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温非寒

第14章 同桌

整整一个上午,陈非寒都在想着怎么和好。

结果方式想了一大堆,人一往旁边看就秒怂。

不行。

仙女这张冷脸,我不行。

尹知温得亏是睡眠质量好,逮着一天起这么早也勉勉强强撑过了上午四节自习课。今天的同桌十分异常,小动作多到甚至都辨认不清是不好意思还是想继续撸起袖子打一架。

说真的,能别打就别打了。猫老大挠起人来爪子忒尖的,特别社会,简直是步步高点火机,哪里皮软点哪里。

“喂?林哥?”中午陈非寒躲在艺体馆后面的风雨走廊,一边喂猫一边给林骁打电话,“你方便接电话吗?”

“不方便我早掐了,”林骁躲过值班老师的眼神攻击,佝偻着背问:“啥事?”

“你跟同桌吵架了是怎么和好的啊?”

“……你确定你问我?”

陈非寒疑惑地抹掉脸上的猫毛:“我为什么不能问你?”

“我跟同桌是情侣关系,你觉得能借鉴吗?”

“……”我可去你妈的。

“那……那也不一定没有,”陈少爷咬着牙说,“万一……万一我突发灵感呢。”

“不会有这个万一的,”林骁叹口气,“基本就是亲,没别的路数了。”

“……”

打扰了。

打扰了!

陈非寒完全无法想象那个场面,他宁愿跳粪田里自闭也绝不对尹知温嘟一下嘴。

那画面太美,根本不忍直视。

“你问这个干什么?”林骁随手夹起碗里的豌豆问,“跟你同桌吵架了?”

“也不是吵,”陈非寒憋闷地承认,“是打。”

“……”你扪心自问吵和打能一样吗。

“这才同学几天呢,”林骁把同桌碗里的青椒挑出来,顺便换了个胳膊撑手机,“什么时候打的?”

“昨晚上。”

“……嗯?”林骁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时候?”

“昨晚上。”陈非寒瓮声瓮气地重复了一遍。

“……我冒昧问一下,你考虑和好考虑多久了?”

“一上午。”

林骁:“……”

意思是你昨晚打完睡上一觉啥事儿没有今早就琢磨着和好了。大家都是人,怎么你就这么能造呢。

林骁几乎都没犹豫就迅速挂了电话,避免自己的智商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陈非寒听着耳边的忙音,不得不和两个猫崽子干瞪眼。

讲道理,他自己说起来都觉得丢人。

那狗逼尹知温就不想和好一下吗?!

就一定要我来吗?!

没道理啊第一次吵架是我先说话的啊!

陈小少女居然还挺委屈,他掂量掂量,又快乐地爬墙吃饭去了。

没错,风水轮流转,这次应该是尹知温先道歉才对。

可惜张先越还在食堂吃饭就收到了林骁的消息,声称陈非寒他哥最近在旅游,打得住院了没人能收拾烂摊子。胖子一看这信息,吓得浑 身一激灵,差点儿连盘子带脸飞了出去。

什……什么玩意儿?住院?!

他扭头仔细看了看有胳膊有腿的尹知温,深以为校草还没有身残志坚到这种程度。趁着他俩一起找许正杰的空当,张先越小心翼翼地问:“尹哥,你手怎么啦?”

尹知温没吭声。

胖子的情商很高,如果许正杰是参照物,那他俩差了一座喜马拉雅山。见帅哥没说话,张先越叹了口气说:“是和寒哥打的吧?”

尹知温还是没吭声。

“打得好,”张先越又说,“寒哥是该打。”

……这才对嘛。尹知温总算撇了他一眼。

“他下手很重的,你要是哪根骨头——”

“没有,”男生被这语气弄得想笑,“不至于。”

“寒哥这人吧,多半放纸炮,嘭地一声炸了也闹不出啥事,”张先越斟酌着说,“但他上高中以后一直憋着一口气,也不知道是什么气,反正碰上你后就突然遭不住了。”

“你要是把这气打散了,放着他不管就行,气跑了之后整天怼着你笑嘻嘻的。”

不是,尹知温闹心地想,这不更糟糕了吗。

今天的每一分每一秒对文科一班的新同学而言都是煎熬——打架不是问题,但打架对象既是同桌又是室友就很有问题,抬头不见低头见,连不理人的机会都没有。

好不容易熬到星期天回家,一向拽惯了的仁礼校草坐了一个半小时地铁,回到家从柜子里搬出手风琴,耷拉在床边颓丧地试音。

尹奶奶倚在门边笑着问:“还记得老婆子和老头儿啊?多久没来了?”

“也就半个月,”尹知温头也不抬地说,“您不也忙着吗?”

“忙什么啊忙,”尹奶奶没好气地回嘴,“老头儿最近泡所里出不来了,家里就我一个,忙人也成了闲人。”

“博物馆呢?”

