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卷第六章舍己为人
老哈很是惊讶地道:“你求我们?我们叫化子一身空空如也你求我们何用?”
那高大叫化子却道:“你倒说说。”
白辰便道:“相烦诸位早早告之镇民就说镇子里的水井都被人投了毒万万不可饮
用……”
话未说完四丐齐齐失声道:“是吗?”随即老哈沉声道:“此话真假如何?是什么人
下的毒?你又如何知道?”
白辰道:“你只消将此事告诉众人即可又有什么可哆嗦的?”
者哈怒道:“好小子不怕我先杀了你再去办这事吗?如此镇上众人还道是我老哈的大
恩大德从此奉我为老太爷。”说到后来他自己反倒先笑了接着道:“若你此言是真
看来还有一点良心。”
“棒子”自告奋勇地道:“离这儿不远处就有一口井我去取些井水来一试便知。”
言罢起身便往外走老七忙道:“井水有毒可要小心从事!”
“棒子”答应一声出了夫子庙。老哈斜眼望了望地上的白辰道:“若我老哈错怪了
你自会向你赔不是。”
白辰鼻中出一声轻哼也不理他。
老哈不以为意抓着一块烤得香气四溢的狗肉自顾享受起来。
苦叶怯生生探头偷偷看着白辰拉着老七的衣角道:“爹小叶叔叔为什么躺在地上
不起来?小叶叔叔不是好孩子吗?”
老哈用力咽下一口肉笑道:“地上凉快些小叶叔叔贪图凉快。”
言罢竟就着那只酒葫芦“咕咚”喝了一大口酒似乎对酒中有迷药浑不在意想必他
早叫服下了解药。
老七用一根湿棍子将火堆慢慢弄灭只剩下一些炭火一明一暗出红色的光芒众人
皆无言只是响起一片咀嚼声尤其以老哈的声音最为“出类拔萃”忽高忽低忽长忽短
忽浑浊忽清晰已将一块狗肉吃出了大学问。
白辰又饿又痛心中暗自骂娘而苦叶这时渐渐倦了倚着老七沉沉睡去。
老七看了看夫子庙外只见外面夜色黑沉沉的一切都显得模糊不清他嘀咕了一句:
“棒子办事总是磨磨蹭蹭。”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棒子”
匆匆返回他的脸色略显苍白神情显得颇有些紧张惊魂未定地道:“井水果然有毒!
我打了一桶水倒在草木旁不过片刻草木即枯萎而死……是什么人竟下此毒手?”
老哈呆了呆想到了若非白辰提醒明日一早镇民饮用井水岂非全要遭到可怕的灭顶
之灾?多少无辜性命将由此而断送?
想到这一点老哈再也沉不住气他“卟”地一声吐出口中的狗骨头从怀内掏出一只
乌黑色的小木瓶从中倒出一些白色的药粉放入酒中摇了摇送到白辰口边歉然道:
“小叶兄弟是我错怪了你无论你怪不怪我先将这酒喝下可解去你所中的迷药。”
白辰道:“若是你添入的粉末其实是毒药我岂非要将性命断送于此?”
老哈一愕手便僵在半途进退两难神色尴尬。
白辰却哈哈一笑道:“戏言而已切莫当真你若要取我性命又何必多费这些周折
呢?”
老哈陪笑了两声将酒葫芦的口子凑到白辰的嘴角慢慢把酒倾入他的嘴中白辰毫不
犹豫地喝了两大口。
老七与那高大叫化子的脸上都有了赞许之色。
不消一刻钟白辰已恢复了力气他慢慢支撑起身子老哈见他行动不便忙扶了他一
把。
白辰道:“在下欲相烦几位将井水有毒的事告诉镇民几位若能答应我也心安了。”
老哈此时已变得客气了许多他殷勤地为白辰撕下一块肥狗的后臀肉送到白辰手中
等白辰接下后他才道:“方才多有得罪……”
白辰早已饿得七荤八素接过狗肉立即将嘴塞得满满当当听老哈如此说他无法开
口便伸手摇了摇。
老哈道:“不错这事不提也罢娘儿们才斤斤计较咳……也许我不该问不过我心
中的确有一个疙瘩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小兄弟是怎么知道的?又是哪个狗娘养的所为?”
白辰心道:“若是你这话被幽蚀听见就是有十条性命恐怕也不够死了。”
用力咽下口中的狗肉道:“此事一言难尽总之我曾是风宫中人后与风宫反目成
仇被他们追杀至此无意中听得有人要在井中下毒其目的是要嫁祸风宫这分明是视他
人性命为儿戏……我见他们退走后心想几百条人命非同小可若是自顾离去可就太过残
忍。恰好在这儿遇见诸位就想麻烦诸位转告镇上的人。”
他心想自己与风宫的恩仇以及风宫白流、玄流之争不是一时半刻能说清的亦不足
为外人道。
老七道:“镇上的数百条性命真是托你之福了。”
白辰淡淡一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言罢他强自站起身来向众人揖手作别:“此乃诸位歇息之地在下不多打扰就此
别过。”
“棒子”惊道:“已是下半夜了又何必急着离去?”
