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温非寒

第3章 蓝牙

自习课之后是刘老师的历史,他倒是乐呵,一天到晚也不知道乐呵些什么。学生都戏称他刘姥爷,教书跟看戏似的,一堂课恨不得带八种茶,每种都细品。

“今天班上来了两位新同学,就在座位上跟大家自我介绍介绍,”刘老师搓着手,在讲台上物色一根还能用的粉笔,“那个谁,范小烨,去办公室拿些粉笔。”

好些个学生才睡醒,还没从两个新同学的话里回过神,其中一位便满不在乎地扯开凳子站起来说:“大家好我叫陈非寒。”

“非……主流的非,寒潮的寒。”

尹知温的眼睛稍微扫了一眼新同桌的屁股,而后才憋着笑跟上:“尹知温,以后请多指教。”

“好,”刘老师点点头,完了还挺疑惑地问:“什么是非主流?”

陈非寒本来不想解释,但这会儿裤子突发意外,他必须给自己争取时间:“就是杀马特。”

“哦……”刘老师又点点头,还是不耻下问,“那什么是杀马特?”

这……好问题。

班上的学生已经哄笑开了。

陈非寒没想到转班第一天,上半身得在老师面前丢人,下半身还得在同桌和后座的新同学面前丢人,不禁十分憋屈地小声问:“还没弄好吗?”

“你别动——”

尹知温的动作还算麻利,他坐下来之后目不斜视地盯着黑板,手却帮同桌把卡住钉子的裤线扯了下去:“你真是个人才,座位上的钉子突这么高,刚才坐那么久也不膈应?”

陈非寒恼怒地回答:“你屁股上没有缝的啊?!”

尹知温愣了一下,笑得差点儿当场嗝屁。

“早就听说刘姥爷挺逗的,没想到不仅逗还特么穷追不舍,”陈非寒安心坐下后,本来不觉得屁股下面有东西,意识到之后顿觉难受极了,“操,我想换一个凳子。”

“你换。”

“太难拿了,”陈非寒说得很大少爷脾气,“桌椅要到高三楼那边去领。”

“也不远。”

陈非寒趴在桌子上,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俩的桌面好像和别人不太一样:“咱们在上课吧?”

“是啊。”

“那咱俩的教材呢?”他猛地支起身子,“你没发现咱俩一直在聊天吗?”

“发现了啊。”

“那你还!”……他妈跟我聊这么火热?

可惜新同桌是个厚脸皮,非常擅长一本正经地让人无语。

“那我还!”尹知温学着陈非寒难以置信的语调把话又说了一遍,说完两手一摊,摇头晃脑地把话补完:“能怎么办呢。”

操。语气过于冠冕堂皇,让人产生上课就应该没有书的错觉。

两个人互相瞪着没说话,大概是在比看谁先笑。

比了好一阵,讲台上的刘姥爷首先看不过眼了,指着他俩问:“干什么呢?新同桌培养感情啊?”

“老师,”陈非寒顶着小白脸解释说:“我俩没书。”

“没书?”刘姥爷想了想方才的世界名画,会意地掂了掂粉笔,“那敢情好,打扰你俩用意念连蓝牙了。面对面快传好用吗?”

“……”

刘姥爷你可真是个天才。

尹知温煞有介事地打开抽屉把脸埋进去,留着陈非寒独自一人承受新班级惨绝人寰的爆笑声。

他知道尹狗逼也在笑,肩膀都快抖出八级地震了。

我操,无情。

从转班到现在,文科一班就没得到过片刻安宁。好不容易下课了,陈非寒完全给尹知温磨得没了脾气。他虽然挺混蛋的,但好歹有脸有皮,可这同桌完全就是老婆饼精,脸皮厚得能飞出一层油水。

个该死的。

“陈非寒和尹知温,你俩来一趟办公室。”刘姥爷慢条斯理地把教科书夹在腋下,“大伙儿笔记都记好了没?”

“记——好——了——”

“别拖着尾音,你们老还是我老呢,”他端着杯子在教室门口说:“你俩快点过来,别在位子上交流感情了,到办公室来跟我们老师交流交流。”

谁要跟他交流了!

陈非寒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耳朵尖憋得通红一片。

都是尹知温!个神经病!

“尹哥!”

两个人刚走出教室门口,旁边的楼梯间拐角忽然闪出来好几道人影。几个男生歪七裂八地站着,门神一样堵住他俩的去路。这架势,尹知温见惯不惯了没吓着,倒是陈非寒惊出了一身冷汗。

“操,”他的脸皱成一团,低着头猛喘了好几口气才平稳心跳,“吓死我了。”

肖卓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无事发生的尹知温,眼神示意这谁。

“新同桌。”尹知温言简意赅。

碍于双方互相不认识,但场面又有点儿说不上来的搞笑,一众狐朋狗友马上感受到了尹知温上课憋笑憋成大肠癌的痛苦。

“不好意思啊吓到你了,”作为尹知温的室友,肖卓马上表现出惊人的憋笑能力,“吃颗糖,压压惊。”

陈非寒此时还悬挂在气头上,看也没看是什么糖就接了过去。一旁的尹知温眼疾手快,一把抢过包装袋问:“咋着?又想把谁吐进医务室?”

