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温非寒

第32章 万一

“那个……”

女生正是肖卓口中的国际班学委,她向来豪爽,说话习惯单刀直入:“我考前和卓哥打了个赌,如果我在年级前三,就和你表白。”

“嗯。”

“……结果我没能做到,”女生局促地笑了笑,“但是我想着都跟卓哥打了这样的赌,你知道也是早晚的事。”

“嗯。”

“我喜欢你。”

“嗯。”

还有三分钟嘻笑声就会停止,第二节 晚自习就要开始了。

眼前的女生脸颊通红,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只剩下零星一点儿颤抖的音节。漆黑的夜晚一点一点向走廊侵蚀,尹知温只觉得周遭一片黑,所有声音都变成了嗡嗡嗡的忙音。

他什么也听不清,只能机械式地一直嗯下去。

随后是沉默的大眼瞪小眼。两人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男生只得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

大脑无法同时处理多个S级任务,现在终于死机了。他拍了拍女生的肩膀,柔和地看向对方的眼睛,诚恳地道歉:“对不起,我……”

我可能对女生没啥兴趣。

“我没有恋爱的打算。”

“啊……”女生熠熠生辉的双眼瞬息黯淡下来,“我知道,我知道。”

“总而言之谢谢你啦,高一时一直受你照顾。”

罪过啊,哭腔都出来了。

尹知温挫败地揉了揉太阳穴,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他恶狠狠地瞪着楼梯间的瓷砖,每瞪一片,心头就被小针贯穿一次。

等他瞪完了扭动脖子,甚至能听见骨头僵硬的咔咔声。

我操,我居然对女生没兴趣。

那我他妈对谁有兴趣?!

这大概是尹知温人生在世碰到的最搞笑问题,连自己喜欢什么玩意儿都懵圈了。他直觉这件事不能细想,因为浮出水面的答案不一定能让自己满意。

糟糕,红色一级警报。

再三警告肖卓别嘴碎,尹知温心累地回到教室。范小烨和学委正在发试卷,白色答题卡很结实,传递时会传出轻微的纸张扭动声,像极了自我催眠。尹知温感觉空气黏在皮肤上,无论如何都甩不掉。

“寒哥的答题卡就麻烦尹哥看一下啦,这天气风大,容易吹跑,”范小烨把答题卡放在陈非寒的桌子上,坏笑着说,“我刚去教务处拿卷子,听见有姑娘想要你和寒哥的条形码。”

“这条形码能有什么用吗?”

“我哪知道,”她说,“可能喜欢你呗。”

别,我对这几个字过敏。

尹知温两眼一闭,心里老泪纵横。他一个晚上听到好几声毛骨悚然的“喜欢你”,心里多少承受不住了。得亏罪魁祸首陈非寒去了艺体馆,不然自己能当场跟对方打上一架。

再观望观望吧,他对自己说,诊断神经病还分几个疗程呢。

意识到自己有点弯的仙女遇上了前所未有的人生危机,而早就意识到自己有点弯的臭屁猫老大已经灵魂出窍了。他在画室摆弄了半天也画不出个撇捺,一气之下跑楼顶上跟月亮肩并肩。

偏生做哥哥的还来查岗,发条信息问得一本正经:“最近如何?”。

陈陈陈陈起飞!:不如何能如什么何

舟舟:我就说一句,咱妈多大脾气你心里清楚

能不清楚吗,陈非寒嘟囔,那我自己什么样我也很清楚啊。

陈陈陈陈起飞!:就你天天瞎几把紧张

陈陈陈陈起飞!:早恋怎么了早恋碍着你了啊咱妈都说能早恋

舟舟:你他娘多打几个逗号是会手断吗

舟舟:你别宝啊我警告你

舟舟:敢早恋我打断你的腿

“不讲道理啊,”陈非寒郁闷地躺在天台上,“今晚这火不是我拱的,我可不背锅。”

下晚自习时陈少爷很饿,耷拉着脑袋在寝室里找吃的。他刚打开柜子门,张先越就跟鬼子进村似地冲进来,手里提着两大盒食堂的香辣串串。

“孝敬我的?”他的眼睛登时就亮了,“还不快给朕呈上来?!”

“毛病,”张胖子撇撇嘴,“这是尹哥的,我俩的份在正杰那儿。”

陈非寒狐疑地看着袋子说:“他什么时候能吃两盒?”

尹知温的确不能吃两盒,自己特别留意过,这人吃多了晚上会睡不着。两人就这一份到底是谁的展开了激烈辩论,直到仙女打开房门,书包一扔说:“底下那盒是给你买的。”

“谁?”

“你,”尹知温疲惫地指着陈非寒,“就你没去食堂。”

“我操,真的啊?”张胖摆出一副很委屈的少妇表情,“尹知温你没有心!我给寝室做牛做马的,怎么就没这样的待遇?”

