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往事

青雅的治疗术的确很厉害，漠桑胸口的伤口很快就止住血并慢慢愈合。青雅心里却十分震惊，因为与左边的伤口相接的地方，恢复的速度明显比右边的伤口要慢得多，甚至还有溃烂的征状。据过去的经验，即便重伤垂死的人，青雅也有把握在施展几次“生命长青”这种高级生命魔法之后，将伤口完全恢复。现在漠桑的伤口，除了长枪的枪尖所造成的物理伤害之外，显然还有一种邪恶的力量在损害着他的肌体组织。青雅换用了好几种治疗术，仍然不见起色，心里又忧又愧，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青雅，不用麻烦了，这是暗黑魔法中的“诅咒”和“腐蚀”，只有高级光系魔法“净化”才能消除，生命魔法是没有办法的。”漠桑淡淡地说。

“啊？可我不会光系的魔法……牧师是没有资格学习光系魔法的，只有升为祭司才可以……”青雅低下头，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很难过。呆了一会儿，青雅猛然抬起头来，眼神亮着喜色，对漠桑说：“有办法了！我带你回圣城，请求索菲娜大祭司帮你医治，好吗？对了，还有你左边身体的怪病，大祭司也一定可以帮你治好的！昨天，真对不起啊……”说到后来，青雅苍白的脸上飞过红云，她心里真恨自己为什么那样胆小。

“呵呵，没什么，任何人看到我的样子，都会吓跑的，更何况你这样一个女孩子呢？”漠桑原本郁塞的心情一扫而光。他从小都不在意别人的眼光，更不用说自己的外表了。青雅的反应虽在他意料之中，还是让他非常伤心。

“青雅，你为什么会被食人女巫抓住的呢？这么大的风雨，干嘛出来乱跑呢？”漠桑看出青雅也很内疚，心里一暖，就转移话题，问道。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找你的呀！我知道你是来圣城求治的……漠桑哥哥，我们回圣城请索菲娜大祭司给你医治好吗？”青雅再次恳求道。

“不！”漠桑摇摇头，“青雅，你不明白，我的病是治不好的。准确地说，这并不是病。我去圣城，的确是想求治。昨天上午，在见到你之前，我跟着那些教徒来到光明之宫的大殿。因为教皇陛下将亲自为每一个人摩顶祝福，听说在那个时刻，一切苦难和恶疾都会被消除。我真的很激动，心里充满了企盼。可是当我来到教皇陛下的面前时，我忍不住全身发抖。他周身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光明的气息让我非常痛苦，只想逃离。我强忍痛苦，希望奇迹发生。可是当教皇陛下的手掌罩在我的头顶时，我痛得几乎昏厥过去。那是一种撕裂灵魂的痛！我吓得魂飞魄散，再也无法忍受。幸而教皇陛下察觉我的异常，没有为我摩顶，不然的话，我可能就死在那里了。”漠桑回想起那一幕，仍然觉得后怕。

“怎么会这样呢？”青雅迷惑了，“那，你的病倒底是怎么得的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我说过，这不是病。青雅，我们十年没有见面了，是该好好说说过去的事。自从我们分别之后，发生了许多事情。我不再是十年前那个没有开化的高地野蛮人，遇到主人后，在他的教诲下，我慢慢懂得了你们所谓的“文明”。我完全学会了大陆的语言，甚至更多……只有贵族才能学到的知识。主人甚至说，我也许不是一个野蛮人。因为，我表现得比很多文明人更聪明。是的，我学得很快。所以，变化之大，连我自己都难以想像。而这一切，是从十年前流浪和逃亡开始的……

漠桑的眼神变得迷惘，伤痛让他的思绪变得飘忽，他得努力集中心神，才能回到过去。

你知道，青雅，十年前，我只是一个奴隶，一个卑贱的高地野蛮人。我们一生都为食物而挣扎。在人们的眼中，我只是一件有生命的财物。没有尊严，没有思想，没有情感，没有权利，就像猪狗牛羊那些家畜，所有的一切都属于主人。

我不知道这是一种悲哀，还是一种幸运。我只能隐隐感觉到，这一切并不是我喜欢的。我不快乐。

但是当年，我不会思考这些。每天发生的事情，我很少去想。所以当教皇陛下下令给我自由，把你带走的时候，我并没有特别的感觉。我只知道，以后我必须寻找食物。而你的离开，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我甚至不能明白那个时候你的眼泪和痛苦。在高地人的习惯里，把这种表现看作是一种“软弱”。

直到有一天，我终于学会了思考，学会了感受一切。主人告诉我，每一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思想和感情，每一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过的生活，包括奴隶和高地野蛮人。青雅，我才知道，教皇赐予我的自由，是给我最好的礼物。而你的眼泪，是我十年来最珍贵的记忆。

我们分手后，我就开始四处流浪，就像一个高地人那样，我白天寻找食物，晚上寻找安睡的地方。有一段时间，我过得自由自在。

也是从那时开始，我慢慢懂得人性的残忍和贪婪。虽然我极力避开有人烟的地方，还是莫名其妙被袭击和逮捕。有好几次，我被关在笼子里，抓我的人在笼子外面大笑。我明白，我只是一件有生命的财物。他们打算把我卖到角斗场或者军队。

