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姝色

第44章

随着一道沉闷的机括声, 石门彻底洞开。

霍砚缓步走进石室,一身绯色长袍,宛如萦绕的血海, 手中的长剑已经出鞘,剑尖抵在地面划过,留下一道霜白的痕迹。

耶律馥因惊恐而瞪大的眼瞳里,映着他那张毫无表情的谪仙脸。

当那双阴寂的眼落在她身上,惧怕在一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下意识张嘴想要尖叫。

可随着霍砚眼眸微阖, 她如同一只掐住脖子的鸡,只发出一声短促的嚎叫后, 便彻底哑声。

耶律馥先是恐慌自己说不出话, 又看见霍砚掂起他手中的剑, 顿时什么也顾不得了, 手脚并用往角落里爬。

可石室就这么大, 唯一的出口被霍砚阻挡,她无路可逃,只能徒劳的瑟缩在离霍砚最远的墙角。

耶律馥发不出声音, 但她的唇齿仍在开合, 她无声的嘶吼着:“你别过来, 你要是敢动我一根手指头, 我父亲不会放过你的!”

她面上的神色被扭曲的惶恐惧怕占据, 早前趾高气扬的跋扈模样**然无存, 她仍旧搬出她父亲的名讳, 企图让霍砚投鼠忌器。

可霍砚是谁?

是今日心情不好, 去杀个皇帝高兴高兴的人。

“嗤,”他望着她那丑陋的嘴脸, 唇角勾起一抹极冷漠的弧度:“耶律斛算什么东西?你放心,稍晚些,你爹也会下去陪你。”

“因你蠢得实在别具一格,咱家本想留你一命,做些用处。”

耶律馥怎么也没想到,霍砚根本不将她父亲放在眼里,她彻底没了侥幸。

“咱家给过你机会,偏你胆大包天,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咱家的底线。”

看着霍砚面无表情地向自己走过来,手里的长剑寒光凛凛,他明明生了张仙人面,在灯影晦暗中,却比地狱来的恶鬼更为可怖。

耶律馥心里惧怕到极致,发了疯似的将身边不多的东西劈头盖脸的朝他砸过去。

这根本就是徒劳,那些东西压根碰不到霍砚半分,他周身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耶律馥用尽全力砸过去的物件,通通在他咫尺之间被**开。

到最后,耶律馥砸无可砸,而霍砚手中的长剑已然逼近。

她猛然看向床边案上的油灯,继而起身扑过去,抓起油灯朝霍砚脸上砸。

随着灯台被无形**开,灯火骤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笼罩下来。

耶律馥顺势蹲下,她什么也看不见了,眼前一片漆黑,耳畔是她如雷如鼓的心跳,以及铜制灯台骨碌碌滚动的声音。

如此近的距离,她居然听不见霍砚的呼吸。

耶律馥忍不住回想起方才,她砸过去的东西都碰不到他分毫,又想起涂林临死前说,这阉狗会妖术,能将他人如傀儡般操控。

她原还嗤之以鼻,以为是涂林编造出来的谎话,如今看来,这哪里是妖术,他分明就不是个人。

他是恶鬼,他是妖魔!

天神作证,等她逃过此劫,她一定,一定要将这阉狗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耶律馥在心底疯狂咒骂,面上却大气也不敢喘,佝着身子,极力压低动静,小心翼翼地朝她记忆中石门的方向挪过去。

她的手不慎碰到粗砺的地面,疼得直发抖,眼泪也止不住的往下落,方才她扑倒油灯时,滚烫的灯油全数淋在她手上,留下一个个鲜红燎泡。

霍砚束剑站在原地,冷眼看着耶律馥四肢着地,像条狗似的在地上爬。

就在耶律馥摸到门边,以为摸到生的希望时,石门的机括声突然响起。

石门要关闭了。

“不要,不要!”她控制不住的尖声嘶吼,原本秀丽的面容彻底扭曲,甚至顾不上手上钻心入骨的疼痛,挣扎着爬起来,朝门口扑去。

霍砚手一挥,熄灭的油灯自燃。

耶律馥眼睁睁看着距她一步之遥的石门,彻底锁死。

与此同时,她脖颈上传来一股幽凉的刺痛。

耶律馥垂头看过去,闪着寒光的剑刃抵在她颈边,她眼角滑落一滴泪,随即阴森森的笑起来:“你以为我为何抓着她不放?”

