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姝色

第46章

白菀本还在梦魇中挣扎, 突然一股暖流从口入,继而往四肢百骸蔓延,梦中扒在她身上拼命拖拽她, 啃噬她,试图将她拖进漆黑深渊的妖鬼,被暖流驱散。

她顺着光一路跑,刺目的灼光尽头站着霍砚,他朝她伸手, 她便提着裙摆跑过去, 撞进他怀里。

白菀猛然睁开眼,又被光亮刺得流泪。

她适应了片刻, 才又缓缓睁开眼。

她在黑暗中沉寂得太久, 外头渐暗的天色仍旧让她觉得不舒服, 眼前有些模糊。

一片雾蒙中, 她瞧见窗门前站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 白衣玉冠,让白菀有些陌生。

窗门被叉杆支开,透进来的冷气缓和了屋内的燥热, 她眼睛更清晰了些。

那一道比霜雪还要皓洁的白, 竟然是霍砚。

她从未见过霍砚着白袍, 乍一看, 一身素白也衬他, 他站在日光中, 夕阳的余晖簇拥着他, 光晕为他添了几分飘飘欲仙的神性, 像落入凡尘的仙人。

白菀的记忆还停留在水漾她们义无反顾地迎着辽人的刀剑直上,拼了命地喊她快跑, 猩红的血迷住了她的眼,她听话快跑,只想着快些找到他。

她望着霍砚的背影,那些沸腾的热血和恐慌,渐渐平寂,眼底不受控制地流出泪。

她没有看错,他真的来救她了。

霍砚似有所觉,侧头转过来,见她醒来正要说话,接着就瞧清她氤氲满脸的泪痕,眉心一皱:“怎么跟孩子似的,睡醒了还哭?”

他在床边的绣凳上坐下,温柔地抹去她脸上的泪珠,另一只手自然而然地搭上她的脉。

白菀没注意他的动作,只盯着霍砚不错眼,半响动了动嘴:“水漾她们呢?”

她这才听出自己声音又沙又哑,甚至带着哭腔。

霍砚抬起头,凝视着白菀蹙起的眉头,看着她眼里欲落不落的泪,收回手给她斟了杯茶:“死不了,娘娘不如操心操心自己。”

白菀被他托着上身扶起来,他还特意在她背后塞了个秋香色的引枕。

她起先还不懂他话里的意思,见他端着茶碗来喂她,白菀正要伸手接,却发现她双手疲软,完全抬不起来。

她有些迷茫地看向霍砚。

霍砚见她察觉,翘起的唇边带着些讥笑:“可真好,娘娘如今动也动不得,走也走不了,可不就应了咱家那句,打断了手脚关起来?”

他一边轻手轻脚地给她喂水,一边又说些不中听的话,如他这个人一般,像个裹挟着万年寒冰的刺猬,好不容易融化了外头的坚冰,还要提防被他身上的尖刺扎个遍体鳞伤。

但融化坚冰,拨开尖刺后,穿过一层薄薄的外皮,就能看见软得不可思议的心脏,里面凿了个鲜血淋漓的窟窿,放着个白菀。

白菀别开脸,眼里满是剔透的泪花,她瘪着嘴,眼尾耷拉着,有些委屈的样子:“明明是你撵我走的。”

她喑哑的细嗓刮擦着他耳膜,眼眶红红的,脸色又惨白,他好容易给她蓄养的血色,在动静间淡退。

那样可怜,又那样脆弱,跟个琉璃娃娃似的,一碰就能碎裂成千百块。

霍砚心下的窒痛又开始如滔天巨浪般涌来,牵动他自虐受伤的内腑,一口血涌上喉口。

他不动声色地将满口血咽下,就着白菀用过的茶碗饮了口茶,压下口腔中肆虐的腥甜。

白菀望着面无表情的霍砚,眼眶瞬间又红了一圈,蓄在眼里的泪珠滑落:“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是被他们阻拦罢了。”

他的冷漠,将她心里的委屈放大到了极致,辽人围追堵截,几次命悬一线,水漾陈福他们一个个义无反顾地赴死,她忍了这么久,憋了这么久的眼泪,终于溃堤。

霍砚心尖都在发颤,他忍了又忍,才迟疑着向白菀伸手。

可那只手才伸出去一半。

“你就是个不详的孽种,所有和你有关的人,有牵连的人,通通都会不得好死。”

霍砚垂眸敛下眼中所有的情绪,伸出去的手也迅速往回缩。

在他将手彻底收回来的一瞬间,冰凉指尖被一团暖意包裹。

她才睡醒,周身温暖柔软。

白菀拉着他的手,顺着他的指尖一点一点挤进他冰冷刺骨的掌心。

他手心太冷,冷得白菀倒抽一口凉气,但她仍旧不肯抽手离去,身影摇摇晃晃地往他怀里歪。

霍砚下意识迎上去,便被白菀整个人扑进他怀里。

白菀空出来的另一只手,牢牢抱着他,用自己单薄的身体,温暖他一身冰寒。

她在他怀里抽泣着:“我那么艰难也回来了,你不能再撵我走。”

白菀说得委屈,其实她自己知道,霍砚也知道,除了他身边,她哪儿也去不了,但霍砚不知道的是,她也只想待在他身边。

察觉到他身上的寒凉浸染到她,霍砚这才僵硬地回抱她,磅礴的内力重新在他四肢百骸蔓延,让他的体温一点点回暖。

他拍着她的背,突然说:“娘娘怎么不跑远些呢?”

