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在上

第69章 人间无数

那个身量挺拔修长的男人立在暗处,隔着层层珠帘,教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和神态。

从朦胧晦暗的烛光中看过去,她纤细高挑的身形周遭仿佛被嵌起一道光圈,暧昧的,撩人的,是种柔美娇娆的意态。她有一副极漂亮的五官,美若春晓的花月。

陆妍笙,如果没有记错,她应该是叫这个名字。

久久不见那头的人有何反应,妍笙的面上呈现出懊恼的神色,她略皱眉,声音压得更低,又朝珠帘后头的身影说:“深更半夜到偏殿来,你有什么事要同我说么?”

听她这么一番话,俨然是将他错认作了旁人。黑暗中的人影终于动了动,珠帘被撩起,现出一只骨节修长分明的右手来,那后头走出来一个人,从暗处渐渐到亮光下,及其清俊的眉眼,一身的墨青色的华服,腰间系玉带,温雅如玉。

待看清了那人的样貌,陆妍笙却震惊得说不出一句话来——竟不是严烨!

在她震惊的目光中,那翩翩公子朝她一笑,意料之中的口吻道说:“你就是般若贵妃?”

这样脸生,过去从未见过,可见不是一干皇亲贵胄,看这副显赫的打扮,更不会是紫禁城的宫人了。庆宁殿是紫禁城的腹地,怎么会有身份不明的人再次出现?她忽然慌乱起来,自己如今的处境很不妙,偏殿距离诵经的正殿有段距离,她孤身一人,怎么对付得了这个孔武有力的贼人呢!

陆妍笙面上一片青白交错的神色,脚步踉跄朝后退,正欲扯高了嗓子唤人,那男人却一把将她扯过来捂住了口。

她发不出声儿,只惊瞪了双目使力挣起来,满心皆是惶恐与不安。背后贴着一副陌生的胸膛,那男人俯下头在她耳边低语,声音轻柔,字句却冰凉,道,“娘娘别怕,我不会伤害你,只要你别声张。”说着轻笑了一声,“你别喊人也别乱跑,我就放开你,如何?”

身子被一个陌生的男人抱得死死的,两人之间贴得密不透风,教她倍觉反感。这样的情形对她不利,只能走一步是一步。权衡之下,陆妍笙缓缓地点点头,那男人见状也便将她放开。

甫一脱离了禁锢,她便逃也似地朝一旁的殿门口跑过去。她慌了神,方才应承那男人不声张不逃走都是权宜之计,这个地方她是片刻也呆不下去了!

男人原本温润的眼中蓦地划过一丝阴鹜,真是个狡猾的女人。他半眯起眼,在她的手够到殿门的前一刻将她扯了回来,一把将随身带着的匕首抽出抵在她纤细的脖子上,神色阴沉,“我不喜欢别人愚弄我。”

脖颈处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陆妍笙倒吸了一口凉气。方才乱了心神不知所措,这会儿刀架在脖子上时却冷静下来,她惨白着一张小脸强作镇静,朝他低声道,“放了我,今晚的事我权当不知。”

听她这么一说,那男人忽地低声笑起来,微挑高眉道,“你倒是直接。你难道不想知道我是什么人么?”

这个男人一看就不是盏省油的灯,能这样堂而皇之地在现身在禁中,可见不是什么等闲人物。目下这情况,那人手中的匕首紧紧贴着她的脖颈,能不能活命全在他一念之间。

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这个道理陆妍笙明白,是以她只是道,“我并不想知道你是谁。我说过,你放了我,今晚的事我绝不会声张出去。”

他只微微摇头,“娘娘,我不妨坦白对你直言,我并不相信你的话。我原并不想伤害你,可你不老实,我不愿冒险。”说着略微叹息,“天底下能够守口如瓶的只有死人呢。”

闻言她心头一急,神色之中透出几分遮掩不住的慌乱来,却仍旧端出一副半带威胁的口吻,“我是大梁的堂堂贵妃,你怎么敢动我?”

那人听了却只是一声嗤笑,“娘娘唬我么?如今梁文宗同个死人没什么分别,皇帝尚且如此,你即便是个贵妃又如何?”

威胁没有用,她没有料到这人对皇帝的病情这样了如指掌,因愣了神没了招法,只感到脖颈上的匕首又近了一分,传来一阵细微的疼痛。脑子里有一刹那的空白,听这人的语气,今天是不打算放她一条生路了,难道就要这样这死了么?

这时又听见背后的男人问,仿佛饶有兴致,“你是不是很害怕?”

怕么?害怕是肯定的,任何人在面临死亡时都会感到恐惧。然而恐惧不顶事,更何况她有她的骄傲,即便是死也要有自己的骨气和尊严。横竖躲不过一死,索性死得大义凛然,因她只是冷冷一笑,“你问这个做什么?要杀就杀,废那么多话做什么?”说完毅然闭上了双眼,紧抿了红唇一言不发。

这副慷慨就义的模样有些滑稽又有些可爱,他嗤了一声,正要说话,珠帘后头却传来另一个男人的声音,漠然平静的口吻,却令人感到寒意,他说:“四公子叫咱家好找。”

这个声音!是严烨来了!