“你得了,”陈非寒看到本人,闪亮的眼睛瞬时焉了下来,“洗澡去,别瞎逼逼。”

“谁瞎逼逼了!操!我就要逼逼!我偏要逼逼!”

“尹知温今晚上都给女生表白了!作为一个事业爱情两丰收的人生赢家,你都不考虑请客的吗?!”

“我考虑了啊,”尹知温好笑地拿起洗漱用具,“正杰手里的也是我买的,你傻啊?”

——你傻啊?

陈少爷在这方面一直很佩服自己,既然无法掩藏脸色,那就让面部表情变得更快。

快到肌肉酸痛,快到自己不需要思考。

厕所渐渐传来稀稀拉拉的水声,陈非寒挑了颗鱼丸放在嘴里嚼,除去口感什么都没尝出来,像在吃固体的白开水:“表白成功没?”

“没啊,”张胖眼疾手快地抢了一颗,“辣手摧花啊这孙子,秒拒。”

哦,心情好一点了。

陈非寒盯着泡沫盒里的油滴,又问:“谁表白啊?”

“你查岗啊?”

“查你妹啊?”

“我等许特务回寝,他给女朋友逮住了,你先去洗,”张先越在盒子里挑了挑,结果压根没看见几串带肉的,“尹老板怎么给你买了这么多素玩意儿啊。”

“嫌弃就别吃,”陈非寒赶紧把盒子拢到自己面前来,“包菜它不香吗?火腿肠它不香吗?金针菇它不香吗?学校的五花肉炸得忒硬,就你们这些傻逼爱吃。”

张胖一听,立马不干了:“说谁傻逼呢?你有本事出去问问,你他妈看谁吃串串不吃肉!”

哎哟我操。

你这下子提醒我了。

自己不爱吃学校的五花肉和里脊,尹知温是咋知道的?

“咳咳,”陈大少爷登时打了个十分做作的饭嗝,表示自己多云转晴,“吃包菜吗朋友。”

“……干嘛?这包菜里有虫是不是。”

陈非寒有个特点,他周围的人都知道,因为太明显了。但凡是他在意的人或事,尽管有大大的不开心,用小小的开心就能秒速破冰。

所以尹知温穿着睡衣从厕所出来时,看见的就是叼着串串画画的陈非寒。

不仅翘着凳子,还他娘哼歌。

“去洗澡,”他皱着眉说,“穿一件短袖在这儿浪什么。”

“哦,”陈非寒别过脸,毫无痕迹地闪开视线,“你们都别往我画上蹭油啊。”

“嘁,”张胖从手机里施舍般地抬了个头,“稀罕。”

尹知温现在看不得张先越,一看见他就想揍一顿。本来寝室里很清静,表白这事都没人提,就他,就他!一直瞎嚷嚷。

“画的啥啊?黑不溜秋的。”张胖子抬起身子瞟了一眼,尹老狗心里气不过,一直脚往旁边的凳子腿一扫,硬生生让人家摔了个狗大爬。

让你嘴巴多。

“我日!”

尹知温满意地拿起画看了看,毫无人性地对地上的胖子说:“你该换凳子了,看见没,凳子腿都被你那体重压坏了。”

要是凳子会说话,这会儿真想跑到最高人民法院喊个冤。

陈非寒买过新手用的固体水彩,颜色不多,方便携带。因为盒子里送的笔太跑水,他每次又忘记带笔回来,只好放在抽屉里积灰。

其实今晚的夜色并不好看,没有什么星星,像块大抹布。他左右不知道画什么,只好描了个校走廊,拿水彩上色来打发时间。

可尹知温心虚啊。他只是看一眼,憋下去的胡思乱想又开始生根发芽了。

今天夜里他应该是失了眠,但又觉得确实有在睡。可能是梦得乱七八糟,导致自己记得过于清晰,就好像睁着眼在想事情一样。

隔天早上一起,他脑子里立马出现了艺体馆五楼的样子。一个男生呼哧呼哧地跟三花猫对峙,他一会儿扯一下猫须,一会儿摸一下猫肚子,完了还附送三花猫两巴掌:“咋?看见没,两脚兽就是比你牛逼。”

那三花猫气得啊,一声叫得比一声高,后一个音节比前一个高八度。眼看男生还要手欠,从不做正义使者的自己突然出声道:“别逗他,来吃饭。”

“嚯,你谁啊,”那男生说,“我和三花才不跟你玩,万一你喜欢上了我呢。”

尹知温左手捂着心脏,右手摸着后背,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悠扬的起床铃回**在耳边,三个室友陆陆续续从**爬起来穿衣。他忍着心慌,憋屈地拿出右手一看。

一宿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