我不知道那时为什么会激烈反抗，高地野蛮人并不在乎自由，只要有食物。可我不想被他们关在笼子里。每一次逃脱，都会招来下一次更激烈的追捕。每一次被抓住后，都会被更残酷的殴打。但每一次我都会成功逃掉。他们越想抓住我，我就越想逃跑。整整三年的时间，我都在提心吊胆的状态下生活。我不敢安睡超过半个小时，我尽量避开每一个人。我从圣城逃到巴赫王国，又从巴赫王国逃到哈贝王国，最后逃到巴赫王国西北边境，离我的家乡不远的地方。我想逃回高地，那里虽然也不安全，但至少有自由。

但是我没能回到家乡。巴赫王国的西北边境驻扎着重兵，他们的巡逻兵监视着每一片区域，我的行踪更容易暴露。我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才认识到这一点。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

那是个初秋的正午，太阳还很毒。当我再一次逃脱一群人的追捕后，我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回到高地。我试图绕过大路上的一队巡骑兵，穿过一片森林，到达北方的契科山脉。只要能到那儿，我就可以沿着山谷，回到我的家乡。在我的另一边，是一条小河。我必须沿着河流才不会迷路。而这条河离大路太近了。

我小心翼翼地爬上一棵大树，盯着十几米远的大路上的一队巡骑兵。他们的铠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马蹄扬起一片灰尘。他们的速度并不快，显得异常机警。

终于，他们拐了一个弯，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我赶紧溜下树，在林子里狂奔。可是突然一阵劲风穿过我的耳畔，打在旁边的树干上。我吓了一跳，停下来，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枝白羽箭。我暗道糟了，被人发现了。于是用最快的速度爬上最近的一棵大树，藏在茂密的枝叶里，屏住呼吸，听着下面的每一丝响动。

几个人骂骂咧咧地冲进树林，原来是另一队巡骑兵。听他们交谈的情况，似乎巴赫王国和哈贝王国发生了什么冲突，边境上正处在军事警戒状态。我想，这下真是糟透了。

他们搜索了一阵，又回到大路上，我侧耳谛听外面的动静，等他们的声音完全消失之后，才溜下树来。可是，我不敢再从树林里走，凭经验，我想河里反而比较安全。

于是，我跳下河，沿着另一边的河岸溯流而上。我的水性很好，虽然逆流有些慢，但我只想回家，就顾不上那么多了。我在水里潜游一阵子，需要换气的时候再浮出水面。就这样，我朝前游了很久。我越来越有信心。我知道，只要到了森林更深处，远离大路的时候，我就安全了。

也不知道游了多远。当我在水里觉得疲倦的时候，我潜到岸边，摸索着抓住一根树桩，又一次浮出水面。没等我甩掉脸上的水珠，就听到岸上一声惊叫，然后是一群人的轰然大笑。我睁开眼睛，一把剑已经刺进我的右肩。

“是一群骑兵。是的，青雅，我真够倒霉的。不过你别紧张，我不是没死吗？”漠桑微微一笑，亲切地看着青雅惊恐得睁得大大的眼睛，然后继续沉浸在回忆里。

我被他们拖上了岸，还被狠狠地踢了几脚。因为差不多已经筋疲力尽又受了伤，更重要的是，我已经感到绝望了，所以我不作声，也不挣扎。

我被拖到一棵大树下。听见一个士兵对一个军官说：“报告将军：抓到一个间谍！”另外一个人说：“这个家伙真狡猾，居然从河道里潜过来，幸好被我们撞上！”

“站起来！”那个将军用低沉的语气命令我。

我顺从了，挣扎着站起来，看着面前的将军。他高大、魁伟，全身穿着银白色的铠甲，没戴头盔。他蓄着浓黑的八字胡，挺直的鼻梁显得无比威严。他的眼神沉静而犀利。

“你是哈贝人？”他问道。

我知道他注意到我身上穿着的哈贝人的服装，那是我从哈贝国逃脱的时候，顺手偷的一套猎人的衣服，其实并不合身。

我摇摇头，轻声说：“我是高地人。”

“嗯？野蛮人？你想到哪里去？”将军显然并不相信。

“我只想回到家乡。”我的眼里又燃烧起炽热的光芒。哦，我的家乡。没有其他任何时候，让我更发自内心地想念高地了。我开始讲述我经历的事情，只求他能够相信，放我走。

将军饶有兴致地听我讲，他手里握着马鞭，还围着我转了一圈。

“呵呵，你是一个不太高明的间谍，也是一个愚蠢的骗子。”将军耐心地听我讲完我的故事。用马鞭指着我，大笑着说。旁边的骑兵也哈哈大笑起来。

“我熟悉高地野蛮人。我的军团就有一个勇敢的野蛮人分队。你不是野蛮人，你太单薄了。野蛮人都很笨，你显得太狡猾了；虽然不够聪明，但比野蛮人强多了。野蛮人只为食物而活，而你却说只想回到家乡。”将军嘲弄地看看我，然后下令道。

“把这个家伙绑起来，严刑拷打。看他知道些什么更有价值的东西。不要弄死了。我们回营地去。”说完，他不再看我一眼，径直翻身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