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温非寒

第22章 秋晨

现在是北京时间,凌晨一点。

张先越和许正杰先后睡下了,寝室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尹知温没睡——他面相真的非常清醒,但心里睡没睡,陈非寒就不太清楚了。

“还吹?”他不确定地在同桌面前摇了摇手,“酒醒了没?”

“我没醉。”

……看来是还没醒。

南方的秋天夜间反潮,衣服傍晚不收,反倒越晒越湿。陈非寒喝完酒身子热乎,他闲着也是闲着,把外面落单的衣服全收进里间晾,见尹知温还是没半点反应,只好又回到原位罚站。

“行了啊,没有酒味了,”他看着尹知温的侧脸,突然有种说不上来的烦躁,“赶紧滚回床。”

“画室怎么样?”仙女小声说。

“啥?”

“那老师没说你了吧,”仙女别过头,正脸看着他说,“你要是一个人打不过,我跟你一起打。”

今晚的月亮不是圆的,很弯,弯得不行。尹知温塌着腰,衣角随着风摆动着,两只手撑在防护栏上继续闭着眼叨逼:“你是不是在我小册子上画画?画了八个图,第一个是四羊方尊,第二个是董仲舒,第三个是一尊小佛像,第四个是武则天,第五个是筒车,第六个……不好意思后面的我忘了。”

还挺实诚。

陈非寒怀疑仙女应该进入断片模式了,再这么等下去干站一晚上都醒不了。他叹了口气,只好连哄带骗地把尹知温拐去**睡觉。

然后他自己爬回上铺,盯着天花板摸了摸耳朵。

有点烫手。

隔天文一班的全体男生没有一个按时到教室了,集体早早读迟到。偏巧刘姥爷像一尊门神似地卡在门口,把自己喂的猪一个个看了一遍。

“咋?”他问,“造反?”

“还没放国请假就造反?”

十二个男生小鸡啄米似地点点头又摇摇头,站在第一个的陈非寒还有点儿没醒,他吸了口哈喇子才说:“造反。”

第二个的张先越沉默了一阵,又跟着说:“造反。”

结果一溜的男生又一个接一个地把“造反”重复了一遍,排尾的尹知温相当配合,说完造反还来了句“全齐”。

刘姥爷愣了愣,气得脑袋瓜子过了十道电门:“你们这群畜……不能说这种话,你们这群败东西,昨晚喝酒还没醒?!去!去操场跑三圈!跑不完别想吃早饭!我看你们跑!”

男生们的语调出奇一致,哦的声音刚开始往上扬,然后慢慢往下落,最后稀稀拉拉的没声了。

反倒是班上的女同学,一大早笑得苹果肌酸痛。

这样的早晨陈非寒经历过无数次,但都是和尹知温单独在艺体馆五楼经历的,还没在操场上经历过。十几个男生推推搡搡地往内道挤,死活都不想站外道上想不开。

猴子后知后觉地脊背发凉:“刘姥爷怎么知道我们喝酒了?”

张先越心虚地回答:“猜的。”

“你这身材能跑三圈吗?一千二百米啊。”

“别担心我,”胖子指了指内道最里面的陈非寒:“你担心他,绝对跑不完。”

“不可能!”猴子忍不住反驳。

“是真的,”胖子慈祥地说,“保真。”

陈非寒的确是个体育天才,你第一步看他跨出去,永远也猜不着五分钟后的结局,戏剧性拉满。

一大群公牛呼啦哗啦地跑完一圈,体能就看出了个大概,尹知温在第一梯队,陈非寒单独一个梯队。

就好像一群公牛跑过去的时候溅起来的尘土,他就是尘土中的一份子。

“这个速度行不行?”许正杰听见大伙儿喊停,只好慢慢地放下步调,“能跟上吗?”

“妈的,你出栏多少年了,”后面的男生说,“排队跑吧,一个人真的跑不完,大早上的,饭都没吃呢。”

“可咱们队只有十一个人吧?寒哥呢?”

“他不是刚开始比老许还快吗?”

五六双眼睛朝后看,在半圈之外的地方看见了近似于步行的陈非寒:“我操,这是比我们快了一圈半还是慢了半圈啊?”

“慢,”队伍末尾的张先越喊了一嗓子,“寒哥是这样的,两百米内健步如飞,两百米外蜗牛爬树,他一个屁只够放半圈。”

“一次也只放一个屁。”

刚还整齐划一的队伍登时笑得东倒西歪。

刘姥爷大早上的没在自家打太极,筋骨没活动,干脆一边走一边啐队尾的陈非寒:“你要不干脆走三圈得了?”

“行吗?”

“……你脸皮呢?”

“什么人啊,一群狗东西,”男生整张脸憋得通红,一边喘气一边嘟哝,“昨晚就我喝得最多,现在跑多了他妈**疼。”

“真喝了酒?”刘姥爷瞪大了眼。

“没喝,”陈非寒在最关键的时候管住了嘴,“喝的冰红茶。”

去你的冰红茶!

一群大男生喝冰红茶迟到,这他妈是人事吗?

刘姥爷干脆穿过大半个操场,朝带队的许正杰挥了挥手说:“你们再加两圈。”

一时间哀号遍野,以张先越的声音最大。他不管自己跑不跑得完,而是逮住机会为全班男生造福:“早饭呢?”