白辰刚要回答忽觉眼前一黑脚下一软径直向前倒去。
极度的困乏、伤痛、饥饿使他再也无法支撑下去。
等白辰醒来时现天色已经微亮他躺在夫子庙内的一个角落里身下铺着松软的干
草苦叶正坐在他身旁双手支着下巴目不瞬转地注视着他见他睁开眼来立即笑了
高兴地道:“叔叔醒了叔叔醒了!”随即用小手拍了拍白辰的肚子道:“爹说叔叔是饿
坏了。叔叔我有糖可甜了每天我都舔一次舔一次就不饿了。”
她伸出另一只手手中果然有一小块方糖用纸包着表面很是光滑想必是苦叶舍不
得一下子吃完便不时吮吸一次。
她将那块拇指大的糖送到白辰嘴角道:“叔叔吃吃下就不饿了!”
这时老哈几人也围了过来老哈道:“苦叶子小叶叔叔不想只吮一下他要一口把
糖全吃了。”
苦叶抿了抿嘴唇竟用力地点了点头道:“好……”言罢又低下头低声道:“爹
我可以再舔一次吗?”
白辰只觉有一股热热的东西自心头涌起他的喉头有些紧鼻间也酸酸涩涩的伸手
抚着苦叶的头道:“叔叔不吃……叔叔不爱吃甜的……东西。”
苦叶抬头看了看她父亲老七微微点头苦叶便又将那块糖送到白辰的嘴边道:“叔
叔骗人甜的可好吃了……”说到这儿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道:“不过吃多了就不好吃
了。”
白辰小心地接过那块拇指般大小的糖道:“你再吃一点好吗?”
苦叶略略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吮了一口一时不舍得咽下似乎要让香
甜的气息在她口中停留更长的时间。
白辰将剩下的方糖含入口中他惊讶地现糖不仅仅是甜的还有些淡淡的咸味。
是泪水的味道吗?
白辰微微侧过脸去因为他不愿让苦叶看到他的泪。
家门惨变之后白辰再也没有流过泪也许他的泪水已被仇恨烧干;也许在自己的
仇人面前流泪那是一种耻辱。
但今日白辰却为一块拇指般大的糖而流泪了。
老哈真诚地道:“小叶兄弟你被风宫追杀还能顾及他人我老哈就敬佩你这样的人。
如今你的身子太过虚弱不如在这儿静养一阵子只要你不嫌弃吃的我们总会弄来的。”
白辰心道:“我又岂能在这儿多做逗留?”
不过他不忍拒绝老哈一片好意心中决定等恢复了力气就悄悄离去。
众人见他已无大碍便各自散去白辰撕下了一块布悄悄将口中的糖块吐出小心翼
翼包好郑重地放于胸前。
一阵虚脱般的倦意向他袭来白辰再次晕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白辰恍惚间感觉到自己正被人抬着一惊之下他猛地睁开眼来果然
是被老哈与老七抬着此时天已大亮白辰现自己此刻正在夫子庙后侧。夫子庙后面是一
间业已倒塌的祠堂碎瓦断木遍地皆是祠堂的梁柱皆被人们认作附有灵气纵是垮了也
无人胡乱翻动。祠堂两侧各有两家大院院墙耸立所以这儿显得格外僻静。
白辰愕然道:“两位这是为何?”
老哈“嘘”地一声低声道:“切莫开口镇上已贴了布告要缉拿人犯上面画的就
是你!哼贾政那王八羔子要缉拿的人准是条好汉!”
白辰对此自不惊讶心道:“他一个叫化子竟也知道地方官员的名讳倒也蹊跷!我
若说出这其实是风宫的旨意不知他是否会更加吃惊?”
往里走几步者哈忽然低声叫道:“关东大哥找到了吗?”
白辰一怔。
“就在这儿。”是那高大叫化子的声音听其声音竟像是自地底传出。
待两人将白辰放下白辰方知被称作“关东”的叫化子是在一个地窖中地窖上窄下宽
是农人冬日藏红薯用的此时红薯尚未收回故地窖仍然空着白辰被安置到地窖中时立
觉一股怪异的气息扑鼻而至。
关东一头一脸都是烂泥他对白辰道:“你先在这儿避一避等到天黑我们就送你出
去。”
老哈自责地道:“都怨我若不是我自作聪明只怕小叶兄弟早已安然离开这儿了!”
关东低声道:“现在已不是说这话的时候了我们现在离去没有人会对叫化子多加留
意我们正好可以借机四处打探消息看看有没有人向官府告密。”
白辰忍不住还是道出了实情:“真正想缉拿我的人其实不是贾政而是风宫中一个极
为可怕的人物…
…诸位不必为我而得罪风宫。”
老哈哼了一声道:“又是官盗勾结你是风宫要追杀的人我们更应帮你!你只需在
此藏着谅他们也不会查到这儿来!”
