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奈卿卿动人心

第61章

直到被人护送回府,阿朝还不知一切都是如何发生的,脑海中一片迷惘,那种迷惘甚至让她几乎忘记手臂的疼痛。

澄音堂。

大夫给谢昶左臂包扎完伤口,便拎着药箱退了下去。

宿郦那边也活捉了几人,眼下正在暗牢受审,他一顿,抬眼望向自家主子手臂的伤口,扑通一声跪下:“属下护主不力,让大人受伤,还让姑娘受到惊吓,还请大人责罚!”

阿朝的确是受了惊吓,目光落在谢昶手臂的伤处,眼珠子都像是不会动了。

谢昶眸色阴沉,沉吟良久,却只道:“你先下去吧。”

宿郦心中有深深的负罪感,这些年大人遇刺的情况不在少数,可今日却是头一回受伤,偏偏姑娘还在身边,没想到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竟似不再追究。姑娘没见过血腥的场面,心有余悸,恐怕要大人好生安抚一番,宿郦心道自己就不在这碍眼了,于是拱手应了个是。

屋内烛火烧得噼啪作响,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阿朝整个还是云里雾里,满眼呆滞地看向他,疼痛是次要,席卷在身体里的惊愕、茫然与恐惧几乎让她窒息。

她卷起袖管,露出一截细白莹润的小臂,再往上,分明疼得钻心的上臂,皮肤却依旧完好无损。

明明是他受了伤,为何她也能感受到同样的疼痛?

谢昶起身,正欲往她身边来。

阿朝却紧紧盯着他,恐惧的心理驱使她往榻后退了些许,喃喃地问道:“我们……确定不是嫡亲兄妹?”

她现在不敢让他触碰,她急需一个答案证明脑海中最可怕的念头完全是杞人忧天,可又害怕听到与所期盼的相悖的答案。

直到听到他笃定地说出“不是”两个字,阿朝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不是亲兄妹就好,他们没有做出那等丧伦败行之举就好。

可既不是亲兄妹,为何身体却能感受到对方的感觉?

谢昶在她身边坐下,没有受伤的右手在她几乎麻木的手臂上轻轻抚摩,好在伤得不深,他特意让大夫用了最好的止疼药,但愿能为她减轻一两分痛楚。

少女上臂柔滑细腻的雪肤在掌心下像一截嫩藕,白得晃眼,却又柔软得不可思议,指腹薄茧仿佛稍稍用力都能揉破,才按两下,体内当即火起。

谢昶眸光暗沉,喉结微滚,最后还是将她衣袖放下,隔着薄薄一层衣料轻轻揉抚。

事到如今,再瞒着只会徒增她担忧,谢昶慢慢解释道:“那年文字狱案爆发,你爹娘自知难逃一劫,可稚子无辜,不忍你小小年纪死于非命,而我又非谢家亲生,你娘希望我带着你逃命,又怕你乱跑,跟着我走丢,于是找到在镇上游历的方士,请其为你我二人施加共感共生之术……那时候你还小,不知道。”

他换了个说法,亦是不希望她知道,他对她母亲其实有过恨的。

她只需知道,不论从前还是往后,不论发生什么,他都会拿自己的生命来护她、爱她。

阿朝一时惊得说不出话,这若不是从哥哥口中说出来,若不是今日切切实实体会到对方的疼痛,她当真会以为是哪个江湖骗子满口胡言。

“共感共生”几个字在脑海中萦回百转,思绪一下子跳到九年前,她迷茫地颤动着眼睫,口中喃喃:“你是说,从我六岁离家那一年开始,我们就已经……绑在一起了?”

谢昶道:“是。”

“所以……你受伤,我也会痛?”

谢昶颔首。

一霎时太多的记忆涌上来,阿朝迷茫地张口,却不知从何处问起,“所以……幼时逃命的那些日子,我何处磕碰,何处青紫,你都是第一时间发现,因为你也会疼?”

“是。”

阿朝面色有些苍白,怔怔道:“那我在琼园的时候,你也能感受到我的存在?后来的梁王府,也是因为共感,才让你找到了我?”

她说完这些,忽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加之手臂的伤痛袭来,她后背几乎渗出一层冷汗。

“倘若我这些年不是被琼园收留,而是流落街头,自生自灭,那哥哥岂不是也……”

她不敢提及那个字眼,谢昶亦是沉默了许久。

阿朝只觉得满口苦涩,甚至指尖都在颤抖。

什么怕她走丢,分明就是阿娘的私心!

