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补)
段暄山第二天到达宠物医院, 运气很好。
他在前台预支小狗医药费时,听到门口传来的熟悉人声。
年轻女孩穿着长款黑色羽绒服,围巾是浅蓝格纹, 衬得一张脸白如霜雪,眼如点漆。她单手拿着电话, 声线清冷道:“我清楚你什么意思。”
许是那边的话让她烦了。
她的瞳孔如同捕猎中的大型野兽, 雪光映射下, 微微发亮。
“爸,我当然是故意这样做——至于后来, 她自己选择摔断腿, 这我可没想到。”
“也许是你们的教育有问题,”声线平静,淬着极其明显的幸灾乐祸, “她从前也这样‘撒泼打滚’过吗?”
“不过一点小事而已, 她怎么这么脆弱?”
那头说了点急促恼怒的话。
黎潼干脆利落地挂了。
她再抬眸, 看向段暄山时,眼神柔和下来。
黎潼冲段暄山颔首。
“你的小狗还要在医院治疗多久?”
她随意道,不忘找到输液室,在外看着玻璃门里的小动物。
段暄山注意到她的情绪松弛,他想了下,轻声答:“还要两天。”
黎潼犹记得他是“外地人”, 客套话问道:“你不是江市本地人吧?小狗是准备带回去, 还是当地找领养?”
“我打算带回去,”段暄山顿了顿, 到底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他心念念着昨天看到的那只漂亮小猫,踟蹰着, 终于开口:“小姑娘,我有个冒昧的请求。”
江市年长些的本地人唤年轻女孩,一般都叫“阿妹”或“妹妹”。
方言绵柔,喊着亲昵。
小部分会唤“小姑娘”,说时总带点旖旎绵柔的尾调,听得人舒坦。
面前的成年男人不是本地人,说话字正腔圆,普通话流利悦耳。
他的声线低沉清寂,如窗外雪霜。
唤“小姑娘”时,莫名有种生涩局促滋味,好似从前并没有这样的经历。
黎潼本能地朝他看去,发觉他一双低垂凤眼里蕴着忐忑。
她挑眉,若有所思望着他的脸,耐心等他说下去。
青年没注意到她的眼神,他斟酌语言道:“昨天那窝小猫,可以给我一只吗?”
黎潼忽的笑了。
她没料到他酝酿老半天,就是为了问她能不能给一只猫。
“你看中哪只?”
她听出他的言下之意。
段暄山愣了下,没想到居然如此轻松,“那只脑袋很圆的。”
黎潼心领意会,她摸出手机,把昨天回家时给小猫拍的“个猫照”找出,示意他辨别:“就这只吧?小狸花。”
段暄山克制情绪,故作镇定地点头。
他有着体面成年擅长唬人的架势,面部轮廓冷峻,眼神清醒漠然,看谁都有种居高临下的气势。进宠物医院半钟头,几个顾客见他姿容出众,有蠢蠢欲动想上前搭话要微信的,迫于段暄山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硬是没敢主动。
黎潼进入宠物医院,带给旁人的感受与他相似。
她更年轻,更锐利,说话的腔调刻薄,毫不避讳在外个人形象,率性干脆,从容应对。
两人站在一块说话,言谈自若。
惊人的,居然挺融洽。
段暄山:“就是它。”
他坦然承认自己对它的恋恋不舍:“它很可爱。”
领养宠物时,眼缘非常重要。
愿意救治小动物,支付相关费用,经济条件不错的成年人,是领养人中的优选。
黎潼思索几秒,答应下来。
段暄山并非白要小猫,询问:“你喜欢小狗吗?”
他低头翻手机,找出昨天回酒店时拍下的小狗照片,捡来的小狗一共只有三只,一只在医院输液,还有两只健康的被带回酒店安置,即日回淮市带走。
青年手指修长白皙,指甲修剪干净,泛着健康的浅粉色。他指着手机屏幕上两只四仰八叉睡着的小胖狗,“这只最胖,长得也最好看。”
段暄山说时留恋,显然对这只胖狗也很喜欢,可为了表示真诚,还是决定忍痛割爱:“倘若你想要,我可以把它给你。”
“我不太方便养狗。”黎潼轻描淡写道,事实确实如此。还在复读期间,她很难有空定时遛狗,确保犬类的日常活动量。
独立且居家生活的猫没有这些烦恼,她现今的状态更适合养猫。
段暄山强忍喜色,惋惜道:“那还是我来养吧。”
“以后有空,欢迎来我家看看猫和狗。”
成年人的客套话,说出口时并没有想太多。
他依旧是一副清冷体面成年男人的样子,眉宇英俊,声线低缓。
只在垂眸凝视手机上那张“圆脑袋狸猫照”时,整个人骤然、显著地明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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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多了几只猫,易安来时惊喜连连:“黎潼,你家又多了几个新成员!”
