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下坠
寂静的海面, 浮沉着明月与星辰。
远处灯塔的射灯时不时扫过来,让人无法入睡。
昏昏沉沉的,一直睡到凌晨五点, 季筠柔被季筠琛叫醒了。
她浑浑噩噩地洗漱完毕,吃了早餐后, 又随他上了小型游艇,往码头出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海浪的起伏摇晃,她有些晕头转向的。
不过除了这种感觉, 她还发觉有另一种滋味在身体里蔓延,就好像前路的迷惘将她的心脏完全提起来了, 悬在半空, 防之不下。
理智在告诉她,景城才是她该待的地方, 那里是她的家,但感性在告诉她,她就要离开温砚白了, 她在不舍。
或许这一次离开, 她和温砚白就再也回不去了。
季筠柔沉思之间, 游艇已经稳稳地靠在了码头。
季筠琛扶着她走上岸。
可他们目光所及之处,并没有那辆游轮。
季筠琛心下顿觉不妙,他连忙拿出手机找人。
这时,一侧不知何时停着的黑色布加迪跑车“噌”地打开了大灯, 惨白的灯光照在两人身上, 映出他们苍白的肤色。
刺眼的光线, 让季筠柔不禁眯起眼睛, 用手挡在眼前。
还是季筠琛率先反应过来,牵起她快速往一旁停着的车里跑去。
奔跑的过程里, 季筠柔一直回头看向那辆车,虽然看不清里面坐着的是谁,但她知道,那一定是温砚白。
季筠琛把季筠柔动作利落地塞进车里,而后绕去驾驶座。
与此同时,对面那辆的布加迪被猛踩下油门,轰鸣的声浪响彻海岸。
顷刻间,跑车穿破夜色,疾驰着冲向季筠琛的奔驰。
季筠琛的瞳孔骤然紧缩。
他立马发动汽车,打算和季筠柔转移。
然而车才刚打着火,剧烈的撞击声从他那侧响起。
“砰”的一下,彻底斩断了他们驾车逃离的可能性。
没能系好安全带的季筠柔,在撞击发生后,后脑勺重重撞在了侧面的车窗上。
她只觉一阵剧烈的疼痛在脑海里炸开,眼前几次划开微弱的白光,像是什么再挣扎着蹦出来。
季筠柔求救似地看向季筠琛,却看见他那边的窗户外,走来一个人。
车灯下,温砚白的轮廓被灯光照出,姣好的身形却并不神圣,他更像是在神明的审视下堕落的撒旦,浑身是死寂的气焰。
他大步朝她的方向逼近。
浓厚的眩晕感无法支撑季筠柔坐起。
在温砚白把她抱下车的那一瞬,她在他的怀里彻底晕了过去。
—
记忆的复苏,往往伴随着求死的痛苦。
有关那些年,有关那些少女暗恋的时光,点点滴滴又密密麻麻刺入季筠柔的脑神经里。
哪怕深陷昏迷,但眼泪还是渗出了她的眼眶里。
季筠柔回忆起的第一个画面,是初升高的那年,她住进温家的第一天。
那年,季氏集团开疆拓土,而她缺人照顾,便被父亲寄养在了温家。
在季筠柔的记忆里,温家的女主人墨一芫是个很温柔纯善的阿姨,也很喜欢自己。
从小到大,无论阿姨去什么地方旅游,回来的时候都会给季筠柔带一份礼物。
所以季筠柔很喜欢这个阿姨。
她也喜欢墨阿姨的儿子温择陌哥哥,他总是会送她很多礼物。
嗯……
不过她最喜欢的是那个温家的私生子,温砚白。
他是有一天突然出现在温家的,身份虽被尊称一声大少爷,但温家上到叔叔阿姨,下到佣人管家,没有一个把他当成少爷。
他住的地方也不是温家的主宅,而是花园的一间小房子里。
季筠柔每次到温家住的时候,都会偷偷溜过去看他。
没有别的原因。
只因为温砚白很!漂!亮!