刘姥爷考虑得还挺周到:“陈非寒带。”

他又走回去,大发慈悲地对实在迈不开腿的男生说:“你去带早饭,不用跑了。”

“连着我的份儿,还有你自己的,十三个人……叫上尹知温,你俩是大功臣,昨晚上一等奖还给我发奖金了。”

陈非寒一听这话,猫爪子贼咪咪地伸出来比了个耶:“那您请客?”

刘姥爷没好气地给了他一脑瓜子:“不然呢?瞧不起谁呢!”

只可惜陈非寒的引擎着实熄火了,他费劲巴拉地扯了两下腿,跑不动,只好厚着脸皮让刘姥爷喊人,刘姥爷哪能给学生使唤,三言两语就把男生打发了,让他自己想办法。

于是陈非寒昧着良心让尹知温多跑了一圈,一直跑到自己这个位置上了,才招招手让对方出列。

“你可真是,”尹知温的呼吸有点儿乱,估计跑三圈也够受的,“废猫。”

“说谁呢?”

“这儿还有别的人么?”男生说,“第一圈嗖出去老远,还以为你是什么体育积极分子。”

“结果比三花还废。”

说谁废呢!

陈非寒摇着猫尾巴要骂人,余光却瞥见对方微微喘气的脸,面颊有点儿红,脑门和脖子上出了少许汗,皮肤呈现出更加健康的白色。

他张了张嘴,无意识地摸了摸耳朵。

昨晚的余温似乎还没消。

“你去食堂还是老地方?”

“老地方吧,”陈非寒的心情忽然就没那么高兴了,“我已经点完单了,就差去上边儿取餐。”

尹知温连忙后退一步:“那我不陪你。”

“没让你陪!”

校草不是没想过替室友分担,但可以的话他想走正规渠道,至少不是爬墙的。如果不是领个饭能领进医务室,他偶尔也想早上和对方一起在学校的墙上坐着吃包子。

好像换个地方包子馅儿的味道会变得不一样似地,好吃很多。

今天点了十三人份,店家听说是班级一起吃,特意又送了两袋小烧卖。陈非寒站在学校的墙上等老板递早餐,回头看见尹知温搬了个小凳子,用他大老板式撑头坐姿眯着眼闲等。

墙的另一头不再有夏季的遮阳伞了,越往深秋走,早上的人就越少,连露天吃早餐的地方也安静下来。男生看见对面的居民楼窗户里有人低着头,看样子在打哈欠。

“陈非寒。”

“嗯?”他猛地惊醒,反头应答了一声。

“我昨晚喝醉了,没干什么……奇怪的事吧?“

“没有,”陈非寒难得没有嘲笑对方酒量差,“你在阳台上站了一阵子就自己进去睡了。”

“真的?”

“真的。”

“哎哟,”尹知温长呼了一口气,“吓死我了。”

陈非寒没心思开嘲讽模式,他眨了眨眼,很轻地嗯了一声,随后又反过头去,重新盯着居民楼的人家出神。

也不是什么都没发生,可他摸了摸耳朵,深以为不太好说。

回到操场时,文一的男生们已经烂得差不多了,东倒西歪地坐在操场上,屁股上沾了露水也不介意,只听见刘姥爷一个劲儿地叫嚣跑完步坐不得,坐久了屁股会变大。

“变大就变大吧,”许正杰说,“不会便秘。”

猴子又补充了第二个优点:“前凸后翘的……很**。”

“这和**有什么关系?”

他不太好意思地压低声音,老实回答道:“看……片儿的时候男的身材好不容易出戏。”

几个男生登时瞳孔地震,叽叽喳喳地凑上来搞秘密会谈,大概在商量如何借一部说话。

陈非寒从没看过这种东西,他漫长的十七年生涯中只见过自家老哥的手机里有,但每回标题之后就没有深究的欲望了。

可能不该看男女的,该看男男的。

“吃饭行吗,”张先越接过尹知温递来的包子,“大早上的搞颜色,小心网站失效。”

“呸呸呸!”

会谈首脑们回头怒骂道:“闭上你的猪嘴!这什么诅咒啊,也太恶毒了。”

这个年纪看过的男生不是没有,只是口味正常,多半是圣光缠身,少数还走剧情流。陈非寒懒得参与话题,他咬了一口米粉包,突然觉得有股昨晚的酒臭味。

他发现尹知温站在远处,校服的拉链没拉,任由晨风把衣角吹开,露出纯黑的薄卫衣。对方喝着豆浆,和刘姥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儿,像是在给狗东西们打掩护。

不知道为什么,更不高兴了。

学校三令五申不允许有人在操场上吃东西,刘姥爷带头犯错,吃了三鲜包还吃牛肉包,吃完牛肉包又吃佛手,豆浆更是惊人地喝了两杯。

他惊喜地问:“食堂哪层楼有这么好吃的包子?”

陈非寒本来还想随便编一个理由,余光瞥到同桌,忽然不怕死地改变了主意:“在外面买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没有违反了校纪校规的自觉,甚至还低头咬了一口从尹知温手上分来的油条。

嚣张的眼尾向上挑,像一只拿着毛线球死活不还的猫。

这实在不像尹知温认识的陈非寒,事实上陈非寒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直到同桌的注意力从班主任转向自己,他才变得老实安分起来。

所幸刘姥爷完全是沉浸式体验,吃了还想吃,根本没追究。可他还来不及弄懂这是什么心理,稀里糊涂就放国庆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