三花是年纪最大的那个美女喵,她站在猫爬架的顶端,向下凝视着新来的三只小家伙。
橘黄、玳瑁、彩狸。
捧在手心只有半点大的小猫们蜷在角落,客人的到来令它们倍感紧张,浑身毛发炸起,嘶嘶哈气。
黎潼翻着错题本,抬眸看向她,轻声应了句:“对,新成员。”
易安不敢打扰新成员,她很是怜爱地抱着大三花,搓着亲着老半天,吸猫结束,美美地坐在黎潼身旁,询问彼此学业动态。
“我前两天刚做完数学模拟卷,选择和填空最后一道题算了二十分钟。”易安擅长理科,她的优势科目在于数学、物理,本不该在这种题目上耗费太长时间,说着,倍受打击,“我觉得我最近的学习状态不对劲。”
“可能是放假有点松懈,我家里人刚好又出差,没人管我,”易安喝了口水,沮丧道,“难怪都说高三不能放太长时间的假,一放假就进入不了学习状态。”
黎潼对此其实没有太多感受。
她习惯独身一人,没有家人陪伴的生活长达多年。
无需他人的管束,自我掌控着学习与生活的节奏,这是令她感到舒适的状态。
易安颓然一会,忽地又好奇问她,“黎潼,你有目标院校吗?”
放寒假前,江市进行一次十校联考,黎潼的排名位于全市中段。长达七个月的补缺补漏,疯狂复习,期间应付着黎家人的打扰,能有这样的成绩属实难得。
文科生转物理类,难度颇高。
许多高三复读生会选择自己较为擅长的科目,鲜少有如她这样大胆,选择多年未曾涉猎的物理、化学、政治。
前一世,黎潼的人生散漫,毫无目标,她耗费数年时光确认了黎家人对她的“爱意”虚无,此后多年,困扰于此。
这一世,黎潼尝试踏入从未涉足的新生活。她认真听楚清许的话——她还年轻,未来很长,足够她沉下心来学习。
与广大复读生们拥有的家庭压力、自我压抑不同,黎潼的学习态度紧张中带有松弛,是江华看到时,会默默赞许,并希望她长期保持的情绪状态。
——‘不给自己太多压力,同时尽力而为’。
易安坦率说过,她特别羡慕黎潼的学习状态。
黎潼没有告诉她,这是她两辈子磨练出来的。
她曾在贫瘠压抑的家庭环境中寻求家人的爱意与认可,抽丝剥茧地找着他们廉价、稀少的温存情感,挣扎着要与黎娅抢夺家人的关注度……这些精力,放在学习上,足够她事半功倍。
易安问,不忘真诚说出自己的目标院校:“我去年考砸了,今年希望能稳住,不要再出错。”
她挠了下脸,转头看到黎潼盖上错题本,平静回答:“我的目标很小。”
易安好奇地看她,一双眼亮晶晶。
性子亲人的三花猫舔完那三只小猫,咕噜咕噜地绕到人类身边,轻轻起跳,跃入黎潼怀中,它心满意足地踩着奶,不忘用圆亮大眼睛看着小猫们,仿佛在教它们如何与人类亲近。
黎潼:“能上本科线就是胜利。”
距离高考还有几次大考——一模、二模、区统考、市统考。
易安想了想,她根据自己的经验,觉得这基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你可以目标再大一点,我觉得你能上本科线。”
江市新高考只分本科线、专科线。
高考志愿报名时,依照省市排名进行批次录取,黎潼目前的选科在报考志愿上有着巨大优势——这也是为什么如今许多高中老师不再建议学生们选“历史类”。
黎潼笑了,她摸着怀里的三花,耸肩道:“可能吧,等最后一次统考成绩出来,也许我会有个更加明确的目标。”
女孩之间的闲聊话题,飘忽零散,跳跃性极强。
三花猫雨露均沾,从黎潼怀里跳到易安怀里,时不时去舔两下仍在紧张的小奶猫,用脑袋推搡着它们,鼓励着与人类亲近。
冬季漫长寒冷,江市厚雪融化,户外温度猛然骤降。
黎漴心怀忐忑,带着一堆年货,敲着黎潼家门。
