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别不高兴
萧靖燃被她这一句堵得没话说了, 一时不不知她是敷衍还是认可。
实际上萧枝雪觉得他说的很对,但是人往往是行动与言行不符合的,嘴上说的是什么, 但到了实际真的做得时候又会纠结不定。
不多时天际下起了雨, 电闪雷鸣的。
夏日的江南天气总是变幻莫测,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在江南水乡特有悠远古韵中,绵绵细雨不断击打在白墙黛瓦上, 青竹被风雨弯折了腰。
萧枝雪盘腿坐在廊下,头顶竹帘被吹得哗哗作响, 外面俨然一副吹风落雨之相, 些许雨珠溅落了进来,她与阿兄已经分别了二十多日, 也不知道他如何了。
扑面而来的凉爽湿润之意叫她心中和缓了些许。
袅袅烟雾升起, 模糊了她的眉眼,带了些烟雨的润泽感, 一向艳丽的容色也难得清艳了些许。
一滴雨珠顺着屋檐滴落在了萧枝雪脸颊上, 再顺着脸颊流淌了下来,她闭上眼睛静静感受那一抹凉意。
蓦地一个温热的指腹蹭上了脸颊,缓缓的抹去了这一滴水珠,萧枝雪鸦睫轻颤, 缓缓睁开了眼睛。
烟雨空濛之色不及她眸中霞色半分,漂亮圆润的眼珠犹如湖水般澄澈, 眼球中倒影着他的身影。
段知珩俯首为她别开了沾湿的鬓发, 温声:“莫要着凉了。”
萧枝雪迷茫了一瞬似是在想怎的他总是如此神出鬼没,她这般想也这般问了出来。
段知珩闷笑了一通:“是我唐突了。”
萧枝雪这才反应了过来, 真人真的站在眼前,她面带恼意,起身走了进去,传来的声音显得十分不真实:“你又这般闯了进来,我二叔他们可是知道?”
段知珩抿唇:“知道的,我与他们打了招呼。”
萧枝雪诧异:“知道竟还能放你进来。”随即恍然大悟说:“也是,你可是太子,来去自如,谁能管的着你。”
段知珩被她的话又刺得无错一瞬:“我只是想你了。”无论什么时候,真诚的表达爱意与想念永远都非常重要。
显然重生后的段知珩领悟了精髓。
萧枝雪坐在榻上支着头,懒懒撩起眼皮,墨发散落,唇角似有若无的微勾,这般神态段知珩是从未见过之色,他呆呆的望着,蓦地忘了说什么。
萧枝雪实则只是困了,忍着哈欠而已。
随即她叹息:“听说雨后湖中的荷露烹茶最好,现下去了定然已经没了位置,怕是要错过这一场夏雨了。”
段知珩闻言:“我去帮你收集。”
萧枝雪淡淡讶异:“这怎么好,雨下的这般大,怎好劳烦太子殿下。”虽说的不好意思,语气中却听不了多少的歉意。
段知珩淡笑:“求之不得。”
萧枝雪不再客气,只想赶紧把人打发走。
段知珩转身跑入了雨中,手遮在头上挡着雨。
萧枝雪打了个哈欠,唔,终于能睡个午觉了,她躺在榻上裹着小毯闭上了眼睛,没一会儿就气息平稳了下来。
段知珩则问了路人最近的莲池,路程一来一回竟要一个时辰,没办法只得戴了顶蓑笠便骑上马往莲池飞奔而去。
马蹄踏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水珠。
萧枝雪说得迷蒙时耳边传来了细碎的响动,或是放置茶杯的声响,或是小心翼翼挪动东西的声音,虽然细不可闻,但落在耳朵里依旧很突兀。
她慢吞吞睁开眼睛,怔怔的望着头顶,随即坐起身来,一股淡淡的茶香萦绕在鼻端,她转过头去,段知珩侧对着她坐在一旁,腰背挺直,捧着一本书津津有味的看着。
那书的封面有些眼熟,萧枝雪一激灵,赫然是她新买来的话本子,法海与小青的二三事。
她面上愠怒,赤着脚下去把话本子夺了过来:“谁叫你动我的东西。”
段知珩正看的入神,蓦地被抢了书,先是一怔,随即很认真的道歉:“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有些好奇你平日里爱做什么,很有趣。”说完笑意浮上他的眼眸。
