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玉伴兰时

27 ? 五郎 ◇

◎这样的人,也配自比五郎。◎

和尚来去匆匆, 虽然长得业障缠身的模样,说起话来高深莫测, 倒还有那么些隐世高僧的意思。

殿后资圣门前多卖书籍图画, 余下便是香烛元宝之类,孩子们年岁小,并不笃信这些, 匆匆逛过, 便一同回去了。

兰时今日本打算指点一下慈济院的娘子们练习腿法,可太子殿下半点离开的打算都没有, 她还是只能把这事全权托给花婶,早早随太子殿下回宫去了。

马车慢慢悠悠地往宫城走,兰时把玩着手里的佛珠, 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神放空,一言不发。

太子殿下看着那串碍眼的佛珠,暗道失策,早知道自己去求一个,让那主持来开光, 那今日兰时便不会捧着旁人送的东西出神。

“殿下, 大凉可有哪家姓秦?”那般恣意潇洒,且见识不俗,若和尚真姓秦,应当出自大族。

太子殿下稍加思索,还当真给了兰时答案,“岭南, 岭南秦氏, 自开国时起便镇守岭南, 与卫国公府一般,是武将世家,他家这一辈,只一个嫡子,听闻极是体弱,从未迈过家门。”

竟然是这般吗?

兰时记得,彼时的秦观南,虽红衣热烈,但眼底一片冰冷,率军驰援时,姿态极低,双膝跪地献了一块颇为怪异的染蓝兵符,他说,“秦氏观南,率部来助,自愿归入黑风旗下,听姜帅统领。”

对!那时秦观南发尾绑了个指甲大小的白玉珏,大凉境内,男子几乎都束发,只他黑发束成马尾,玉珏垂在发尾,总能听见玉珏的脆声。

听他带来的部众说,只有丧偶才会将家传玉珏一分为二,一枚随葬,另一枚悬在生者发上,表示生同衾死同穴,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那习俗,分明都不是中原的。

所以,前世秦观南举族率驻军来助战了?

还真是深明大义。

兰时脸上怀念的神色实在是太过明显,太子殿下看得清楚,心里七上八下,好像他不做些什么,他就要失去兰时了。

“阿宛,初一哥哥在这里。”他紧紧握着兰时的手,强硬地将她从思绪中唤回来。

此刻太子殿下也是百转千回,从他那支离破碎的梦境和兰时看似顺从的抗拒里头,他已经可以推测中他二人似乎并不和顺的夫妻生活,一点点波动都能让他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更不必说那观南和尚,生得惑人,像个妖僧。

他实在没法子不担心,那妖僧与兰时在前世是旧识。

“殿下,我同您说过许多次了,我已及笄,莫要再唤我小字。”兰时皱着眉往回抽了抽自己的手,竟然未能**。

太子殿下何时有了这般力气?

“那、那你再唤一声初一哥哥。”

太子殿下一直都记得,初遇那日,全身缟素的小人儿,认真同他说:“你叫初一?我是十四,咱们正好是十五呢。”

哪怕他后来解释了许多次,他叫萧褚胤,也依旧被叫了许多年的初一哥哥,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兰时便再也不叫了。

兰时低下头去,装作没听到太子殿下那一句,一路无话。

太子殿下终是体会了,何为落寞与不遂愿,那种感觉,就像是原本被欢欣盈满的一颗心,被人用针挑破了,他只能亲眼看着所有的欢欣从心底流走,却一点法子都没有,十分挫败。

他轻轻放下兰时的手,将小几上那叠软酪往兰时跟前递了递,也不再言语。

兰时回了仁明殿,许多时日,都只在藏书楼与仁明殿两处往返。

太子殿下也忍住了,没往兰时跟前去,横竖人就近在咫尺,每日他都这般想想,聊抵安慰。

直到礼部呈上来今年武状元同世家子的演武会。

太子殿下才终于得着机会,光明正大地到仁明殿去寻兰时。

太子殿下存着私心,嘴上却说得冠冕堂皇,“若是这武状元出众,那将来是会投到北境军中的,你不想去看看吗?会归入鹰旗下的人,究竟匹不匹配?”

黑羽鹰,是卫国公府姜氏的家徽,北境令旗黑风旗,也因此又被称为鹰旗。

这提议**太大了,兰时实在没法子拒绝。

所以太子殿下得偿所愿,光明正大地带着姜兰时去观战了。

并强硬地兰时的座位安排在自己身边。

礼部筹备这种事,驾轻就熟,红绸彩带,环得喜气非常。

天气也格外顺应人意,晴空万里,那武状元,锦衣环佩,年岁正好,想来也是个鲜衣怒马的风流少年。

新科武状元,站在演武场正中央,面对一众观战的百官与世家,也毫无怯意,的确方方面面都很优秀。

“就是不大稳重,若是放到战场上,怕是不行。”

兰时拿团扇遮住脸同太子殿下小声咬耳朵。

每年她都会去北境和大哥大嫂子侄们待一阵子,兵法布阵与武艺身手是两代卫国公亲授,前世又是战场上见过真章的。

这位武状元少年夺魁,是骄傲些,但放到姜兰时跟前,就不太够看了。

“需得历练历练,他可别一上来就请旨往边关去,不然一定会吃亏。”

太子殿下眼都不眨,认真凝着姜兰时,听她分析,还将那一碟荔枝煎往她跟前推了推。

“不才承让了。”武状元眉眼之间难掩得色,家中是朝廷新贵也便罢了,他如今也是平步青云,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怎能不得意。

“便是卫国公家的五郎在此,某也愿意战上一战,某受教于太学,习得是报国志,与自国子监转入太学的五郎还是不同些。”

听到五郎,在场众人心下了然,卫国公家五郎,姜承谙,是此刻坐在太子殿下身侧那姜兰时的五哥,在永夜关一役中为先锋官,惊才绝艳的少年郎,为争取先机,被敌方砍断双腿,艰难活了下来。

现在在北境军帐做军师。

姜兰时面色一沉,他要显名便显,何故要戳卫国公府。

那少年郎骄傲的神色瞬间可憎起来。

这少年不过区区武状元便以为能与她五哥作比吗?