肖卓纳闷地嚷嚷:“干嘛啊?还不允许我道个歉啊?这是进口的石头糖,比国内的味道好多了。

尹知温狐疑地点点头,把糖袋递给了新同桌。

陈非寒不疑有他,想也没想就倒了一颗炫嘴里。

“……”

说实话,他感觉自己飞起来了。

这不是压惊,这是压精。这味道,这口感,陈非寒面容扭曲地嚼了两口,对眼前给糖的男生产生了能否正常升旗的合理怀疑。

“那什么,”他绿着脸找了个垃圾桶吐糖,吐完了一边干呕一边问:“为什么这石头糖一股袜子味?”

肖卓心里一咯噔。

他颤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掏出另一个袋子,借着艳阳天仔细审视了片刻。表情切换了数不清多少次,最终超度了。

“兄弟,对不住,”他安详地说,“你手里的是哈利波特怪味豆,我给错人了。”

“本来要给尹知温的。”

刚认的舅舅跟侄子轮流沉默,一时间,尹知温不知道该对谁说谢谢。

怪味豆实在是很无聊的整蛊食物,内含鼻屎味袜子味唾沫味等一系列百转千肠的诡异口味。你表现得好吃吧,说明你无疑是个变态;你表现得不好吃吧,又好像在暗示你吃过鼻屎或者吃过袜子。

吃与不吃,问题都很大。

陈非寒的脚尖在地上拍了老半天,正尝试着给自己顺毛。

他脾气很大,这会儿给人的感觉就像当初在政教处递交表格,在“我他妈就要炸了啊”的边缘疯狂试探。

肖卓无数次朝尹知温递眼色,都被对方瘫着脸无视了。陈非寒顺毛失败,又不想因为这破事儿发脾气,只好很冲地凶道:“我先去办公室。”

“好,”尹知温朝他点点头,转过身子没好气地说:“说事。”

“要不改天?”肖卓小心翼翼地提出建议:“我看他气势还挺足。”

尹知温不置可否地弹了弹室友的脑门,心里倒没什么所谓。

那天在政教处就发觉到新同桌发脾气的时候像只猫,还怪逗的。

肖卓反省了一下自己的左倾错误,终于记起自己来干嘛了。他朝其他玩得好的同学抬了个眼色,拿出藏在背后的大礼品袋子。

“接着,这些都是给你的。”

“干嘛?”尹知温警觉地后退一步,“一袋子怪味豆啊?”

肖卓:“……”

我神经病吧买一袋子鼻屎味的糖有意思吗!

“有点儿眼力见的!先拿着!”

“这一袋是班委会给的,”他递过来后,又从兄弟手里接过另一袋,“这一袋子是……我想想啊,啊不对,这一袋才是班委给的,刚那一袋是其他人送给你的。”

“东西太多,有点儿难记。”

“咱们分班前一天一起吃过饭了,就不送你这些矫情的东西了,”肖卓别扭地拍了拍尹知温的肩膀,“转了班,哥几个还是你铁子。”

“……不是吧,”尹知温提着两个袋子,有些发愣地说,“这是在搞什么?”

“不是我们弄的,”肖卓叹了口气,“大家自发的,里面还有上回去美国时的同班同学寄过来的明信片,他们听说以后很难碰见你了,就邮寄了这些给你。”

尹知温一听,大脑出现了几秒茫然的空白。

走廊上零零散散路过一些学生,大多是女孩子,正探着脑袋向这边打量。

他一时间竟说不出话了,连感叹词都挤不出来。周围明明是和理科楼全然不同的摆设,可他眨一眨眼,一年的岁月又鲜明生动地从眼前经过。

交换生,冬令营,一起去美国难吃的快餐店,一起赶对口学校的小组作业……国际班和普通班级不同,学生拥有更加广阔的眼界,更加多的选择,也明白这三年的情谊,每一天每一天都非常珍贵。

要知道毕业后,彼此之间近在咫尺的距离就会变得难以计算了。

作为一个提前退出的人,尹知温只是一声不响地填了表就走。他不善于表达,也不知道表达到哪个程度才好。那些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的事,曾经的同学却不声不响地做了这么多。

“谢谢,”他拨弄了一下鼻子,有些止不住笑意地说,“挺感动,真的。”

“行行行行了啊,这什么表情。”肖卓最受不了尹知温突如其来的正经,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几个男生大大咧咧地朝曾经的同班同学挥挥手,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下楼,一溜烟地跑走了。

年少的日子里,人们并不擅长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