萧枝雪有些哑口无言,仿若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叫她脾气无处可发。
段知珩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赶紧想要顺毛捋,递给她一杯茶:“雨后菏露,我采了来煮茶,加了些桃干,你尝尝。”
说到这个萧枝雪视线下移,瞥见他身上的衣衫都湿了大半,尤其是下摆,沾了些许泥巴,淡蓝色的衣袍粘在身上,浸了水变成了深色。
整个人有些可怜巴巴的站在她面前,萧枝雪顿觉给自己找了个麻烦,她接过杯子有些一言难尽:“你…还是去换身衣服罢,这样叫人瞧着,好像是萧家欺负了你似的。”她有些别扭道。
段知珩垂下了头:“我…来得及,没有带别的衣衫,没关系,等一会儿他自己干了就好。”说完他勉强笑笑,顺带着暗暗的,装作无意识的拽了拽湿的最厉害的下摆。
萧枝雪皱了皱眉,有些不解:“这有何难,差人去买一套不就好了。”
段知珩一滞随即道:“来得有些急,身上没多带银钱,我还是节省些的好。”
萧枝雪有些不可置信,堂堂太子殿下身上没钱,说出去恐怕没人信。
她半信半疑,段知珩又道:“真的无妨,左右就等它自行干掉就好了,虽然难受些。”他声音愈发的变小。
萧枝雪霎时明白了过来,附和点点头:“有道理,那就湿着吧。”
段知珩一僵,神情低落不已,仿佛被浇了一盆水的大狗,夹着尾巴耷拉着耳朵。
萧枝雪无视他,坐在榻上翻看着话本子,某人就这么默不作声的坐在地上的垫子上,时不时扯扯衣衫,时不时甩甩胳膊,一会儿又咳嗽一声,一会儿摸摸胳膊。
心思的不能再明显了,萧枝雪依旧专注话本子,目不斜视:“殿下若是无事了,便离开罢,左右待在这里对我们二人的名声不大好。”
段知珩沉默半响,直接了当:“我不想走。”
萧枝雪闻言淡淡道:“你是太子殿下,走不走的非我所能决定的了。”这个语气段知珩非常的熟悉,一旦开始反讽模式就证明她是真的有些不大高兴。
他起身走近,把杯子里重新倒满了茶,放在她旁边低声说:“别不高兴。”嗓音轻不可闻,好像含了一把沙砾,有些粗糙。
随即便起身往外走。
萧枝雪把着话本子久久未翻页。
半响,小梨进来时惊醒了她:“姑娘,二爷唤您去前厅,说是靖燃公子的丈母娘家来人了,叫您过去见个礼。”
萧枝雪:“二嫂的丈母娘家?知道了。”她起身往前厅去。
刚刚下过雨的天气实在潮湿,空气中浮散的水汽附着在她的脸上,叫在京城待久了的她有些许不适,走了几步便微微出了些汗。
进去前厅便凉爽些,四角放置着冰桶,还有风轮对着冰桶吹,侍婢在旁不间断的摇着,吹出来的丝丝缕缕的凉气实在舒服。
上座萧二叔在喝茶,萧靖燃夫妇在左下方,对面坐着一对儿男女,男的四方脸中庭长,女的颇有种老来俏的感觉,衣衫鲜艳,唇脂是扎眼的桃红色,身边还有两个穿着桃红色衣衫的姑娘,瞧着约莫十六七。
拖家带口的来见亲家公还是头一次见。
萧芒招呼着:“容容来,见过徐大人与徐夫人。”
萧芒并未叫萧枝雪往亲了叫,只是很客气的问了个好。
徐夫人嗓门颇大,甚至有些尖锐,叫萧枝雪有些不适:“哎哟喂,京城来的可人儿,瞧瞧,瞧瞧,果然不同凡响。”随即一阵夸张的笑声传来。
萧枝雪扯了扯嘴角,默默站的远了些,萧芒咳了咳,徐夫人霎时收敛了起来:“见笑,见笑,一时有些激动。”
徐二嫂颇为尴尬,萧靖燃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徐夫人:“我今日来,是听闻我这闺女有了身孕,哎哟高兴的我呀,饭都吃不下了,这不赶紧就来瞧瞧她。”说完爱怜的摸了摸一旁徐二嫂的手。
萧枝雪讶异,有身孕了?竟如此之快,不过素日里瞧着她二哥与二嫂关系颇为琴瑟和鸣,二嫂也是个十分好脾气的。
徐夫人又说:“靖燃对阿霖好,我这做岳母的自然也是要想着他的,这不,阿霖身子重了,不好伺候靖燃,这俩姑娘,刚刚及笄,放在靖燃身边当伺候的可好?”