“竖子无状!”

团扇、轻纱披帛一齐搁在座位上。

她一旋身抽出太子殿下的佩剑,提剑飞身站上演武场。

顷刻,便立于那武状元对面,施礼道:“烦请武状元不吝赐教!”

“殿下,如此不合规矩啊殿下。”今日同来的官员中,文官者众,立时有人站出来进谏。

太子殿下冷冷扫过去,“何为规矩?武状元言谈间对姜家五郎不敬的规矩吗?”

言官一噎,转而道:“姜家娘子如何能动殿下佩剑!此为僭越!”

太子殿下望向演武场上,一袭淡紫衣衫,淡漠出尘的姜兰时,眼含笑意,“孤的佩剑,她如何动不得?”

言官不瞎,只能退下。

演武场上的少年没料到会有此一出,微微怔住,“我、我不与女子比试,且你持剑如何能与长qiang相较。”

“你不与我比试,我却要与你计较。”

兰时挽了个剑花,沉声道:“对你,三尺足够!”

姜兰时劈身上前,武状元只能横枪来挡。

姜兰时长剑脱手极其刁钻地在手里转了个圈,直斩武状元手腕。

武状元长qiang脱手。

下一刻,姜兰时的剑,抵上了武状元的颈,刀锋吻颈,带出一道血痕。

姜兰时回身收剑,“看来以武状元现在的身手,还不足以与姜家五郎一教高下。”

武状元怔怔地捂上颈子,难以置信,他竟然在三招之内输给了一个女子。

若是动真格,他此刻已经身首异处。

望向女子的神色不禁带上了十分郑重,“你是何人?”

兰时冷面横眉,一字一句道:“姜家十三子,我排第十四,此番是要告诉你,姜家子哪怕战至最后一人,也是以一当十,拳头向外,不是你辈的谈资。”

这样的人,也配自比姜五郎!

兰时负剑而立,说话分外不留情面“况且,姜承谙自国子监入太学,是太学诸位大儒诚心相邀。他无论站在何处,都无需学府装点门面,他自来便是诸生此生难以企及的高山!”

姜兰时冷着脸走回观礼台,将太子殿下的佩剑归鞘,重新整好衣衫,提前告退。

太子殿下也不顾演武并未结束,点了四殿下主持剩下的典仪,跟在兰时身后一起离开,不远不近,既不叫她,也不上前,一路陪着她从演武场走回内廷。

涉及五郎,没人能劝,太子殿下默默随着,本想静静陪她。

直到她一拳锤上报恩殿的承重柱。

太子殿下大惊失色,冲上去急声道:“这是做什么?不高兴便再去打他一顿出出气,为何要与自己过不去?”

方才砸下去的那一声听着动静不轻,太子殿下心疼坏了,捉过她的手,轻呵轻揉,对上姜兰时委屈的眉眼,一句指责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姜家十三子,九子丧四子生,为的百姓,为的是大凉,可如今,他们要把姜家子忘了,我姜家,成了大梁百姓的谈资,成了如此鄙薄之人拿来贬低以自显的工具!”

兰时眼泪蓄在眼眶内,强忍着不肯落下泪来,“殿下,以后会不会只有我记得他们?”她的父兄们,各个铮铮铁骨,热血男儿。

姜兰时平时从不忍细想,她不敢想,也不能想,此生尚有兄长在世,可前世,她失去了卫国公府的所有。

太子殿下只会比她更难受,柔声哄:“不会的,我同你一起记着,往后也要大凉百姓一起记着,何人敢不敬北境将士,我便将他们下狱,令皇城司提审过刑。”

姜兰时双目通红,难以自抑,“于他们而言,姜家子不过一个符号,一个彰显自己抬高身价的符号,可他们是我兄长。”

在史册上轻描淡写的那一笔,是她卫国公府众人惨烈悲壮又义无反顾的一生!

太子殿下把她揽进怀里,让她贴着自己的胸膛,柔声安慰,“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分外珍视的家人,也是我愿意敬重的尊长。”

当初阿宛是随着十具棺椁一起回的京城,年仅七岁的阿宛,失去了父亲和九个兄长。

他见过,小小的人全身缟素,在灵堂上挨个叫自己的兄长起来。

最后乖乖窝在老卫国公灵床底下,等着阿爹醒过来。

当年那个无依无靠的小人儿,是他抱出灵堂的。

现在这个小姑娘,被硬生生扯开了伤口,在他怀里,连哭都忍着不肯出声。

太子殿下紧了紧手臂,把她整个人包在自己怀里。

宽阔背脊如墙,无论何时都愿亦都能替她挡住所有。

作者有话说:

现在,基本上是北境倒计时了,就,断在这个地方,可能得需要说一句,太子殿下可能就硬气这一小会儿……

这个地方,也是我最初想到的,五郎的样子。感谢在2022-11-04 23:28:12~2022-11-05 21:31: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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