无论是五官身形还是周身气质,温砚白只需要站在那里,周围的风景都像是加了一层柔光的滤镜。
但他很消瘦,像是从未在温家吃过饱饭。
一米八几的身高,却像是风一吹就能倒的柔弱美人。
小时候,季筠柔黏完温择陌,就会去黏温砚白。
在她的认知里,温砚白是大哥,温择陌是二哥。
直到后来有一次,在温家过12岁生日的季筠柔,本想给温砚白也送去一份她的生日蛋糕,却看到温择陌带着几个玩伴在殴打温砚白,嘴里一口一个脏东西,一口一个不配做他的哥哥。
其他人还把带着泥巴的雪球砸在温砚白身上。
而其中一颗雪球里面,被人恶劣地掺杂了块石头,硬生生地砸在温砚白的眉骨处,顿时,有艳红的血顺着他的脸颊流下。
这些,温砚白都忍受着,好像对于他来说被殴打都算家常便饭的事情了。
直到温择陌喊出“你妈妈一个妓丿女”时,温砚白才倏地抬头。
那时,鲜血淌进了他的眼睛里,腾起的杀意足以用眼神刀人。
见温择陌还不停下对自己母亲的言语侮辱,温砚白挣脱束缚,冲向温择陌,一把将他摁在地上,拳头死死地往他的脸上招呼。
每一下,都用了十足的力气。
原本殴打温砚白的人见此情形,顿时惊呼起来。
有人去拉温砚白,有人去叫大人过来。
最后的结果就是温砚白被罚跪在雪地里。
季筠柔想帮温砚白说话,但温择陌警告地看了一眼她。
也就是在那一次,季筠柔才知道温家所有人的和煦都是伪装的。
温俊生叔叔厌恶温砚白这个“污点”,墨一芫阿姨仇恨温砚白这个“赃物”,温择陌鄙夷温砚白这个“哥哥”。
深夜。
季筠柔洗完澡想要入睡,却看见一楼院子的正中央,一身衣着单薄的温砚白还在地上跪着。
白雪皑皑,钻出云层的月光凄冷地在雪地里落下。
景城的冬天,冷得是可以杀人的。
季筠柔在窗前踌躇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披上外套跑下楼,停到了他的面前。
客厅里,暖色的窗户照着他们,好似这是天地之间,温砚白唯一触手可及的温暖。
少年抬起微微泛红的眼,漆黑的双眸前,有些许泪意凝聚。
季筠柔忍不住伸手想要轻抚他脸上已经凝固的血液,但是洁癖起来了,又无法触碰他。
“有事吗?”他哑着声音问她。
季筠柔咽了咽口水,说了句:“温砚白,你好脏啊……”
温砚白眼神里的光像是破碎了,他自嘲一笑:“我知道我脏,不需要季大小姐特意雪夜里来嘲弄我。”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季筠柔也懒得解释,她转身跑进屋子里,去给他拿她的蛋糕,还有毯子。
然而等她出来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没有了温砚白的身影,只有雪地里残存他跪过之后的浅坑。
季筠柔无奈地走到他紧闭屋门的小房子前,把蛋糕和毯子放到他的窗台上。
后来,温砚白把她也划到了“不可亲近”组。
他的脸上再未对她出现过丝毫的笑意,甚至有时候连看她一眼也不愿。
但随着少女的成长,有些人、有些事就会在心里生根发芽,开出一朵朵粉色的花。
十五岁的季筠柔在温家的花园里,再度偶遇温砚白后,就不由自主地陷入了少女的暗恋情怀里。
可温砚白总是冷待所有人,尤其冷待她。
小时候还会给她吃糖、哄她开心的大哥哥,变成了高崖上那让人无法触及的花,是她的可望不可即。
他不理她,她只当他性情孤僻,可她还要硬生生忍受他被其他女生觊觎。
那时候,景城的名媛们虽然大多看不起温砚白的出身,但因为他的相貌实在太过出众,所以大家聚在一起的时候,谈论的话题里总有他。
直到一次宴会。
一位胆子比较大、行为很open的名媛,竟大言不惭地在女生人数众多的餐厅里说要包养温砚白。
有人问她:“那万一他誓死不从怎么办?”
