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靠美貌追妻

第38章

仲夏尾声,南境暑热正盛,饶是躲在树荫下,也驱不散炙热暑意。

唯有清早日头未高悬时勉强凉快些,便也成了一天里街市上最为熙攘的时辰。

一辆马车在拥挤的宁川长街中艰难穿行。出得城门,同洛南一行人汇合后,平稳地在官道上疾驰起来。

晨风顺着窗缝飘入车厢。

方才在街市中积攒的憋闷散净,洛之蘅松口气,疑惑问:“阿兄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病去如抽丝,她的病气断断续续,直到昨日才算好利索。太子也果然遵守承诺,带她出门散心。

她原以为太子口中的“散心”之地,同去街市差不多,一日便能归。

谁料昨晚将入夜,太子便遣人回来叮嘱她收拾行装,她那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番散心,竟是要出府小住。

她养病这些时日,太子亦是早出晚归,忙得无暇他顾。

见不到人,商量“散心”一事也就无从谈起。是以直到此时,她都不知道这辆马车要往何处去。

相较于她的疑惑不解,太子倒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清闲模样,微阖着眼靠在车厢壁,神情惬意,很有出游散心的架势。

听到洛之蘅询问,太子也不多言,只不紧不慢地道:“自然是带你出去避暑。”

洛之蘅:“……阿兄明明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太子敏锐地捕捉到她语气中的细微抱怨,不由睁开了眼,正对上洛之蘅直直望过来的目光。

从前洛之蘅同他相处,恭敬疏离有余而亲近不足,纵然日日形影不离,也仿佛隔着层屏障,怎么也冲不破。他提出的种种要求,纵然再无理,她也只是沉默片刻,然后顺从应下。兴许心中有怨言,但面上从来不显。

他拐弯抹角不直接回应,若是从前的洛之蘅,定然会就此作罢,更不要说“抱怨”和“穷根究底”。

这样的表现在从前的洛之蘅看来,是以下犯上,是礼节有失。太子却乐见其成。

他想起洛之蘅初初醒来时那一番推心置腹的对话,轻轻牵起唇角,高深莫测道:“既答应了带你散心,选的去处自然要顺着你的心意。你耐心些,过会儿便知道了。”

洛之蘅见他一副要给她“惊喜”的态度,便也不再穷根究底,只担忧问:“此番出来得匆忙,阿爹那里……”

“我前些时日已经知会过叔伯,此番出门小住,也是叔伯允准的。”

太子安排得周到妥帖,洛之蘅松了口气,再无后顾之忧,专注欣赏起沿途的景色。

行至城外,人影渐疏,只有官道两侧的草木依旧葳蕤连绵。

一栋破败荒芜的庙宇在视线中一闪而过,洛之蘅看着熟悉不已的景物,心中骤然升起一个不可思议地猜想。

这猜想在马车停稳后终于得到证实。

跟随而来的侍人有条不紊地收拾起行李。

洛之蘅走下马车,怔怔看着写有“云间寺”三个字的山门,半晌,才半是惊喜半是恍惚地出声:“阿兄怎么会带我来这里?”

太子带着她徒步往内走,云淡风轻地解释:“叔伯说,你往年都要在云间寺住上些时日,今年却因着我要来南境不得已提前回府。我想着,总不能因为要陪我逛街市,损了你的……佛缘。”

转瞬而逝的停顿到底显眼。

洛之蘅打趣道:“阿爹同你说起云间寺时,定然说的不是‘佛缘’。”

太子抵拳,掩饰似地轻咳一声。

洛之蘅提裙步上台阶,声音平静:“阿娘离世数年,我早就看开了,阿兄无需避而不谈。”

太子看着她因为生病而愈发显得削瘦的侧颜,沉默片刻,轻轻“嗯”了声。

两人并肩步入寺内。

洛之蘅常年来此,带着太子熟门熟路地走到寺中的厢房。

两人边逛边走,到得厢房时,半雪和平夏正带着人紧锣密鼓地布置,看上去适应良好。

洛之蘅问:“这回来云间寺,阿兄竟是只瞒着我一人?”

太子循着她的视线望向忙碌的两个侍女,轻哼道:“我倒是想把你的人一并瞒住。”

洛之蘅闻言顿悟,迟疑问:“她们两个可是叫阿兄为难了?”

“这倒不曾,她们找上的是冬凌。”

“那便是为难冬凌了。”洛之蘅莞尔,顿了顿,又道,“平夏和半雪早年便被阿娘遣到我身边,是同我一道长大的。说是侍女,这么多年相处下来更似姐妹。她们向来护我护得厉害,又不知阿兄的身份,若有失礼之处,还望阿兄能宽宥一二。”

太子乜她一眼:“我还不至于同两个小丫头斤斤计较。”

“阿兄雅量。”洛之蘅含笑福身。

*

因着要在云间寺小住,两人又都是精细的主儿,住处收拾起来分外耗时。等彻底安顿下来,已经是黄昏时分。

两人一道用过素膳,便各自回房歇息。

寺中檀香袅袅,洛之蘅在古寺钟声里一夜好眠。

翌日醒来时天还未大亮,山门未开,寺中一片清寂。

洛之蘅由平夏伺候着更换衣裙。

半雪整理好寝褥,问:“寺中的厨房大约已经做好斋饭了,郡主想吃什么?奴婢去拿些过来。”

“我想先去给阿娘上香。”洛之蘅边理着宽袖边道,“你们自去用膳就是,不必跟着我。”