“小顾说有我在,新人都跟松口气似地,让我这两天别去了,留给新人锻炼锻炼。”

“得,”男生对这类显摆早已见怪不怪,“您就可劲儿吹。”

尹家的爷爷奶奶作为回聘研究员,一辈子磕在考古学里,无论如何也割舍不下。听见哪儿哪儿出土了什么玩意儿,身体一下子年轻个几十岁,闹腾得像是能参加一场百里竞走。

“真转文了?”尹奶奶随手转了转手里的宋元通宝,“我说你零花都跑哪儿了,搞半天全丢老行街里了。就这么个玩意儿花了不少钱吧?”

“……我应该先回答哪一个问题?”

“你想回答哪一个?”

“刘碧霞女士,”尹知温叹了口气,在蚊子咬的包上画了个十字架,“这种体贴可以不要。”

“那我应该怎么说?”尹奶奶找了个舒坦的位置坐下来,“从小你所有事都顺风顺水的,所以面对问题时从来不考虑后果。”

“被迫把高中三年能学好的知识缩成两年很好受吗?”

“当初直升高中的时候我就说过了,就算你脑子好使比别人聪明,迟早要因为你说一时做一时的态度摔一跤。”

“是是是,”男生郁闷地拨弄手风琴的琴键,“你说得对,这次是我的错。”

不仅摔了一跤自讨苦吃,昨晚上还把一只大傻猫的猫须给扯断了。

“该,”尹奶奶瞄了一眼窗外的电视,幸灾乐祸地转了转脖子,“听说转文那天你妈也去了?”

“是啊。”

“怎么样?是不是老了很多?”

“……那也比你年轻。”

“废话吗!”尹奶奶两眼一瞪,差点儿上手打人了,“这次正好是她过来开会,不然又得我告假给你签字。”

“今年他俩得在研究所过年,你那几眼可要好好记住了,下次看见还不知道是啥时候。”

尹知温耸了耸肩,见怪不怪地朝窗外看了一眼:“现在说这个还太早了吧?才九月底。”

“是嘛。”

尹奶奶学着电视里的京剧调子,哼哼唧唧唱了一句《望江亭》才说:“也就一眨眼的事儿。”

“高一两个学期过得还嫌慢了吗。”

“你以为……算了,越说你越不想听。”尹奶奶给孙子这副耳朵都他妈起茧了的表情都逗笑了,她拧了拧肩膀,轻飘飘地转移了话题:“我肩膀疼,你捶捶?”

尹知温终于松了口气,心说奶奶没什么用的体贴总算派上了用场。他走到老太婆的逍遥椅前,眼睛却盯着窗外的楼房,间歇性走神了。

很多次回家时,自己都会站在小区前的斑马线上,等到老街那边来了车才过马路。

不然这几根颜色都要掉光了的斑马线有什么用?

他自以为人生平安顺遂,总是置身事外地规划未来的走向,偶尔骄傲自满起来,还能支起身子看别人吵闹。

现在想来,就好比一个游手好闲的无业游民笑话路边摊贩出洋相。

老丢人了。

如果不是陈非寒从桌子摔下去的屁股墩儿,他什么时候才能发现这些丑陋的自我催眠?

“哎哟,隔壁家的小王又炒茄子,爆油的香味这么呛,开了抽油烟机没有啊,”尹奶奶看了眼时间,这才发现要做晚饭了,“乖孙儿快去做饭,我一闻这味道就头疼。”

尹知温手一滑,忍不住加重力道:“有你这样的吗——”

“你想掐死我,亲手送你奶奶归西?要是嗓门大,就去阳台嚷一声,让小王别炒了,这味道肯定又没放油,要是锅子糊了就上我们家来吃,一个月换三个锅,不累吗。”

尹知温没好气地踹了一脚自家奶奶的逍遥椅:“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倒是做个饭啊!”

“哈哈,老喽,”尹奶奶眯着皱纹大笑,“人多热闹,这不炫耀孙子也有人听嘛。”

嘁,少来。

尹奶奶住在单位家属楼,房子有些老旧,隔音不太好,但在八九十年代算得上是不愁吃穿的人家。尹知温从小这片破地儿长大,对每栋房子的一砖一瓦实在是太熟悉了。

他不仅跟着爷爷奶奶长大,也跟着他们手里的文物们长大。

别人家小孩儿的睡前故事是小蝌蚪找妈妈,他家的是“乖孙你看,这是从山东章丘出土的陶马车,虽然是个模型,但也有七八分像。”

偏巧这屁点大的小孩,听不懂几个字还咧着嘴傻笑个不停。

原本人生就应该顺遂地往前走,像家里大多数亲戚一样,名校出身,行业一线。节假日时聚个餐,和同辈去沿江风光带买奶茶。

可突然有一天,他心里有个小人拿着儿时的陶马车模型,颤颤巍巍地问真的陶马车长什么样。

和儿时的异想天开一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