“我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大不了先用怀柔之策,如果还不行就威逼胁迫,或者直接把他迷倒了带上床。”
季筠柔本在安心吃饭,听到这个事情后,心里顿生不安。
她是真的怕温砚白被玷污。
于是在看到名媛把温砚白堵在花园的走廊时,她慌不择路地追了出去。
果然,那名媛已经对温砚白开口“邀请”**一聚。
季筠柔跑过去的时候崴了脚,不轻不重的“痛呼”吸引了那边两位的注意。
不过名媛没搭理她,继续骚扰着温砚白。
季筠柔护犊子的心起来了,虽然知道温砚白并不会理自己,但她就是要护着他。
于是她忍痛走过去,挡在了温砚白身前,冷眼看着那比她不过大两岁的名媛,傲慢出声:“不好意思啊,这位是我的人。”
说完话,她满脸傲娇地看向身后的温砚白,想要邀功,却发现他蹙着眉头,一脸“你在说什么屁话”的模样。
季筠柔没理会,回过头继续与那名媛对峙。
“他怎么就你的了?”
“我不是你的人。”
名媛和温砚白异口同声,把季筠柔打得措手不及。
季筠柔呆呆地看向温砚白,而后用眼神示意他,自己这是在救他!他都快要被对面的老虎拆骨入腹了,他能不能配合些!
名媛:“季筠柔你少搁我面前装了,温砚白我要定了。”
季筠柔扭头看向名媛,也冷了脸:“是吗,我的人你还要不走。”
名媛听此,气得狠狠推了她一下。
季筠柔本就脚疼,这下直接摔在了地上。
而名媛向来跋扈,仗着自家有权势,目中无人惯了。
她甚至上前还想扇季筠柔。
季筠柔吓得低头躲开。
可那结结实实的巴掌声,还是在她的头顶上方响起。
未感受到脸颊疼痛的季筠柔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看到的就是温砚白被打偏了头,不过他高大的身躯依旧直挺地挡在她身前,犹如护盾。
随后,他从口袋里取出录音笔,播放了刚刚名媛骚扰他的话。
在名媛不解的时候,他森冷的声音响起:“白大小姐,希望我脸上这一巴掌能让您消气。但若……你还是不肯放过,那么这不太体统的录音,今晚就会送到您父亲的耳朵里。”
“你!”白梦娴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她父亲是她的紧箍咒。
见自己讨了个没趣,还落了把柄在温砚白手上,她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离开前,白梦娴恶狠狠剜了一眼季筠柔,像是在说等着。
季筠柔抬头无畏地回看她,同时也有些生气温砚白对自己帮扶的不领情。
见温砚白不打算理她,还要走,季筠柔气得出声提醒:“喂!我动不了。”要抱。
可惜男生是当真不在意她的,听到她的话后,头也没回,继续走自己的路。
季筠柔又气又委屈,不想哭的,但是眼泪没忍住。
她赌气地坐在原地,靠拔草来发泄情绪,打算缓和好情绪再回去吃饭。
忽的,一记猥琐的声音在她上方响起:“哟,小妹妹,一个人啊,怎么在这里哭鼻子呢,要不要哥哥抱着你哄一会儿啊。”
季筠柔迷惘地抬头看去,发现来的人是一个肥头大耳的醉鬼,说话间,他还色眯眯地伸手过来按住了她的肩膀。
“啊!你放开我!温、温砚白!救命!”她出声急忙呼喊那离去的男生。
可想到他已经走远,季筠柔猛地推开了那醉鬼的手,哭着往安全的地方爬离。
不知道爬了有多远,忽的,她的小腿被一只遒劲有力的手死死地按住了。
季筠柔浑身陷入僵硬。直到她艰难地转过头才发现,原来醉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人一拳抡倒在了花丛里,而从始至终抓着她小腿的人正是本该已经走开的温砚白。
“跑什么?”
他终于对她除了冷漠以外,有了其他的情绪,是嘲弄与戏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