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姝色

第19章

一个同样衣衫凌乱的侍卫被陈福推出来。

露薇一见他,登时惊恐爬了满脸,惊声尖叫着要往一旁躲:“是他!皇后娘娘就是他!奴婢没有秽乱宫闱,是他突然扑过来……”

剩下的话她没能继续说下去,便哭得止不住。

姜瓒看清那侍卫,眼瞳一缩,这人明明应该是个死人了!

他猛然转头,果然看见杜岚着急忙慌的朝这边跑。

杜岚跑进门,正要开口说话时,瞧见霍砚阴恻恻的瞪着他,顿时闭紧嘴巴,不敢出声。

姜瓒还有什么不明白,只能是这该死的霍砚横插了一脚。

满腔怒火无处泄,姜瓒的脸色越发阴沉。

霍砚揣着手,昂首踱步往里走,一副恍然的神情:“看来另有隐情?”

他拿起案上的青玉瓷杯斟茶。

白菀凝视着那茶碗,那是她方才用过的。

那侍卫匍在地上,垂着头,看不清神色,只是那身子抖若筛糠,怎么也不肯开口说话。

“不肯开口吗?”霍砚放下茶碗,碗盖与白玉扳指相碰,发出细碎的声响:“那就与你妻子老小,一同下去说?”

这话音泠泠,其中蕴含的杀意却不减。

侍卫吓得手脚发软,连跪也跪不住了。

脖子处还泛着疼,那是方才杜岚要杀他,留的刀口,他一咬牙,道:“奴才与露薇日久生情,今日约好在太液池旁相见,情不自禁才……”

露薇眦目欲裂,挣开清桐,扑过去朝那侍卫又抓又挠:“谁和你日久生情?你污我清白,还满口胡言乱语,我露薇再眼瞎,也瞧不上你!”

白菀也皱着眉与姜瓒说:“露薇今日是奉臣妾之命在御花园等三妹妹,断不可能与这贼子相约。”

霍砚手里团着玉杯,棱角分明的下颌朝他一点:“不肯说实话,这舌头便拔了吧。”

陈福上前一脚将侍卫踹倒,掐着他脖子冷笑:“咱家奉掌印之命救你,不是让你来这儿信口胡诌的。”

那侍卫到底是怕死,也不敢将杜岚供出来,被掐得直翻白眼,才改口道:“是……奴才鬼迷心窍……见色起意,奴才罪,该万死……”

露薇呜咽着哭起来。

白菀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冷声道:“这贼子惯信口雌黄,没一句真话,蒙蔽圣听,处死吧。”

姜瓒来时装得一脸面如寒霜,如今倒是真的冷凝如冰。

他还未开口,却听白菀转身又朝霍砚道:“今日多谢掌印了。”

霍砚放下青玉茶碗,缓步走到白菀身前,错身而过时,开口道:“那就麻烦娘娘,再赠咱家一副鲜花美人图罢?”

想起是何谓鲜花美人图,白菀心里漏跳一拍,连呼吸也乱了一瞬,她强撑起笑道:“那就请掌印过些时日来取吧。”

霍砚离得她近了,白菀才觉出有些不同。

她没能一如既往的在霍砚身上嗅到甘松的气息,倒是闻见了她惯用的苦玫香的味道。

这人真的是,肆意妄为惯了。

两人交谈平平,姜瓒却听得心中异样,霍砚与旁人说话时,语气淡然,鲜少能觉出什么情绪,偏他与白菀说话时,总透着古怪。

但他并未细究其间的怪异,咬牙咽下这闷亏,连一句话都不愿再多说,当即带着白蕊拂袖而去。

倒是白蕊,一边走,一边频频回头,像是在看什么。

露薇死里逃生,歪倒在清桐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娘娘,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

白菀叹了口气,将她拉起来:“你没错,人往高处走又有什么错。”

“你要做的,是对那些害了你的人,一个个报复回去,而不是在这儿顾影自怜哀声痛哭。”

