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流浪

“你们这次派出的间谍有多少人？打算来巴赫干什么？快说！”

不知道这种逼问在我耳边响起了多少次。开始的时候，我会认真告诉他们，我只是一个高地野蛮人，想回到自己的家乡。但这种回答不是他们想要的。于是，他们大笑着，把我拖进各式各样的刑具。然后，身上不知道从哪个地方传来阵阵钻心的疼痛，直到昏死过去。一次又一次。

我很累，闭上眼睛，不再理睬他们。他们也折腾累了，丢下我回到营帐休息。夜色暗了下来，晚风掠过林梢，在空中凄厉的呼啸。月光淡淡的，四周有熟悉的虫鸣。我仰头看着那轮弯弯的月亮，更加怀念高地了。那里的每一个岩洞，每一条小溪，每一棵树。即便对我冷漠如路人的父母兄弟，都让我异常想念。我甚至怀念以前的饥饿和恐惧。那些日子，是多么真实、多么明亮啊！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变化。

在那以前，我没有习惯思考和回忆，生活就像一团浑水。大多数时候，心里只有饥饿和食物。可现在，泥沙沉淀下来，心地逐渐清明。

虽然我全身都疼得不再感觉疼痛，心里却有一股喜悦。

我决定逃走。

无论如何，我都不要死。新的发现让我内心涌起强大的力量。

根据过去无数次逃跑的经验，从这里逃走太容易了。他们大概想不到一个受尽酷刑的人，还有余力从军营中逃走吧。在回营帐之前，那个士兵只是草草地用一根绳子扎住我的手，然用另一根绳子把我绑在马桩上。

我深吸一口气，忍住慢慢恢复的疼痛，把捆着的双手举到面前，用破裂的嘴去撕咬那麻绳。腾出手，其它的就容易了。

等到月亮隐没在云层的一段空隙，营帐也寂然无声的时候，我成功的逃脱了。

可是在深夜我不认识路。乌云遮没了月光，也挡住了北斗星。我拼命在森林里奔跑，一路跌跌撞撞。我一心只想离开该死的巴赫军的驻地。

天亮的时候，我再也支撑不住，钻进一个树丛，昏睡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我又饿又渴，全身火辣辣的痛。

可我却很高兴。第一次感觉到，我还活着，真好。

我打量了一下四周。我还在森林里，这里很安静，可是听不到流水声，大概离河很远了。树并不茂密，太阳从枝叶的缝隙间照下来，热烘烘的。

我挣扎爬起来，找了些浆果和野枣，填饱了肚子，又采了些药草敷在伤口上。然后朝树木越来越稀疏的地方走去。

我的推测没错，果然在森林的边缘，远远的，我就能看到在一座大山的脚下，一缕缕袅袅的炊烟，那一定是个村庄，人们在准备晚饭了。

可是害怕他们。我不敢离村子太近。

于是我沿着森林边缘朝北方走，也许可以找到回家的路。

就这样，我一直走，走了二十多天。但是森林越来越窄，到后来，我到了一个高高的山崖前。这时我的伤差不多好了。我就爬到最高的一棵树上，看看我究竟到了什么地方。

天哪！看起来，我离高地更远了。我一直是在朝西北方向走，因为有一个大的山脉把森林隔开（我猜那就是契科山脉），如果我沿山的左边朝北走，就会到高地。可是我却沿着右边，走到了这里。

我垂头丧气地下了树。

现在面临着一个难题。我只有往回走，才能绕过契科山脉，回到左边。可是那势必会再碰上可恶的巴赫驻军。我实在没有信心躲过他们。

我只有等。他们不可能永远呆在那里和哈贝国打仗吧。反正，这里也不错。附近也有村落，森林里却是安全的。

就这样，我一直等到了冬天。

冬天是高地人的灾难季节。大雪封山的时候，食物更少了。虽然我准备了不少食物储存在几个树洞里，但无处不在的山鼠却很快把我的食物偷光了。

第三次下雪的时候，我完全陷入了困境。

不知道有多少天没吃东西了。我饿得头昏眼花，瘦得像一只掉光了毛的老狗。我的头发很长，身上的衣服也磨烂了，我成天蜷缩在铺着厚厚枯叶的树洞里，再一次面临死亡。

青雅，每一次在死亡的幻觉里，我都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你。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不会再有人记着我。我知道你那个时候，正在圣城，无忧无虑。想到这些，我又有些嫉妒，又为你高兴。

不！我绝对不要死。

本来，我没有什么可以牵挂的。但是我很想在死之前，再见到你一面。青雅，我想知道，你会不会像以前那样，叫我漠桑哥哥。

哦，青雅，你别哭！我现在完全知道了，你还跟以前一样。真对不起，我干嘛要讲这些？让你伤心。其实，我讲这么多，是想让你知道，现在的漠桑哥哥，虽然跟以前那个愚笨冷酷的漠桑哥哥不一样了，但还是爱惜你的，感谢你的。

好的，我会继续讲下去。你擦干眼泪，否则你的眼泪会流个不停的，答应我，不要再哭。生活虽然艰苦，但眼泪是没有用的。

我不想死。我决定冒险到人类的村子里去找找吃的。我知道，他们比高地人聪明，会驯养牲畜，会种植庄稼。冬天，很少有人在村子里饿死的。而且，就算被他们抓住，顶多卖给军队或者奴隶贩子，那样总比饿死强。