遇刺余波未平,她们安置之处皆由府卫严密把守,安全得紧。

平夏和半雪对视一眼,齐齐应“是”。

洛之蘅只身前往供奉着先王妃灵位的佛堂。

清早的云间寺藏在林荫里,林风徐徐,尚有些清寒。洛之蘅踩着晨风步入佛堂,到得内间,才发现里头有人正执着三炷香弯腰祭拜。

洛之蘅愣了片刻,才脚步无声地掀帘进入内间。同样取出三炷香点燃,闭眸默念:阿娘,女儿来看您了。

佛堂中安静得落针可闻。

许久,洛之蘅才睁开眼,轻声道:“我替阿娘谢过阿兄。”

“本就是我这个晚辈该做的,当不得谢。”

太子侧眸,看着洛之蘅面带怀念的神情,忽然道:“婶母生前定然待你极好。”

“嗯。”洛之蘅追忆往昔般,语气轻缓,却又带着不容置喙地坚定,道,“阿娘是极好的母亲。”

“我知道。”

洛之蘅微讶:“阿兄知道?”

“叔伯同我说过你少时的事情。”

洛之蘅困惑:“阿爹……怎会说起这个?”

自家阿爹虽然于人情往来上不通窍,可向来对她的往事讳莫如深,更不要说同一个毫不相干的外男提起。是以洛之蘅困惑得真情意切,压根不明白这两人说正事怎么又会聊到她身上。

还是说……

洛之蘅有些探究地打量着太子。

“想什么呢。”太子轻嗤一声,满脸正直地辩白,“是叔伯主动告知的,可不是孤用了手段。”

洛之蘅从善如流地道歉,顿了下,仍是不解:“那阿爹为何会同殿下说起小女的往事?”

太子觑她一眼。

这眼神似乎含了别的意味,洛之蘅还未想明白,便听太子悠悠问道:“那日你昏迷时抓着我说了不少胡话,你可还记得?”

“?”

洛之蘅矢口否认,“不可能,半雪和平夏没同我说起过这回事……”

她生病时半雪和平夏不可能会离她左右。若是她当真对着太子说胡话,就算当时这两人没能及时阻拦了她,过后定会寻机说与她听,不会叫她一无所知。

更何况,她压根儿没有丝毫抓着太子说胡话的记忆。

她只是发热,又不是坏了脑子。

洛之蘅满脸怀疑。

太子泰然自若地道:“婶母有灵,我岂会当着她的面哄骗你?”

洛之蘅一顿,半信半疑地望过去:“我……真的?”

太子笃定颔首,提醒她:“你第一回醒来时,身边也只有我一个。”

洛之蘅不由眨了下眼:

倒也是,太子既能单独陪她一次,焉知没有第二次?

洛之蘅原本的笃定摇摇欲坠。

一想到自己病中可能真的抓着太子说胡话,脸色登时青一阵红一阵。她局促地捏着指尖,欲言又止地看了太子半晌,终于在他坦然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我当时……可是做了什么失礼的举动?”

“失礼倒没有。”太子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只是说了些傻话。”

明知他是故意吊胃口,洛之蘅偏偏只能往陷阱里跳。

她羞恼道:“阿兄你就莫要卖关子了!”

眼见她一张脸眨眼之间红似滴血,生怕当真惹急了她,太子见好就收:“你也没说旁的,只是一直同我道歉,说你连累了我。”

话到最后,他敛去几分玩笑,语气变得分外正经。

洛之蘅却是倏地一僵。

方才的种种情绪登时冷却,卷土重来的理智捡起琐碎的线索,顷刻间串清了原委。

洛之蘅声音艰涩地问:“所以,你去问了阿爹。”

“是。我不明白你为何要觉得刺杀之事与你相关,又等不及你病愈,便去问了叔伯。”

他目光清明,姿态坦诚。

洛之蘅却忽然觉得自惭形秽。

说好了做朋友,太子赤诚相待,毫不隐瞒。她却只想着粉饰太平,明明知道刺杀的真相,话到嘴边,却又不敢开口。

她怎么能这么怯懦?

她怎么配当太子真诚以待的朋友?

郊外刺杀的场景和数年前阿娘离世的情景交错着浮现在脑海中。

洛之蘅难以自抑地颤抖起来,当时太子单枪匹马,但凡有一丝的疏忽,就不会是今日这般完好无损的模样。

隆庆十二年隆冬她连累了阿娘,如今又险些害得太子殒命……

种种过往,潮水一般朝她涌来。

洛之蘅再也支撑不住,脱力一般滑倒在地,深深埋着头,泣声不断:“对不起……对不起殿下……”

“你对不起什么呢?”

隔着手臂,太子的声音失真一般,带着说不清的温和。

洛之蘅愈发觉得羞愧,带着哭腔解释:“那些刺客——”

还未说完,便觉得有双手轻柔覆在脸侧,指腹上的薄茧清晰分明。不待她反应,那双手托着她的下颌轻轻使力。

洛之蘅怔然失声,连反抗似乎也不会了,只顺着他的力道抬头。

隔着眼眸未散的水雾,对上太子温柔诚恳的神情。

“傻姑娘,若说道歉,该是我向你道歉才是。”

洛之蘅茫然地眨了下眼,像是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太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郑重道:“那些刺客是冲着我来的,同你没有半分关系,若说连累,该是我连累你才是。”

“洛之蘅,你才是平白受了无妄之灾的人。”

所以你用觉得内疚。

更不用耿耿于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