露薇只是有高攀的心,却到底没做过什么伤害她的事,否则,今日即便姜瓒当真要把她打死,白菀也不会有分毫动容。

露薇眼底浮现愤色,憋着泪,咬牙切齿的点头:“奴婢明白了。”

“带她下去洗漱一下吧,”白菀对清桐说。

霍砚冷眼看着,半响说了句:“像这样心思浮动的奴才,在咱家手里活不过半日。”

白菀在案边坐下,随口道:“她也没犯什么大错,况且,本宫的人,总不能由着他们算计。”

“娘娘更衣罢,”霍砚蓦然开口道。

白菀以为他又起了逗弄她的心思,有些乏力道:“本宫尚未用完午膳,暂且不歇晌。”

“咱家带娘娘去吃现做的鲤鱼脍。”

白菀猛的抬起头,霍砚正偏头看她,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却从他眼里,瞧出了少见的笑意。

她也高兴起来,难掩雀跃的问了一遍:“掌印要带我出宫去?”

“需要咱家伺候娘娘更衣吗?”霍砚反问。

“不用,”白菀这话说得真心实意,站起身满带欢欣的往里间走。

霍砚挑了挑眉,捡了个茶果子吃,满嘴甜腻让他面容有一瞬扭曲。

原她真心笑起来,是这个模样。

如繁花绽放,如万物复苏。

“掌印,皇上那处有动静了,”陈福快步走回来,低声道。

霍砚不做声,他手里仍旧把玩着那一只青玉茶碗。

他还道姜瓒多能忍,徐忠良都死了这么久,他还成日装作不知道,只压着罪状不发,原以为还得多杀几个忠臣良将,没想到今日这三两句话,倒让姜瓒憋不住了。

“那……还要带娘娘出行那?”陈福试探着问道。

“答应了她的,”霍砚随口答道,说着,似又所感的转过头。

水漾将珍珠垂帘挑起,白菀着一身藕荷色襦裙,缓步走出来。

她唇边噙着舒缓的笑,青丝高高绾起,露出一截优美白皙的颈,耳垂上的珍珠坠子晃晃悠悠,引得点点光彩落在她脸上。

白菀拿过水漾递来的狐裘,走近霍砚:“掌印可以替我系下裘带吗?”

霍砚垂头望着白菀,她肌肤胜雪,眉眼间青涩依旧,与旁的闺阁女子没什么两样,偏她将发绾起,做了妇人打扮。

他伸手抓过狐裘抖开,披在她肩上。

裘带上缀着两朵毛茸茸的白团,他揪着裘带,慢条斯理的盘绕,绒毛划过白菀的下巴,有些痒痒的。

系好裘带后,霍砚又瞥了一眼她的发髻。

白菀抬手摸了摸,她特意吩咐水漾盘的髻,仰起脸笑道:“从此刻起,我是霍夫人。”

陈福和双生子三个听得倒吸一口凉气,如此明目张胆自称掌印夫人的,皇后娘娘是头一个,可她偏偏,还是皇后娘娘。

这么想着,陈福的脸有些扭曲。

霍砚没说话,却也没否认,只将小臂伸在白菀面前。

白菀却拉下他的手,将自己的与他的交握在一起。

女子的手,柔若无骨,霍砚有一瞬怔愣。

“走吧,”白菀攥着他的指尖晃了晃。

*

今日难得有个好天气,停了雪,日头悬在天上散发着薄弱的光,街上游人如织,叫卖声此起彼伏。

白菀一路拉着霍砚,在人潮中走走停停,一时竟和陈福水漾走散了。

他们就像最普通的夫妻,手挽着手并肩而行。

霍砚最厌热闹,吵闹的人声最易激发他暴虐的杀意,可他身侧站着一抹如水的温柔,平白抚平了他的躁动。

许是遇上了集市,道上熙熙攘攘挤着人,买什么的都有。

白菀对什么都极有兴趣的模样,却只拉着霍砚看,也不买。

霍砚冷眼看了半天,随手将钱袋子递给她:“瞧上什么只管买,光看着做什么?”