天黑的时候，我悄悄潜入了村子。很幸运的，我找到几处鸡窝，里面的鸡一声不吭，我本来想逮只鸡，可是冬天很难生火，就抓了几只蛋。对我来说，那也是无上的美味。

就这样，我捱了一段日子。不是每次都能成功，也许是因为村民们发觉自己的鸡蛋不翼而飞，后来他们就把鸡关在屋子里。我很后悔没有抓几只鸡自己养着。

我整夜整夜地寻找，有时候，我只能偷吃到猪槽里剩下来的结冰的猪食。那些东西可真难吃。到后来，我什么都找不到了。

为了活下来，我只好冒更大的险。以前我是白天睡觉，晚上出来找吃的。现在我得趁村民们没有把鸡赶回家之前，抓几只鸡回来。

我注意到有些鸡会跑到离村子比较远一点的地方找食，如果附近没有人，我有可能抓住它们。

我真的抓住了一只，把它逮回树洞，这让我兴奋了好一阵子。我用一根草绳栓住它，让它在树洞附近活动。可是它只下了几次蛋，后来就再也不下了。我只好把它宰掉，吃了好几天。

就在我抓第二只的时候，出了事。

那天没有下雪，还有暖暖的阳光。下午的时候，我爬到村子附近的一个草丛里，等着一只鸡过来。

我等了好久都没有鸡过来。

在我饿得发晕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歌声，从不远的地方传来。

我一惊，扒着草仔细看，原来是一个女孩子，边跳边唱，朝我藏身的地方走来。

我正准备溜走，突然觉得，她的长相好熟悉。

是青雅！我的心狂跳起来。

真的，和你长得好像，也是圆圆的脸，扎着两根小辫，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就像弯弯的月牙儿。

我停了下来，呆呆地看着她，不知不觉地，从草丛里站起来。

“啊！……妖怪呀！”

女孩子猛然发现了我，尖叫着转身就跑。边跑边哭喊：“妖怪啊！有妖怪！”马上有村民朝她跑过去。

我的血液快凝固了，幸而迅速清醒过来。她不可能是青雅，只是长得像罢了。我失魂落魄地逃回森林。

那个晚上我过得心惊胆战。

为了安全，我在树洞前做了很好的伪装。我把一根折断了的大树枝挡在洞前，又拔来一大堆荆棘“种”在雪堆里。但是村民们点着火把，呐喊着在森林里找了大半夜。

我听到他们的议论，心里不禁苦笑。

原来，这几年村子一直有“妖怪”出没。不过，他们说的是“尸妖”。什么前年寡妇青荷半夜被“尸妖”奸杀；什么去年有个年轻人莫名其妙的死在森林里，头都不见了，多半遇上了“尸妖”；什么有个女孩撞见一个“尸妖”，从此吓得疯疯颠颠。

我承认偷了他们一些鸡蛋还有一只鸡，但绝对没有害过人。但是很显然，他们认定我就是那个作恶多端的尸妖。

我知道村子里会加强戒备，可是我忍受不了饥饿，我必须去抓一只鸡回来。

我笨就笨在居然又到那丛草里藏身。我刚刚爬进去，就听到“喀嚓”一声。凭着直觉，我知道中了捕兽夹。

我的左手差点被生生夹断。我忍着剧痛，将左手从铁夹里弄出来。我得尽快弄点儿把伤弄好。

可是我不能直接回到树洞，一路上洒下的血迹会把村民引过来。

我朝反方向爬过去。不一会儿，就听到我被夹伤的地方传来惊喜的叫声：“尸妖被夹伤了！他就在附近！大家快追！”

我顾不了那么多，马上站起来就跑。

身后是杂沓的脚步，不时还有几只箭从身边飞过。

我没命的往前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来到一个山谷的谷口。

谷口立着一个巨大的石碑，上面写着一些字，我一个也不认识。

我看看四周，没有路了，咬咬牙，冲进了山谷。

我听到身后的脚步停了下来。他们叫嚷着，却不进来。

我来不及细想，朝山谷更深的地方跑去。

天黑了。可是我不敢回头，我不敢确定他们是不是还守在谷口。反正，对我来说，没有固定的家。不如就在这里找找，也许有食物。

可是，只有满地的白骨。

我感觉到谷里阴风阵阵，非常地冷。我必须找一个暖和一些的地方。谷里很奇怪，没有长树。甚至连草也没有。

再往前走了一段路，我看见一幢奇怪的建筑横在面前。

不像城镇村庄里看到过的房屋。圆圆的顶，在月光下闪着灰白色的光。在四周的白骨散发的磷火映衬下，像一个巨大的馒头。

而正中，有一个洞口。

我硬着头皮，钻了进去。我不得不找个相对安全点的地方等到天亮。走了这么久，谷里都没有碰到一个活的东西，我猜想，总比谷外更安全罢。

洞很深，也比较窄。我走了很久，眼前突然变得开阔起来。

这是一个圆形的宽阔的大厅。借着周围的磷火，我慢慢看得清楚。

厅的中央，摆着两只狭长的石箱。旁边还有一张石桌。上面放着一些说不出名字的东西。我坐下来，从身上撕下一块残留的布条，把左手包扎好，看样子，没有十天半月，是很好复元了。

我靠着石箱，又累又饿又困，眼皮快要闭上了。

突然，一阵响动把我惊醒。

几个黑影，缓缓地朝我围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