说完像是怕被误会什么的赶紧又解释了一句:“这姑娘是我家的庶女,不是旁系的什么阿猫阿狗所出。”
萧枝雪这下震惊到了,此事刷新了她的见识的下限,自家姑娘怀了身子,亲生母亲把亲妹妹送来给自己夫君当妾?还一送送俩。
这不得膈应死。
萧枝雪瞧着二嫂的面色立刻就难堪了起来,一旁的萧靖燃亦不好看,面色黑沉的很。
徐夫人仿若未闻,期冀的问:“亲家觉得如何?”
萧芒心中亦是砸舌,这是生怕有别的通房妾室分走了她闺女的宠爱,所以上赶子的把自己家的塞了进来。
三姐妹同侍一夫,传出去叫萧氏还如何做人,这不叫人戳脊梁骨吗。
萧芒思衬着:“亲家母啊,此事不大妥当,哪儿有三姐妹共侍一夫的,这这…不大行,好人家多的是,还是给姑娘们找个正经出路更合适些。”
这话说的已经是不留面子直白的很。
徐夫人一点都没有露出不悦神色,只是说:“无妨的,古有娥皇女英这般做,说不准日后还是一段佳话。”
萧枝雪简直要笑出声,若不是瞧着她是二嫂的母亲,她早就把人叉出门外。
萧靖燃出声了:“岳母大人的好意小婿心领了,您还是把人领回去吧,阿霖身子逐渐重了起来,身边离不得人,我是断断不能此时纳妾。”
连续拒绝了两次,叫徐夫人面上不大好看了,她恨恨剜了一眼徐二嫂,似是在说快说句话啊。
徐二嫂垂着头,不言语。
见自家女儿如此扶不上墙,徐夫人又问:“今日,我来时瞧见了一位公子,那气度、那样貌,数一数二,不知是亲家哪位亲戚呀?年岁多少了可有婚配,我家中还有一位嫡姑娘,与他很是般配,不如亲家牵个线?”
萧枝雪挑眉,已经猜到了她口中的那位数一数二的公子是谁了,有些好笑。
萧芒也猜到了,面色更为尴尬,当今储君也是你能肖想的?