言罢三人相继爬出地窖“沙沙”声响过后地窖口已被枯枝败叶封住里面登时一片
昏暗。
白辰静静坐在地窖中左思右想一时也想不出自己该何去何从。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辰渐渐觉得自己全身乏力呼吸急促胸口极其沉闷像是有千斤
巨石压于上面脸颊也一片赤热。
白辰先是不解倏然间明白过来。
原来地窖中藏的是红薯每年都会有一部分会腐烂腐烂的红薯散出一种气息不能
供人呼吸之用因为地窖上狭下宽这种气息散之不去日积月累地窖中倒有大半气息无
法供人呼吸吐纳之用了。平时有人进出地窖绝不会在其中逗留太久故不会出事而白辰
却是静坐其间难免受害!
想到这一点白辰吃惊不小心知此地不宜久留急忙起身欲离开地窖不料甫一站
起便觉四肢软全身无力一个踉跄向前跌去幸好及时扶住侧壁方未跌倒。
白辰心中大愕心知在地窖中呆的时间越长离开这儿的可能性就越小当下他竭力站
稳双手搭在了地窖出口边缘试了试竟没有把握一定能跃出地窖。
他心中不由掠过一阵悲哀没想到自己竟会被这比人高不了多少的地窖困住。
想到这一点白辰心中百感交集诸般心绪一齐涌入心头使他心神激荡体内竟有一
股力量不知从何处涌起不由低吼一声双足一曲一弹双手下压竟一跃而起上半身压
在了地窖窖口边缘上枯枝也被他一下子冲开了。
白辰不敢怠慢以手肘压地慢慢向前挪动了半尺随即一个侧滚终于离开了地窖
他长吐了一口气正待站起忽听密集的马蹄声如风一般自远而近向镇子这边奔来!
白辰心中倏沉。
凭着直觉他立即断定危险已再度迫近!
果不出他所料马蹄声**镇子之后未作丝毫停滞已经直向夫子庙这个方向而
来。
一切不言而明白辰的行踪已经暴露!
多年来在风宫养成的警觉与敏锐使白辰纵是处身于极为不利的局面中也能迅做出
准确的判断明智的选择!
他四下一望心中主意已定从怀中掏出一物用力向远处扔去而他却躬着腰朝另
一个方向疾行走出几丈远出现了一条阴沟上面用石板压着里面已积满了腥臭的污水。
白辰毫不犹豫地钻入阴沟中再拉过旁边一些犹带败叶的枯枝将自己的头部掩盖住。
高度的紧张使白辰已暂时忽视了阴沟中的腥臭他凝神细听只听得马蹄声在接近夫子
庙后便停了下来。
白辰心中一痛:“难道是老哈他们出卖了我?”
思忖间夫子庙那边忽然传来孩子的号淘大哭声。
是苦叶!
白辰神色大变。
苦叶哭叫道:“爹爹救我!爹救我!”
白辰脑中“嗡”地一声热血上涌。
一个尖锐如针的声音传出:“交出那小子否则我就要这小叫化子的狗命!”
听不到回答声。
白辰却已明白了一切。
他再也无法忍耐——或者说他不可能再按捺不动——双手一把推开了枯枝。
也就在那一刹间苦叶的哭叫声突然消失。
四周一片死静!
所有的声音似乎在那一刹间突然消失!
又仿若世间的一切生命在那一瞬间已全部死亡。
一个可怕而残酷的事实足以让每个人惊骇欲绝无法正视。
白辰的表情在那一刹间僵住了。
他的手也僵在了那儿一动不动——因为他脑中所有的思绪在极度惊愕中已完全停滞!
泪却已流……
白辰的身子忽然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颤抖如秋风中的枯叶。
是恨?
是怒?
是恨与怒在冲荡着他的灵魂么?!
一声恨天恨地的怒吼声在夫子庙上空炸响使宛如死去的世界一下子苏醒了过来。
“你们这些畜生!还我女儿!”
是老七的怒吼声谁会想到一个连成为叫化子后还文绉绉的人会出如此惊心动魄
的嘶吼声。
一声冷笑响起。
那种玩弄他人性命于股掌间的冷笑!
白辰心中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剧痛他知道接下来又会生怎样惨烈的一幕了。
他的唇已被咬出血来但他却重新将枯枝掩盖住自己。
他并不畏死。
但他不能死!
有时选择生存比选择死亡需要更大的勇气。
白辰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呐喊着:“我一定要与风宫纠缠到底!纵使有遭一日不幸丧命
我的鬼魂也要与风宫永——战——不——休!”
一阵脚步声向这边传来白辰处在极怒极悲之下直到对方的脚步声来到几丈外方警觉
起来。
废祠堂的碎瓦被踩得“啪啪”乱响看样子来者绝不下于十人。
白辰此时反而异常冷静他极其小心地将自己缩进少许。
脚步声渐渐停下。
一个声音道:“就……就在这地窖中。”
听得此人的声音白辰心中一紧犹如乱箭穿过。
说话者赫然是“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