因为她太小,给谁都是拖油瓶,而凭哥哥的本事,轻易就能躲避当时的追兵和乱军,阿娘若是当真信任哥哥,又岂会多此一举?

更何况当时的情形,落入追兵手中,根本就是死路一条!若不是哥哥将她牢牢看紧,她恐怕早就落入追兵之手了,到时候却要连累哥哥一起死……

从小到大,她一直以为爹娘儿女双全,谢家一家和睦,后来即便知晓不是亲兄妹,但至少爹爹是哥哥的救命恩人,又抚养他那些年,哥哥待她好也是理所应当……可她从没想到,阿娘始终当哥哥是外人,临了竟然将他的性命与一个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的孩子捆绑在一起,就怕他离了谢家,对她不管不顾?

从小哥哥对她那么好,比亲生的妹妹还要亲……阿娘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阿朝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鼻头一酸,泪水止不住落下。

谢昶将人搂在怀里,叹口气:“哭什么?如今你我皆无碍,这样不是很好么?”

阿朝不住地摇头,“不好,一点都不好……”

她知道自己幼时什么德行,在家里是小霸王,可出了门若是身边无人看顾,根本活不下去。

可哥哥聪慧绝伦,哪怕在战乱之中也能独善其身,甚至能在非常之时择主而事,一步步位极人臣。

这条路,他本可以走得更好、更稳,却因为她,不能做主自己的性命。

她甚至庆幸自己这些年在琼园至少衣食无忧,倘若在外出什么意外,她这辈子都对不起哥哥。

少女的眼泪濡湿了他的衣襟,谢昶俯身她额上吻了吻,“一直未曾与你说,是怕此事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分危险,首辅之位群狼环伺,你我一身负两命,更不能出一点差池。”

“阿朝,”他捧起她的脸,抹去她面颊的泪水,“寻常的刺客,哥哥自有办法应对,你记住,往后任何时候都不要拿自己的身体替任何人挡刀,哥哥也不行,知道吗?”

阿朝点点头,那双蓄满泪雾的眼眸看向他,“对不起……我不知道我阿娘会这么做。”

谢昶揉揉她脑袋:“不要说对不起,倘若不是这共感之术,哥哥恐怕这辈子都找不到你了,更何况,”他瞧了瞧自己手臂的伤处,苦笑一声,“今日你也瞧见了,在我这个位置危险得多,如今倒是我拖累你了。”

阿朝咬紧下唇,摇摇头道:“方才这声对不起,是我替阿娘说的,无论爹爹是不是哥哥的救命恩人,哥哥的命都是自己的,不应与旁人系在一起,更不必为了这救命之恩以命相还。”

她声音颤抖着,轻轻握住他的手,“还有一句对不起,是我自己的,我这些年活得稀里糊涂,倘若你早些告诉我,我一定一定,好好惜命,不让哥哥跟着我受伤……”

她想起琼园挨过的那些打,再次泣不成声,倘若再努力些,再听话些,也不会带着哥哥到鬼门关走那一遭;

梁王府那日,抽在身上的那些鞭子,哥哥是不是也会疼?

含清斋每一回女红课,他给她血迹斑斑的指尖上药、吹气,可她不知道,他的手和她一样痛……

她忽然又想起来什么,愣愣地抬头看向他:“那我先前饮鹿血酒,哥哥能第一时间到春未园来接我,也是因为……共感?”

谢昶喉咙微微滚动了下,知道她早晚会有此一问,可面色还是有些不自然,“嗯。”

阿朝忽然觉得男人的胸膛有股火窜起来,她身上一热,面颊染得通红,咬牙忍着疼,离他远了些,“我听棠月说,这鹿血酒是男子大补之物……”

谢昶没有反驳。

怀中一空,小姑娘往榻边让了让,谢昶眸色沉沉地看着她。

阿朝不敢深想,脸色通红,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前几日我熏香时不小心中了药……也会共感?”

见他又不反驳,阿朝更是满脸羞燥,一时间疼也忘了,伤心也忘了,浑身的血液都似燃烧起来,但还是不死心地想确认一句:“我中药的那一晚,你与我是一样的感受?”

谢昶敛眸,“……你可以这么认为。”

阿朝一瞬间只觉头皮都炸开了,浑身气血都在往一处顶,连脖颈都是绯红一片。

这事儿不能深想,深想下去就是一发不可收拾。

与他贴近时浑身酥-软颤-栗的反应,满腔的燥意与渴望,早起时看上去完好无痕却隐隐作痛的脖颈、锁骨,甚至梅花尖尖……阿朝紧紧闭上眼睛,简直要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

凉风从窗隙里拂进来,头昏脑胀中忽然多了一丝清醒,仿佛抓到了什么有效证据,立刻就要当堂翻供,“不是吧……你是男子,我是女子,身体构造不同,那些地方的反应……你也能有?”

