫:“我随您去。”

前殿外只有几个侍从在那里守着,主子不在自是不必有营卫森严戒备。水昕进了前厅,三三两俩的婢女扫着丝毫未落灰的案几,见水昕进来,便行了礼。水昕见寝室的烛火都未点上,便也没有推门进去,而是朝着婢女正在点了烛火要清扫的书房去了。招呼婢女退下,水昕绕着书案立在哲昀通常坐的摇椅旁。轻轻点点扶手,摇椅便晃了起来,水昕又看向案几,铺开的书卷杂乱地摆放着,隐约还可以看见那日她送来的卷章。笑了笑,水昕便绕到了书阁处,平日里进来也是匆匆一瞥,她倒是也好奇过哲昀书房里都有些什么书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