便道:“那是我远房侄子,已经有了家室,此番来是来探亲的,过几日就走了。”
徐夫人肉眼可见的失望,复而又笑着道:“那靖源可婚配了?配给靖源也是不错的,我那姑娘懂事的紧,我们二家亲上加亲更是不错。”那样子像是已经单方面决定了一样。
萧靖源在一旁面露恐惧,满眼抗拒。
萧芒微笑着说:“真是不巧,靖源也有婚配了,前几日我才与那家定了亲。”
徐夫人彻底不满了,摆了脸色阴阳怪气:“亲家如此可是对我们徐家的不满,我知道,是我家阿霖不配,高攀了你家靖燃,但也不必如此,好似我家姑娘嫁不出去了非要塞在你家。”
“我知道,我家阿霖一向是不圆滑的,寻常姑娘能做到的她是不擅长,她这人就是嘴笨,不会说话,在家中也是如此,锯嘴葫芦……”
她当面贬低自己女儿,却未想过徐二嫂的面子,萧枝雪瞧着徐二嫂的头越发的低了下去。
萧靖燃气的面色通红,刚要出言却被萧枝雪摁住了,她给了二哥一个眼神,便开口:“徐夫人此言不对。”
徐夫人似是没想到萧枝雪会突然打岔,还如此驳斥她,有些不满:“你这小姑娘家家的懂些什么。”
萧枝雪:“我是不懂,可您这般在亲家面前贬低自己的女儿,是想叫人看笑话吗?你若觉得自己的女儿不好,为何要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叫更多的人知道你女儿的不好。”
她神色无辜仿佛是在单纯发问,说的徐夫人面红耳赤:“我…长辈说话你在这儿插什么嘴。”
萧枝雪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直言快语:“我就是为二嫂不平罢了。”
萧芒也淡淡道:“自己女儿再怎么样也是自己女儿,当子女的要顺从父母,当父母的也要包容包容子女。”
这下徐夫人彻底没脸了,三番四次被驳斥,寻常人早就灰溜溜的走了,徐夫人拐了拐一旁的徐老爷,叫他说几句话。
萧枝雪倒是看出来了,想来这徐家都是这徐夫人做主,拿捏的夫君和子女们老老实实不敢说句话。
徐老爷掏出前襟的帕子擦了擦脑门的汗,赔笑:“如此我们就先走了,留步留步。”
徐夫人恨恨的瞪了他一眼,随即不情愿的带着三人走了。
徐二嫂和萧靖燃也起身去送。
萧芒叹口气,随即转身:“瞧瞧,什么样子。”
“祖父呢?”萧枝雪问。
“你祖父早就知晓这一家子不省心,不想搭理。”萧芒摆摆手。
萧枝雪没多问,只是叮嘱萧二叔注意身子。
原以为此事就已经算了了,没成想,第二日徐家又带着人上门儿了。
“亲家,这是我远房的外甥,今年要科考,我想着亲家就是开书院的,叫我这外甥寻个方便塞进去如何?”徐氏面脸堆笑,叫萧枝雪心生不适。
何人才能前一日灰溜溜的跑走第二日依旧能觍着脸上门,萧枝雪涨见识了。
说到书院,萧家青岚书院,是萧老爷子年轻时的手笔,他如今虽已经年迈,身子不大好,却依旧挂着名,萧靖燃平日里帮着打理,青岚书院闻名大祁,是学子们除国子监外的第二个最好的选择。
区别在于国子监收的大多数都是勋贵世族,萧家书院是大多数寒门学子的最佳选择。
这里不问出处,不问背景,只看才学。
萧枝雪打量着这“外甥。”,却见他虽面上一派文雅,眼神却是在乱瞟,还时不时的往她身上瞧。
萧芒思索一番:“做个入学测试看看。”
徐氏闻言赔笑:“哎哟,测什么,左右我们二家这关系,叫他当个旁听也好,不用管的。”
话倒是说的实在轻松,萧芒依旧坚持:“入学测试也是为了看看他到哪一步,摸个底而已。”
徐氏:“那成吧。”随即拐了拐一旁的外甥:“好生表现着,这是咱自家人,不必见外。”
那外甥眼神却直勾勾的盯着萧枝雪,双颊酡红,结结巴巴的说:“是。”
抱着胸藏在一边的段知珩瞧见这一幕,皱起了眉头,一旁的萧二叔也注意到了,不动声色的咳了咳,那男子却恍若未闻。
段知珩曲起手指,一粒石子从他指间探出,倏然射向了他的脑门。
砸的那男子猝不及防,脑门正中央滑稽的起了一片红痕,嘶了一声。
萧枝雪挑眉,侧目朝那个方向看去,只瞧见了一片淡蓝色的衣角。
萧二叔装作没看见,徐氏则是真的顾得上看到,那男子也不好声张,只是讪讪收回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