她睁开眼看过去,只见他打起珠帘缓步入内,面上没有丝毫表情,侧眸朝她的方向看过来,那利刃泛着青光格外刺目,他眼神变得尤为晦暗阴森。

抬起只右手伸向她,声音是轻柔的,像山间流淌过的泉水,“娘娘,别怕,到臣这里来。”

那人微微挑眉,唇畔绽开一株笑颜,语调温润道,“厂公,这个贵妃知道了我的行踪,不能留她。”

他闻言神色愈发森寒,抬起眸子朝他冷冷一哂,下巴微扬起,平平哦了一声,又说:“不过一场误会。”说完勾起唇微微一笑,“今儿是太后仙归的日子,皇城内外均有锦衣卫弓箭手戒备。话说出来恐不大中听,目下只要咱家一句话,公子可就成马蜂窝了。”

看来传言不假。严烨之阴狠天底下无人不知,如今竟为了个女人威胁他,着实教人惊讶。眼下毕竟是在大梁的禁中,所有人的生与死都在严烨的手中,司徒彻到底不敢有所动作,仍旧缓缓放下了手中抵着陆妍笙的匕首。

威胁着性命的匕首拿开了,她蓦地松懈下来,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顿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似的,却还是撑着步子朝他走过去。他伸着手站在不远处,迷离深邃的眼定定地望着她。

她忽然泪湿了眼眶,将手放到他微凉的掌心中,居然也感到温暖安心。他顺势拉着她的手将她带入怀里搂着,侧目朝司徒彻瞥过去,寒声道,“公子该回去了。”说罢略扬声,唤了句小桂子。

桂嵘从暗处出来,猫着腰杆道,“徒弟在。”

他神色漠然,“夜深了,送公子出宫歇了吧。”

桂嵘应个是,又转过身来看向司徒彻,伸手虚虚往那方珠帘一比,恭谨道,“公子,请。”

司徒彻神色讳莫如深,扬手将匕首收起,抬眼意味深长地睨了睨陆妍笙,这才转身打起珠帘大步离去了。

桂嵘跟在后头要走,却被严烨叫住,他脸色阴沉道,“给我把他看紧了,再有下一回,我活剥了你的皮。”

桂嵘瑟瑟一抖,诺诺地连声称是。他师父的手段有多狠辣残忍,自己是知道的。死在他手下的人不计其数,即便是最亲近的心腹也能不留丝毫余地,这才愈发令人感到畏惧。

严烨看也不看他,薄唇里吐出两个字来,“滚吧。”

闻声,桂嵘连忙小跑着打起珠帘,转动了里间的灯座顺着暗道去了。

她在他怀里小声地抽泣,两只小手捉着他的前襟,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他抱着她,感受到那纤细的身子在轻微地发抖,可见方才被吓得不轻。

他心头涌起满腔的怜爱,略俯□吻她的发顶,“别哭了。”

不知为什么就是觉得委屈,眼泪仿佛不受控制了,哭起来就没完没了。她红肿着一双大眼抬起头来看向他,口齿不清地嘟囔:“刚才,我还以为我要死了……”

听见她哭,他只觉心都揪起来,像被无形的手扼住,每跳一下都像是折磨。只能一下一下轻柔地抚她的后背,柔声道,“怎么会呢,有我在一日,天底下没人敢动你。”

她将眼泪鼻涕全部曾在他的蟒袍上,忽然感到心口一窒,哽咽着问道,“你是真心爱我的么?”

他吻着她的额头说是,“天底下没有人比我更爱你。”

听见他这么说,她眼泪流得更加汹涌,不明白究竟该不该相信他的话。一颗被他伤透了的心,怎么样才能毫无芥蒂地再次接受他呢?她泪眼朦胧地仰视他,忽然问:“如果将来陆家被瑞王扳倒,我父亲对你而言没有了利用价值,你会如何待陆家?如何待我?”

会有那一日么?其实她不知道,就连整个大梁都将不复存在了。

他眼神一黯,抬起她的尖尖的小下巴,薄唇印上她的红艳艳的小嘴,轻声地回答她道:“无论将来发生任何事,我都会永远护着你,爱你,除非我死。”

她抽泣着,“我能相信你么?”

他说当然,“我早说过,我是你唯一不用提防,能够全心信任的人。”

无论当不当得真,也当做真的吧。她红着眼双臂横亘过来抱紧他的腰,将头深深埋在他的怀里,“那我就再相信你一次。”

这番话隐隐有些不对劲,然而软玉温香在怀,他也无暇思索了。略想了想,他俯下头跟她亲昵地耳语,“过会子你直接回宫去吧,你本就不喜欢经书,没的憋坏了。”

她唬一跳,猛摇头道,“要给太后守灵呢!皇后都在,我怎么能走……”

他说:“皇后那边我会帮你交代。”接着低沉着嗓音在她耳旁徐徐道,“我晚些过来。”

听出他语气中的旖旎,她脸刷地通红一片,面红耳赤地低斥,“我早说过,再有第二回我死给你看!”

他作出一副受伤的神情,神色甚是哀婉,“卿卿,你想憋死我么?”

两个人谈论这种事,天底下再没有比这更难为情的了!况且上一回的经历简直让她生不如死,再有第二回,那不是要人命么?陆妍笙脸红得能滴出血来,仍旧摇头,“不行,我要出去诵经了。”说完就转身要出去。

严烨一把将她拉回来抵在紫檀木雕花大立柜上,眼神幽黯。她唬住了,干咽了口口水,说话舌头都开始打结,“你、你要、要干什么?”

他眼波明灭如含秋水,微微一笑和风霁月,嗓音暧昧沙哑,“为夫向来尊重夫人。咱们今晚是在这里还是回你宫里,你选吧。”

作者有话要说:累了几天,都要死了……

终于可以码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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