谢昶沉默了一下,“时候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去吧。”

阿朝:“……”

他又不反驳!

并且摆出一副“这事我没法向你解释,但它就是切切实实发生了”的表情。

阿朝如遭雷劈,浑浑噩噩地跟他出门,微凉的夜风将手臂的伤吹散些许,可吹不散她满脑的不可置信和浑身压不下的燥热。

随即又有一个更可怕的念头从脑海中冒出来。

她太阳穴几乎狠狠一跳。

这个问题不仅她自己难以启齿,哥哥定也不会说实话。

可她必须确认一遍,因为实在是困扰了她太久太久。

回到青山堂,谢昶低声叮嘱她:“小心活动左臂,不要压着睡觉,听到了?”

阿朝认真地点点头,今日她虽发肤无损,却也知疼痛之处是哥哥在流血受伤,她自然不敢轻视和胡闹。

这种感觉如同在身体里豁开一道巨大的口子,将另一个人包裹进来,一副小小的身体承载着着两个人的喜怒哀乐和生死伤痛,尽管她这时还未习惯接纳对方的感觉,但也知道要小心翼翼保护好自己。

谢昶转身要走,阿朝攥了攥手,忽然在身后喊住了她,“哥哥。”

她紧张地走到他面前,因为手臂疼得抬不起来,对方又太过高大,她踮起脚尖,也只能亲到他微凉的下颌。

她在那里轻轻啮一口,低嗔道:“你低一些……今日的债还没还呢。”

以往都是他来催债,鲜少见她主动还的。

谢昶眸光一热,微微倾身,右手扣住她后脑,滚烫的唇面覆压下来。

她捏紧右手手指,始终让自己保持清醒,舌尖探出,在他唇齿间慢慢舔舐游移,去试探图册上描述的极端地带,却也很快在他压迫到极致的亲吻里轻微战-栗。

果然,那鱼泡很快如同漂浮在沸腾的水面,一点点鼓胀起来,刺激得她身体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哥哥才这般吻了吻她,她肚里的鱼泡竟然就已经热得受不住了。

阿朝红着脸一把推开了他,甚至不自在地后退两步。

谢昶没料到她会如此,便也没留心,居然被她挣开了这个吻。

男人沉默不语,目光沉沉地盯着她。

吻到一半被打断,恐怕这世上没有男人受得了。

阿朝喉咙发痒,脸色红得滴水,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早了,哥哥又受了伤,早些回去歇息吧。”

作者有话说:

推一下基友小鱼卷的文《明月藏鹭》!也是伪骨科,超级香香!追两本文,双倍的快乐=v=

明楹自幼知晓自己不过只是占了个公主名号,实则地位低微,所以处处谨慎,不曾招惹旁人。

在她认祖归宗的那场筵席之中,她终于得以摆脱公主身份。

却不想因这次醉酒,她和皇兄傅怀砚荒唐一夜。

明楹骤然睁眼,就看到傅怀砚慢条斯理地将衣物整好,垂眼对她道:“皇妹。”

后来太子选妃提上日程,傅怀砚大概是为了避人耳目,以祈福为名,亲手将明楹送至京外寺庙。

明楹自知他即将迎娶贵女,自己不过只是隐患。

所以她权衡之下,选择了私逃。

垣陵与盛京相隔甚远,明楹以守寡为名,在此生活了数月,才终于放下了心。

听闻新帝即位,大权在握,日后美人环绕,想来也早已忘了曾经那段荒唐往事。

却不想,此地远离上京,官僚一手遮天,县令看她无权无势寡居于此,意欲将她奉给刺史以谋前程。

明楹收拾细软的时候,列卫早已在门外守候。

而在县丞府中,她抬眼看到了坐在高位之上,正随意把玩着檀珠手持的人。

姿容昳丽,清贵无双。

不是什么芜州刺史——

而是她曾经的皇兄,如今的新君傅怀砚。

明楹恍然后退,却被他挡住后路。

傅怀砚俯下身来,缓声问道:“皇妹还想逃到哪里去?嗯?”

他自年少起就为人称道,被赞为光风霁月,只唯独对这个所谓的皇妹,从来都算不得清白。