白菀只是摇头,倒是不客气的将钱袋子笑纳了。

在白菀又一次盯着面人看时,霍砚驻足而立,斜眼睨她:“娘娘可是在怀念小杨将军赠的那个面人?”

他气势深沉,白菀甚至怀疑,但凡她点这个头,霍砚就能当场掀了那面人摊子,把杨景程从西北揪回来暴打一顿。

这人还记着仇,还真像他自己说的,小心眼,睚眦必报。

“我只是想去捏一个掌印,”白菀抬起头,笑靥如花。

说着便松开霍砚的手,脚步轻快的往面人摊子去。

霍砚伫在原地,面色冷淡的看着忽然空了的掌心,他虚虚拢了拢,嘈杂的人声突然清晰起来。

他有点烦了。

霍砚不远不近的跟在白菀后头,听着她描述她眼中的他。

一身红衣,不爱笑,是丹凤眼,还有个扳指,手上拿什么?就捧个兔子吧。

没过多久,白菀拿着面人快步走回来。

像倦鸟归林,投入霍砚怀中,自然而然的与他十指紧扣,一面举着面人给他看:“像不像?”

霍砚垂头看着交握的手,心里翻涌的杀意逐渐平息。

抬起头看着面人,嗤之以鼻,头大身小,哪里像了。

最后他也没说出口,只淡淡道:“走吧,前面就是珍馐楼。”

天道好起来,出来吃喝的人也渐多,珍馐楼本就是热闹地儿,今日更是人满为患。

“那是陈福吗?”白菀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指着珍珠楼门口东张西望的人说。

霍砚随意的瞥了一眼,有些心不在焉,却也颔首应了声。

等他们走近,陈福立刻迎上来道:“预留了楼上雅间,爷和夫人随奴才一道上来吧。”

一进门,霍砚半眯的凤眸微睁,反手把白菀往怀里一摁,单手抄起一旁的椅子挡住刺来的白刃。

挥刀之人赫然是那“陈福”,一旁装作客人的刺客纷纷拔刀而起。

刀光剑影中,数十条黑影群起而攻之,霍砚一手护着白菀独自应战也游刃有余。

下一瞬,铺天盖地的箭雨从窗外射进来。

霍砚踹倒一张桌子遮挡,随之而来的便是箭仞入木声。

“娘娘要随咱家死在这儿了,”耳畔传来霍砚低哑的声音。

白菀抬头看她,霍砚眸中跳跃着嗜血的兴奋,面上的笑意张狂而无畏。

“算了,”霍砚将她放下,拍了拍她的腰:“这些人冲咱家来的,娘娘走吧,逃命去。”

说着竟然当真一个人跃了出去,他如同一个浴血杀神,徒手扭断一人的脖子,夺过他的刀,顿时血花四溅。

跑不跑。

白菀心如擂鼓,不跑很有可能被霍砚连累,跑了,万一霍砚活着回来和她算账怎么办?

可他让她走的。

霍砚那个疯子,谁知道他说的话有几分真假。

霍砚应付着随处刺来的利刃,竟一心两用,分出心神盯着那一处僻静。

那里静悄悄的,就好似无人存在。

她走了吗?

霍砚眼中杀意更盛,衣袍无风自起,他弃了钢刀,双手成爪,将人一个个撕碎。

四下寂静,唯独霍砚独自一人站在残肢断臂间,垂落的双手被染红,血珠滴滴答答,粘稠的血液从他袍下滑落,滴在地上。

他给她僻的那处安全所在,依旧一片寂静。

半响,霍砚迈步往桌子后走过去。

随后便撞进一双惊恐湿润的杏眼。

白菀像是受了惊吓,慌不择路,爬起来就往他身上扎。

霍砚往后退了一步,哑声道:“我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