她知道自己今日必死无疑,但哪怕她死,她也不会要那女人好过。

耶律馥血丝密布的眼瞳中,划过一丝变态的快意,凭什么,凭什么她汲汲营营的爱,那女人唾手可得。

她只需要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便好,有朝一日,自会长成参天大树,阉人都不正常,她不会再有好日子过。

“你对那女人视若珍宝,实际上……”

光这般想着,耶律馥已经兴奋得要笑起来,只是她唇角刚翘起弧度,她心口被一剑洞穿,话音戛然而止。

她垂下头,摇摇欲坠,满带不可置信的望着心口处滴血的剑尖,继而,她又亲眼看着,剑尖一点点自后抽出去。

鲜血陡然喷涌。

“呱噪。”

身后响起霍砚不带任何感情的声线,耶律馥口中吐出一口血,再也支撑不住,仰面倒下地。

她眼瞳里,再次映照出霍砚那张面无表情的昳丽脸庞。

她看着霍砚再次举起长剑,她想逃,却再也不能动弹分毫,鲜血在她身下蔓延,她的生命在一点一点流失。

耶律馥无力的开合着眼睑,断断续续道:“我今日,若命陨,我父亲不会,不会放过你,大辽铁骑,一定会踏平楚国,你跟那贱人都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最后一句尖锐得几乎失声。

霍砚却陡然笑起来,墨眸中漫上癫狂:“你这话可说错了,咱家会死,但咱家的夫人,一定会活着,长长久久的活着,长命百岁,至于你们辽国,不必着急,过不了多久,就会成为咱家送给夫人的礼物。”

他话音一落,手中的长剑再次刺入耶律馥的身体,她双目圆瞪,发出一声惨叫,身体却无法动弹。

鲜血迸溅,腥臭的浓血溅在霍砚的衣摆上,艳色更甚。

一剑又一剑,耶律馥周身已然千疮百孔,但她仍旧未死,利刃入体,同时伴随着身体内骨头寸断的痛苦,她从一开始的凄声惨叫,到痛至极后的咒骂,但如今气若游丝。

她许下千刀万剐,挫骨扬灰的愿望,如今通通应验在她自己身上。

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直到霍砚将她全身最后一块骨头捏碎,最后一剑刺入心脏,她才彻底气绝。

耶律馥死不瞑目,周身被血色浸染,没一块好肉。

霍砚看向手中滴血的长剑,任由鲜血在上蜿蜒。

留个证据,证明他虽然杀了耶律馥,但确实不曾弄脏他的手。

他执着长剑,如来时一般,寂静无声的走出去,只是一身绯衣更红,衣摆下零星的血滴闪烁,脚印血色粘稠。

走出门时,暗处闪出个人影,手里还提着个食盒,正躬身向霍砚行礼。

霍砚一步踏入黑暗中,将手中的钥匙抛给那人:“你知道该怎么做。”

那人将头垂得更低,毕恭毕敬道:“属下明白。”

听声音,分明是个女子。

待她走进石室,灯火照清她的脸,赫然便是耶律馥身边的婢女,喜玲。

喜玲面无表情的瞥了一眼,耶律馥几乎看不出人形的尸首,微阖目,再睁开眼时,眼中满是惊恐。

霍砚慢悠悠地游走在驿馆的游廊上,手上还拖着沾血的长剑,寒风呼啸,银装素裹中,廊柱的石阶下,一点不起眼的紫闯入他的眼帘。

他停下脚步,难得的弯下腰去看,在这冰天雪地里,竟开着一朵紫菀花,细弱的紫色花瓣在风中摇晃,黄色的花蕊明亮又夺目。

就像他看着娇弱却无比坚韧的皇后娘娘,在不合时宜处开出花,却拼了命在绽放。

霍砚将那朵紫菀连根刨出来,托在手心,毫不在意黑黢的泥土在他白净的掌中留下脏污。

他细细抹去落在花瓣上的雪,待尖叫声骤然响起,才略一侧目,瞥向耶律骁的住所,面无表情的凝视片刻,就见喜玲一脸惊恐的跑出来,用力拍打着房门。

他扭头不再看。

洋洋洒洒的雪又开始漫天飞舞,霍砚跃上屋檐,踩着屋顶的雪走过,靴上的血沾在绒雪里,化成一个个脚印,继而又被飘落的雪朵掩盖。

这个冬天太过漫长,不知何时才能再看山花烂漫。

不不不,他在永远身在无间地狱,看不见满山嫣红,看不见灼灼日光。

但他如今也有他的月亮,月色融融如水,包容他一身狼狈卑脏。

霍砚带着一身风雪回到竹楼,因陈福伤重昏迷,而从京中调来的元禄远远便迎上来,瞧着他捧在手心的那一株娇花有些摸不着头脑,下意识伸手要去接,却被他侧身避过。

同时凝过来那森冷一眼,让元禄心尖直颤,他硬着头皮接过霍砚递过来的染血长剑,又瞥见他一身血色,低声道:“娘娘还未醒,掌印不如先行沐浴?”

霍砚略一颔首,先将那朵紫菀安置好,才转身走向二楼的盥室。

元禄指使着番役将烧好的水抬进盥室,他手里还拿着那把血淋淋的剑,哪怕他跟着掌印这么多年,一时也弄不明白,掌印进盥室前,特意交代他‘这剑上的血不必擦’是个什么意思。

直到他瞧见,那朵与野草无甚区别的紫菀,被摆在皇后娘娘的窗台前时,突然一拍脑袋明白过来。

这不就是掌印没弄脏手的证据吗?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宝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