他没打通黎潼的电话——显而易见,黎潼不太愿意搭理他。
发消息给她,迟迟没回。
他颇为沮丧,好在心中早有预料,只能是将年货搁在门口,拍了个照片,告知黎潼:【潼潼,哥买了点好吃的】
犹豫一会,又发消息:【爸和我说了,他当时打电话给你,其实没有别的意思】
【他挺烦陈芳的,知道陈芳和你有联系时,一下子脑子充血,说话就随便乱来】
想到家里人与黎潼的争执,全都得由他来做善后工作。
黎漴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他望着楼外融化的雪色,脏兮兮的雪水流淌在石英地面,物业人员正穿着雨鞋,拿着扫篼清理。
距离春节还剩十多天。
黎娅的骨关节情况不妙,楚朱秀迫不得已将她带到国外最擅长治疗骨科的医院。
治疗方案下来,起码需要一年,黎娅才能恢复骨折前的身体机能状态。
黎振伟的“春节家人团聚梦”破碎。他气得火冒三丈,将黎娅狠狠批评过后,主动联系陈芳,质问她从何得知黎娅参赛的消息。
陈芳说她是从黎潼那得到的,理直气壮极了:“黎潼也是想让我们母女亲近罢了,黎先生何必如此动怒?”学着文邹邹腔调,说话尾音上扬,溢出矫揉造作的甜腻。
半老徐娘的风尘脂粉味扑面而来。
黎振伟忍着恶心,结束通话后,立刻打电话质问黎潼。
黎潼当然不惯着他,她巴不得黎家人因为陈芳兵荒马乱,给她留出恬静美好的复习环境。
通讯结束,受了刺激的黎振伟打跨国电话轰炸黎漴。
黎漴疲于应对,又不得不做中间人。
他比谁都希望黎家过得好好的。
认回黎潼后发生的事情太多,杂乱无章到他已经长时间没能睡过好觉,眼下乌青,精神倦乏。
他乘坐电梯下楼,手机嗡的一声,收到楚朱秀发来的消息。
【预约明天上午的手术。】
【预期好的话,半年内能回国;不好的话,起码一年。】
她发来的文字内容,看不出多余情绪。
当晚,视频通讯时,楚朱秀问他陈芳在国内有没有给他们添乱。
许是黎振伟的电话让陈芳有所收敛,再加上黎娅出国前,黎家人委托旁人盯牢了她。她蔫头耷脑,不敢冒进,这几天的直播很少提及“女儿”,只是一个劲地维护大哥,甜甜感激着大哥的火箭飞机。
黎漴摇头。
楚朱秀不在病房内,她坐在星级酒店的大床边,挤着护肤品,保养肌肤。
“娅娅在医院住?”
楚朱秀平静地答:“是的。”
黎漴想问她会不会去陪护,到底没说出口。
他心知肚明,楚朱秀还在生黎娅的气。
“国内还有什么事吗?”
楚朱秀垂下眼帘,柔声问道。
黎漴察觉出她想问的对象,脸上挂了笑意,“潼潼这几天好像有事情在忙,我猜是在认真复习。”
他叨叨着,“春节你们都不在,我想着约潼潼一块吃年夜饭……”
“不知道能不能约成功,她说自己那天有事。”
楚朱秀看着儿子兴致勃勃说着,旋后萎落,垂头丧气。
比起正给她带来沉重负担的黎娅,曾在半年前给过楚朱秀一个巴掌的黎潼,显然没有那么面目可憎。
又或者,是“远香近臭”的世俗真理,让楚朱秀在听到与她相关的事时,眉眼怔怔,心有微澜。
好久,她道:“儿子,最近只能拜托你,多和潼潼亲近。”
黎漴并不推诿。
他自知,现在他是黎家在国内的顶梁柱,不管是事业还是家庭,都需要他一力支撑。
挂了电话,楚朱秀点开微信朋友圈。
她看着朋友们发的度假照片,一时心情郁郁。
以往给朋友们点赞的熟悉动作,在点动时,迅速取消。
楚朱秀闭上双眼,深呼吸几口气。
“等熬过这一年,就好了。”
她心怀期待,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