跑远些,离他远一点,不想着回来,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霍砚笑笑。

赵正德虽然是个畜生,但确实没说错,他是个瘟神。

白菀哭了一会儿,才低着声音说:“我回来是想告诉你,我想明白了,我……”心悦你。

她剩下的话未出口,便被霍砚嘘声打断了。

霍砚轻柔地顺着她的发,将她柔软的发丝缠绕在他指尖,他温声道:“娘娘不必再说,咱家都知道。”

白菀从他怀里仰起头,只能看见他的下颌线,她皱着眉道:“我是说……”

霍砚没再给她开口的机会,他闭上眼吻上她的唇,他放任自己,再亲近她片刻。

他以为他并不在意。

可得知她被辽人追堵,看着她满身血红向他扑来,心中那一股炸裂般剥皮剔骨的疼痛提醒着他,她的所有磨难,都因他而起,他是该离她远些。

赵正德的话早已经在他心里扎根。

是他的错,若在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不会再逼迫白菀爱他与否,就让她一直蒙在鼓里才好,等他哪日死了,她只需为他流一滴泪。

算了,还是一滴泪都不要流好了。

他的所有爱恨嗔痴全由白菀引动,他知道她要说什么,但只要不听,他也可以掩耳盗铃。

就当做不知道吧。

*

白菀又在榻上躺了几日,稍微能下床走动后,去看了受伤的水漾她们。

她们伤得都不轻,浑身上下几乎没一块好肉,水漾尚在昏迷,绿漾也还下不来床,陈福不在竹楼,听说也还没清醒。

但白菀身边不能缺人,于是除去连夜从宫里赶过来的清桐,霍砚又给她送来了两个姑娘,一个取名叫宝珠,一个叫碧玉。

连着休整了几日,等水漾和陈福都清醒,绿漾可以搀扶着下床后,白菀终于赶在腊月二十回到宫里。

因着马上是除夕宫宴,白菀回宫后几乎忙得脚不沾地,偏偏遵循着初一十五才来椒房殿过夜的姜瓒,突然要点她侍寝。

清桐和碧玉送走揣着笑脸来传话的童海,白菀望着他胖墩墩的身形,挂在面上的浅笑在他转身之后瞬间收敛。

她面无表情地歪靠回迎枕上,杏眼微眯,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在炕桌上轻叩。

若水漾或绿漾在这儿,怕是又要在心里嘀咕,皇后娘娘越来越像掌印了。

思考时的小动作,不说话不笑时,周身偶尔阴鸷的气势,冷冷淡淡瞥过来的眼,真的和霍砚如出一辙。

“是太后娘娘又逼他了?”白菀问清桐,她皱着眉,神情有些晦暗。

清桐回忆了片刻,脑中灵光闪现:“在关雎宫门前泼水凝冰的宫人抓住了,是皇上亲自下的命令,杜大人亲自带人抓捕的,说是浣衣局的小宫女,嫉恨愉嫔娘娘受宠,才出此下作手段。”

白菀这才明白过来,许是她让人按时铲走凝冰的举动,让姜瓒误会了什么。

她心里清楚,什么浣衣局的小宫女,不过是推出来的挡箭牌罢了,背后的人,和舒瑶光脱不开干系。

这是姜瓒第一个孩子,意义非凡,舒瑶光那么厌恶白蕊,不可能任由她安然诞下皇嗣。

也难为她这么久了,坚持不懈的做这一件事。

但这太显眼了,白蕊已经有所察觉,白菀不觉得舒崎光的妹妹真能是个蠢货,她一定还有后招。

白蕊虽不聪明,但她背靠姜瓒,想扳倒她不容易。

碧玉端着碗糖蒸酥酪走进来,显然是听见白菀方才的话了,她笑盈盈接着道:“听说太后娘娘这几日身子不大爽利,已经好几日不见人了。”

太后身体不适?

白菀才舒展的眉心复又拧紧,她已经很久没想起那本几乎改变她命运的话本了。

皆因那话本故事并不详细,以主角白蕊的视角看过去,除却她的爱恨情仇,其余都不是大事。

白菀已经极力从里面扣字眼,浸药的佛珠手串,先帝驾崩端王逼宫,勉强算是化险为夷。

碧玉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她,算算日子,太后恐怕时日无多了。

而话本中曾写到,太后殁逝,淑妃舒瑶光因涉嫌毒害太后,而被打入冷宫,兄长舒崎光受其牵连,圣心骤失,舒瑶光在冷宫产下一子,后霍砚势大,姜瓒不得不重新起复舒崎光,为此重复舒瑶光妃位。

白菀缓缓弯唇笑起来,眉目间明艳无双,灿若明珠。

她得把握好这个机会,这是拉拢舒崎光的最佳时机。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修前面的嘎嘎睡着,只能今晚熬大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